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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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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这三个西部仔该在曼哈顿找新的窝了。卡罗在约克大街那里有一套公寓,我们打算当天晚上就搬过去住。狄恩和我在那里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外面下起了暴风雪,这场大雪迎来了1948年的除夕。埃迪。邓克尔坐在我的安乐椅里,叙述着去年除夕时的情景。
    “那时我在芝加哥,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我在北克拉克大街的旅馆靠窗而坐。楼下面包房的香味扑鼻而来。我虽然身上一个钱也拿不出来,但还是下了楼,与面包房里的姑娘聊起天来。她免费给了我面包和可可饼,我跑回房间,一口气把它们都吃了,然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还有一次,在犹他州的法明顿,我和爱德。华尔一起在那里干活——你还记得爱德。华尔吗?他是丹佛一个农场主的儿子——我躺在床上,突然看见我死去的母亲正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周身发着光。我叫了声:”妈!‘她立刻消失了。我经常这样的活见鬼。“埃迪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点着头。
    “你准备把盖拉蒂怎么办?”
    “哦,看着办吧。我们总会到新奥尔良的,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他又向我求起援来,一个狄恩居然还不能完全解决他的问题,他还是想过这件事的,看样子他已经爱上盖拉蒂了。
    “你自己准备怎么办,埃迪?”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走到哪儿算哪儿。我要去看看生活,”他象背书似地重复着狄恩的话。现在,他有些不知所措。还沉浸在芝加哥的那个夜晚,独自在冷清的房间里啃着热可可饼时的情景里。
    窗外,暴风雪在空中飞扬。在纽约,盛大的晚会快要开始了,我们都准备去参加。狄恩把他那个破衣箱收好扔在汽车里,于是我们走进了这个欢乐的夜晚。我姨妈因为想到我哥哥下星期就会来看她,也显得很高兴。她坐在那里看报纸,等着听从时代广场传来的除夕广播。在驶入纽约的途中,我们的车一直在冰上滑行。狄恩开车时我从不惊慌,他在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中都能平稳地驾驶汽车。收音机修好了,他正收听着疯狂的流行音乐,这音乐强烈地吸引着我们。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大约就在那个时候,一个奇怪的念头困扰着我。事情是这样的:我总觉得好象忘记了什么。在狄恩来之前,我大概打定了一个主意。现在,这个主意就在我脑子里旋转,但就是无法清楚地表达出来。我不住地弹着手指,试图回忆起来,却仍然无济于事。我甚至跟别人说起过这件事,但是说不清这到底真是我打定的一个主意,还仅仅是我早已忘却了的一个想法。它困扰着我,使我坐立不安。这也许同“尸衣旅客”有关。我曾经同卡罗。马克斯面对面地坐在两把椅子里,我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奇怪的阿拉伯人,在沙漠中追逐着我,我拼命奔逃,但最后还是在我跑进保护城之前被他追上了。“我是谁呢?”卡罗问。我们想了又想。我猜它可能是我自己,裹着一件尸衣。但并非如此。在生活的沙漠中,我们所有人都将要被某件事情、某个人、某种意志所追逐,并且在我们进入天堂之前把我们抓住。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人只有是死神:死神将在我们进入天堂之前把我们抓住。
    生活本身是令人痛苦的,我们必须忍受各种灾难,唯一的渴望就是能够记住那些失落了的幸福和欢乐。我们曾经在生命中拥有这些幸福和欢乐。现在它们只能在死亡中才能重现(尽管我们不愿承认这一点),但谁又愿意去死呢?这些纷杂的思绪不断在我的脑海中涌现。我把这一切告诉了狄恩,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也渴望能够宁静地死去。然而,因为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可能再生,所以,他,自然而然,也并不想这么干。我同意他的观点。
    我们去寻找我的纽约的朋友们,他们也是些时值青春的疯子。我们先来到汤姆。塞布鲁克家。汤姆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热情、慷慨、随和,只是有一次他突然心情郁闷,没对任何人说一句话便跑了。今天晚上他显得异常兴奋。“索尔,这些人太棒了,你在哪儿发现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象他们这样的人。”
    “我是在西部发现的。”
    狄恩开始喝酒,他放了盘爵士乐的磁带,拉起玛丽露,紧紧地抱着她。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她也跟着摇摆。这是真正的爱情舞蹈。伊恩。麦克阿瑟领着一大群人闯了进来。要持续三天三夜的新年活动开始了。我们一大群人挤在哈德逊里,在满是积雪的纽约大街上横冲直撞,从一个舞会到另一个舞会。我带着露西尔和她妹妹来到最大的舞会上。当她看到我同狄恩、玛丽露在一起,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她感到他们正在把我引向疯狂。
    “你同他们在一起时,我就不喜欢你。”
    “哦,得了,来喝酒,我们只能活一次,应该活得痛快。”
    “不,这样简直糟透了,我不喜欢。”
    玛丽露开始与我作爱。她说狄恩以后要同凯米尔在一起,所以想让我跟她去。“我们一起回圣弗朗西斯科,生活在一起。我是一个好姑娘,会对你好的。”但是我知道狄恩爱玛丽露,我也明白她这样做是想让露西尔嫉妒。我并不想那么干。然而,这个尤物太诱人了,我还是舔了舔嘴唇。露西尔看到玛丽露把我推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并且吻我,便接受了狄恩的邀请,一起跑出去钻到车里。但他们只是喝着我留在车里的从南方运来的私酿的威士忌,在一起聊聊天而已。一切都乱了套了。我知道同露西尔的事不会持续太久。她想让我按照她的方式生活。她以前同一个码头装卸工结了婚,那个人对她很坏。如果她与她的丈夫离婚的话,我愿意和她结婚,抚养她的宝贝女儿,但是,没有足够的钱办离婚手续,所以事情毫无希望。此外,露西尔也从来没有理解过我。因为我喜欢的事情太多了,最后只有失败。就象流星一佯不停地奔波,直至坠落。除了失败,我什么也不能给予别人。
    声势浩大的舞会仍在进行,至少有100个人挤在西90街的地下室里,连酒窖里也挤满了人。每个角落里,每张床和沙发上,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干着什么——这还不是一次狂欢而仅仅是一次新年舞会。发狂似的尖叫和收音机中疯狂的音乐充斥了整个房间。舞会上甚至还有一个中国小妞,狄恩象洛鲁科。马克斯一样一会儿从一群人中钻到另一群人那里,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态。我们不断开着车跑出去,然后带更多的人来。戴蒙来了,他是纽约这帮朋友中的英雄,正如狄恩是西部的英雄一样,他们一见面就互相仇视起来。突然,戴蒙的女朋友抡起右手一拳打在戴蒙的下巴上。他被打得晕头转向,于是她把他拉回了家。许多报社的朋友从办公室里赶来,手里还拎着酒瓶。外面,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满天银蛇狂舞,煞是好看。埃迪。邓克尔碰到了露西尔的妹妹,于是就带着她不知上什么地方去了。我差点忘了说,埃迪。邓克尔可是位对女人来说相当富有魁力的男人。他六英尺四英寸,洒脱,开朗,待人热情,常常笑容可掬地做些侍候女人穿大衣之类的事。这倒不失为一种绝妙的处世之道。
2009-7-19 10:54: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6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使我们的旅行一开始就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我明白漫天大雾就要到来。“哈哈!”狄恩嚷着,“我们走了!”他伏在驾驶盘上,精神抖擞地开着车。他又振作起来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我们都很开心,都意识到我们正在把混乱和胡闹抛在身后,正在完成着当前唯一的一项伟大工作:行动。我们正在行动!在新泽西,两个神秘的白色标志在夜色中从我们车旁一掠而过。一个写着往南(有个箭头),一个写着往西(有个箭头),一头指向西方。我们顺着朝南的方向驶去。新奥尔良!这个名字突然在我脑海中闪动起来。从纽约这个被狄恩称作“冰冷的充斥垃圾的城市”的残雪中出发,所有通向西部的道路都必须经过这个绿树成荫、河流遍布的古老城市新奥尔良。埃迪坐在后座,玛丽露、狄恩和我坐在前排热烈地谈论着生活的乐趣和真谛。狄恩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真他妈的,你们瞧,我们都必须承认一切都是美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事实上,重要的是我们都应该知道我们不必真的为什么东西操心。我说得对吗?”我们大家表示同意。“我们走了,我们又都在一起了……我们在纽约干了什么?让我们统统忘了吧。”我们把所有的争吵都被抛在脑后。“跑了这么多路,拐了这么多弯,那一切都被甩到身后了。现在我们前面就要到新奥尔良了,去看看布尔。李。这不是很有趣吗?现在让你们听听这位次中音老歌手的歌。”他把车上收音机的音量扭到最大,最后连车身也跟着震颤起来。“听听他唱歌,彻底放松放松,还可以长点见识。”我们一边点头称是,一边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路很平坦,高速公路中间的白线在车子的左前轮下不断延伸,仿佛是粘在我们的车辙上似的,在这冬天的夜晚,狄恩只穿了一件T恤衫,他低垂着粗壮的头颈,把车子开得飞快。不久,他坚持要我锻炼一下驾车技术,让我开车经过巴尔的摩。好吧,想到他和玛丽露一边开着车一边在接吻胡闹实在太可怕了。收音机震天动地地响着。狄恩使劲敲打着仪表板,我也跟着这么干,不一会儿,仪表板被敲出了一个大坑。这部可怜的哈得逊就象开往中国的小舢板,不停地颤抖。
    “哦,伙计,大棒了!”狄恩叫道,“现在,玛丽露,心肝,仔细听着。你知道,我能同时应付一切事,我有用不完的精力。到了圣弗兰西斯科,我们要住在一起。我知道怎样安顿你——把你放在接力赛跑的末尾——我只隔短短的两天就来看你一次,跟你一气儿呆12个小时,哈哈,你知道12个小时我们能干多少事情呀。亲爱的,我平时跟凯米尔一起住,装作没事一样,她不会知道的,我们就这么干,我们以前也这么干过。”这对玛丽露倒不错,她对凯米尔醋意十足。本来我认为到了圣佛兰西斯科就可以把玛丽露让给我了。但是我现在渐渐明白,他们已经不可分离,我只有独自走开,回到大陆另一端属于我的世界中去。
    还是想想其他的吧,在你前面,黄金般的土地和各种未曾预料的趣事都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你,令你大吃一惊,使你因为活着看到这一切而感到快乐,有了这些,你又何必胡思乱想呢?
    清晨时分,我们抵达了华盛顿。那天正好是哈利。杜鲁门第二次就任总统的加冕日,我们驾驶着那辆破烂汽车沿着宾夕法尼亚大街一路开过去,那里可能正在举行规模巨大的军事演习。有B——29型轰炸机,鱼雷快舱,炮队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战争武器,在覆盖着白雪的草地上,看上去杀气腾腾。最后是一辆普通的小救护车,显得十分可怜和呆头呆脑。狄恩放慢了速度,仔细观察着这场面,恐惧地不停摇着头。“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哈利正在这个城市的什么地方睡大觉哩……好样的老哈利……这个家伙是密苏里人,跟我一样……那一定是他的车。”
    狄恩跑到后座睡觉去了,邓克尔在开车。我们一再叮嘱他开得慢点。但是我们刚一睡着,他就把车开到了时速80英里,不仅如此,他还闯过了一个三叉路口——正好有个警察正在那里同一个开摩托车的争执——行驶到了四线车道公路上的第四车道,跑错了。这个警察开着警车追上了我们,命令我们停车。他让我们跟他到警察局去。那里坐着一个下流的警察。他一看到狄恩立即就对他产生反感,在狄恩身上他嗅到了一股监狱的气味。他示意让他的同僚出去,私下盘问起玛丽露和我来。他们问玛丽露的年纪。想根据曼恩条例使我们就范,但是玛丽露有结婚证明。于是他们单独把我拉到一边,想知道谁跟玛丽露睡觉。“她丈夫。”我简洁他说。他们怀疑地望着我,大概有什么被他们抓住了。他们施展福尔摩斯的伎俩,同一个问题问两遍,还夹杂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希望我们不留神说出什么来。我说:“那两个人要回加利福尼亚,他们在铁路上工作。这位是矮的那一个的妻子,我是他们的朋友,在大学念书,出来度两周的假期。”
    那个警察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是吗?这真是你的皮夹子吗?”最后,屋里那个下流的警察要罚狄恩25块钱。我们说我们只有40元,一直要用到西海岸。他们说这不关他们的事。当狄恩表示抗议时,那个下流的警察威胁说要把他送回宾夕法尼亚,并给他加上特别的罪名。“什么罪名。”
    “别管是什么罪名。别为这个操心,精灵鬼。”
    我们不得不交给他们25元钱。但是,犯罪的埃迪。邓克尔首先表示愿意去蹲监狱。狄恩沉吟了一下。那个警察气急败坏地说:“如果你让你的同伙去蹲监狱,我立刻就把你送回宾夕法尼亚,你听见了吗?”我们只想赶快走。那个下流的警察分手时说:“下回再在弗吉尼亚受到超速罚款,你们连车也别想要。”狄恩气得满脸通红。我们一声没吭,开车走了。
    这样把我们的旅费抢走,简直是邀请我们去作贼。他们明知道我们一个子儿也没有,一路上也没有亲戚,也没有人汇钱给我们。这些美国警察是在跟那些既拿不出堂皇的证件又不会用脏话吓唬他们的美国人进行心理战。这是维多利亚警察惯用的伎俩。他们常常从腐烂的窗户里探头探脑,企图得到点什么。即使没有犯罪,他们也能促使人们犯罪,这样他们才会满足。“犯罪有九个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无聊。”路易一费迪南。塞利纳说得好。狄恩怒不可遏,说他要是有枪的话,就会马上回弗吉尼亚给那个警察来一枪。“宾夕法尼亚,”他轻蔑他说道,“我倒想知道那是什么罪名。大不了就是流浪罪。抢了我所有的钱,还控告我流浪罪,这是这些恶棍的拿手好戏。你要是抱怨,他们就会出来把你枪毙掉。”但对此我们毫无办法,只好强作欢颜,把这些忘了。在我们穿过里奇蒙时,我们才慢慢把这事忘了。很快又一切照旧了。
    现在我们还剩15块钱,要靠它跑完全程。我们只得拉几个乘客,从他们那里讨点汽油钱。在弗吉尼亚荒野上,我们忽然看到有一个人正在路上走着,狄恩猛地刹住车。我回头看了看,说他只是一个瘪三,身上可能没有一分钱。
    “我们就拉他寻寻开心!”狄恩笑着说。这个人穿得邋遢不堪,戴着一副眼镜,模样象个疯子。一边走,一边看着一本溅满泥浆的书。这本书看样子是他在路旁的阴沟里捡的。他上了车,仍然在看书。这个人脏得几乎让人难以忍受,而且满身都是疥癣,他说他叫海曼。所罗门。步行周游了全国。有时就去敲犹太人的家讨点钱。“给我点钱吃饭,我是个犹太人。”
    他说这么干很灵,他的日子已越来越好了。我们问他看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不想费心去看书名。他只是在看里面的字句,仿佛他在荒野里发现了真正的《圣经》。
    “瞧!瞧!瞧!”狄恩哈哈大笑着,捅了捅我的肋骨,“我跟你说过这很开心,每个人都能让人开心,伙计!”我们一路上带着所罗门一直来到了泰斯特蒙特。我哥哥现在住在城市另一头他的新居里。我们来到了那条长长的、萧瑟的街道。卡车从路中央飞驶而过。愁眉不展、脸色忧郁的南方佬们三五成群地在五金店和杂货店门口逛来逛去。
    所罗门说:“我看你们这些人需要一点儿钱才能继续旅行。你们等着我,我去一个犹太人家里讨几块钱来,我可以跟你们一直到阿拉巴马。”狄恩和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我们俩下车去买了面包和乳酪,准备在车里吃一顿丰盛的午餐。玛丽露和埃迪等在车里。我们在泰斯特蒙特待了两个小时,等着所罗门露面。他到城里的不知什么地方去讨面包去了,我们没法找到他,太阳开始变得昏黄,天色已经很晚了。
    所罗门再也没有露面。于是我们开车离开了泰斯特蒙特。“现在你明白了吧。索尔,上帝的确存在。因为无论我们怎么打算,还是在这个镇里耽搁下来。还有你注意到这个奇怪的跟《圣经》一样名字的镇子吗?那个让我们又一次停在这里的奇特的家伙也象是《圣经》上的人。一切事物都在冥冥之中联在一起。就象雨下到每个人身上,把整个世界上的人都联系在一起一样……”狄恩这么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他异常兴奋、精力充沛。我和他突然感觉到整个世界象牡蛎一样向我们张开了,珍珠就在里面,珍珠就在里面。我们继续向南行驶,又搭了一个流浪汉。这是一个阴郁的年轻人。他说他有一个姨妈在北卡罗来纳的丹恩开了一个杂货店,就在费伊特维尔附近。“我们到了那里你能问她要一块钱吗?行!太好了!我们走吧!”这是一条寂寥的街道,被一道工厂的围墙阻断了。那里倒是有一家杂货铺,但是没有什么姨妈。我们开始怀疑这个小伙子在说瞎话,问他还要走多远,他说不知道。这又是一个大骗局。他曾经在几次猎奇中在丹恩看到了这个杂货铺。于是前面那个故事就溜进他混乱、昏热的脑子里。我们给他买了一个热狗。狄恩说我们不能带他走因为我们需要地方睡觉,需要地方拉那些能给我们买一点儿汽油的乘客。这很令人沮丧,但却是实话。我们只好把他留在丹恩的夜幕之中。
2009-7-19 10:55: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在狄恩、玛丽露和埃迪睡觉时,我开车穿过了南卡罗来纳州和佐治亚州的麦肯。夜已经深了,我独自一人在静静地想着心事。车正沿着白线在神秘的公路上向前奔驰,我在干什么、我要到哪里去?我不久会明白的。过了麦肯,我感到非常疲乏。便叫醒了狄恩来接替我。我们下车去呼吸新鲜空气。突然喜出望外地发现,在黑暗中围绕着我们四周的是一片芳香的绿色草原,草原上飘来阵阵新鲜肥料和温暖的河水的气息。“我们到南方了?我们跟冬天告别了?”在朦胧的晨曦中,路边一片青翠逼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声火车的长啸划破了夜空,它是到摩比尔去的,我们也到那里。我兴奋地脱下衬衫。狄恩开了十几英里路,来到一个汽车加油站,便关闭引擎开了进去。他发现管理员正趴在桌子上熟睡着,就跳下车蹑手蹑脚地给车灌满了油,看看铃还没响,便象阿拉伯人一样又踏上了朝圣的旅途,油箱里装着5块钱的汽油。我正睡着,却被一阵剧烈的音乐声惊醒,狄恩和玛丽露正在那里聊着,辽阔的绿色土地不断向前伸展。“我们到哪儿啦?”“刚到佛罗里达,伙计——这里叫佛罗蒙顿。”佛罗里达!我们正在向海边平原和摩比尔行驶,前面就到墨西哥湾了。从我们在北部的残雪中向人们告别到现在才32小时。又到一个加油站,我们停了下来。狄恩和玛丽露在油罐旁胡闹着。邓克尔溜进去轻而易举地偷了三包烟出来。我们又生气勃勃地出发了。车子开上了通向摩比尔的公路之后,我们都脱了冬装的重负,尽情享受着南方温暖的气候。这时,狄恩开始讲他生活中的故事。接近摩比尔的时候,几辆汽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争吵,阻塞了交通。狄恩开着车,没减车速,从一个加油站里穿了过去,绕过了他们,把他们一张张惊愕的面孔甩在了身后。狄恩继续讲着他的故事。“我告诉你那是真的,第一次干那事时只有9岁,是同一个名叫米莉。梅费尔的姑娘在格朗特街洛德的车库后面。那个车库在格兰特大街——卡罗在丹佛住的也是那条街。那时我父亲还在铁匠铺里干活。我还记得我姑母把头探出窗外在叫:”你们躲在车库后在干什么?‘哦,亲爱的玛丽露,如果我那时候认识你该多好呀!噢!你9岁的时候一定很迷人。“他一边色迷迷地嗤嗤笑着,一边把手放在她的嘴上,然后又放回自己嘴里舔了起来,而且抓着她的手在他身上蹭着。她坐在那里,只是微笑着。大个子埃迪。邓克尔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他说:”是的,先生,我想那天晚上我是一个鬼魂。“另外,他在思忖着到了新奥尔良,盖拉蒂。邓克尔会对他说什么。
    狄恩继续讲着,“有一次,我爬上一列货车从新墨西哥到洛杉矶——那时我只有11岁,同我父亲走散了,当时我们同一群流浪汉在一起,我跟一个名叫大个子雷德的家伙在一起。我父亲喝醉了,躺在一辆棚车里,车开了,大个子雷德和我没有赶上。好几个月我都没有看见我父亲。在到加利福尼亚的路上,我爬上了一列很长的货车,一直坐在火车挂钩上——你们可以想象有多么危险。我还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一只胳膊下夹块面包,一只手抓着制动闸柄。这不是吹牛,是真的。我到洛杉矶的时候,就想吃点牛奶和奶油,想得要命。后来我在牛奶场找到了一个工作,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口气喝了两夸脱的奶油,喝得只想吐。”“可怜的狄恩。”玛丽露说。接着她开始吻他,他自豪地盯着前方。他爱她。我们的车突然来到了墨西哥湾碧蓝的海水旁边。同时,收音机里传来了一种了不起的疯狂的东西。那是新奥尔良电台广播的爵士乐节目。播音员在疯狂的爵士乐和黑人音乐之中叫道:“别无事烦恼!”我们兴高采烈地注视着我们前面在夜幕笼罩下的新奥尔良。狄恩不停地用手在方向盘上擦来擦去,“这下我们要好好乐一乐了!”我们在黄昏中驶入了新奥尔良人声鼎沸的街道。“嗨,看看这些人!”狄恩把头伸出车外叫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嗨!上帝!这才是生活!”他避开了一辆电车。“好呀!”他飞快地开着车,四下里巡视着每一个姑娘,“瞧她!”新奥尔良的空气是温润的,柔软得象一块手帕。当你突然从北部冬季严寒的冰雪中来到这里,会嗅到这里的河流、泥土和人都带着一种热带特有的气息。我们在座位上跳来跳去,“你们看她!”他用手指着另一个女人叫道。“噢,我爱、爱、爱女人,我觉得女人是最奇妙无比的。我爱女人!”他向窗外吐了一口,呻吟着,使劲抱着自己的头。由于兴奋和激动,大粒大粒的汗珠从他前额往下淌。
    我们开车来到阿尔及尔渡口,渡船把我们载过密西西比河。“现在我们要下去看看这里的河,看看这里的人,看看这个世界。”狄恩说着,手忙脚乱地戴上太阳镜,叼着一支香烟,象个“匣子里的小人儿”一样,车门一开便跳了出去。我们也跟着下了车。我们靠在船舷旁边,凝视着这条伟大的棕色的众水之父象一群游魂从美国中部滚滚流下——挟裹着蒙大拿的木材、达科他的污泥和衣阿华溪谷里的杂物。河的一边是倒退着的烟雾镣绕的新奥尔良,另一边是迎面而来的古老、朦胧的阿尔及尔和一片怪模怪样的山林。在这个闷热的下午,黑人们仍在干活。他们不停地为渡船的锅炉加煤料,炉膛烧得红红的,冲出阵阵热浪,烤得我们的轮胎都发出了臭味。狄恩看着他们,东蹦西跳地在甲板和二层舱上奔跑,肥大的裤子挂在腰间。他爬驾驶舱,象是要飞上天,狂叫声响彻全船,“啊嗬——!啊嗬——!”
    玛丽露紧跟在他身后。转眼之间看清了一切,回来时说得头头是道。这时,人们都准备开车下船,狄恩也跳上汽车,从狭窄的缝隙中超过两、三辆汽车。不久我们就发现自己在阿尔及尔大街上疾驶了。“到哪儿去?到哪儿去?”狄恩嚷道。
    我们决定先到加油站擦一下车,然后问一下布尔的地址。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河面被落日照得金黄一片,几个小孩在河边玩耍,几个姑娘身穿棉布罩衫,赤裸着双腿,手里拿着手帕,也在河边流连。狄恩飞快地在街上开着车,扫视着四周,点着头,手在肚子上蹭了蹭。
    大个子埃迪坐在后座上,眼睛上盖着帽子,对着狄恩微笑。我则坐在仪表盘上。在灌木丛生的河边,晃动着几个正拿着鱼竿钓鱼的男人的身影。正为夕阳染红的土地伸展着,形成一个三角洲,河水在这里拐了一大弯,象蛇一样婉蜒盘绕在阿尔及尔周围,哗哗地向前奔流,仿佛终有一天阿尔基斯半岛连同它上面那些忙碌的居民和简陋的小屋都将被河水冲去一般。太阳渐渐西斜,空气中飞虫嗡嗡作响,深沉的河水在痛苦的呻吟。
    我们来到城外河堤附近老布尔。李的家。他们家就座落在一条穿越一片松软的田野的道路旁。房子已经有些破旧,房前有一条低矮的走廊,院子里种着几株垂柳,草地里的草已经长得很高了,旁边还有一个行将倒塌的旧谷仓,院子用破败的围墙围着。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推门进去,看见走廊后面有几个洗衣盆。我叫了几声,然后拉开屏风,珍妮。李正站在那里,手遮在眼睛上,正对着太阳望呢。“珍妮,”我叫道,“是我,是我们。”
    她都知道。“噢,我看见了,布尔现在不在。那里是不是有一团火或其他什么?”我们都向太阳望去。
    “你说的是太阳?”
    “我说的当然不是太阳。我听见那个方向有警报声,你没看见一道奇怪的亮光?”那是新奥尔良方向,有一团很奇怪的烟雾。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答道。
    珍妮抽了抽鼻子。“还是那个老佩拉提斯。”
    分别了4年之后,我们就是这样互相问候的。珍妮过去同我和我妻子一起住在纽约,“盖拉蒂在哪儿?”我问。珍妮仍然在寻找她的火光,以前她一天要吃三次氨基丙苯纸剂。
    因此,她那张日耳曼人的脸显得圆润而又漂亮。但现在这张脸却变得呆板、黝黑、憔悴。在新奥尔良她曾经得了一场偏瘫,走起路来有些跛。狄恩和其他人都下了车,局促不安地走进了房间。盖拉蒂。邓克尔从屋子后面她的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了她的冤家。她是个表情严肃的姑娘,脸色灰白,看上去好象总是在流泪。大个子埃迪用手撸着她的头发,称她是好样的。她平静地盯着他。“你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她向狄恩射去怨恨的一瞥,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狄恩一点儿也没在意。他现在只想要吃饭,他问珍妮是否有什么吃的。不一会儿,大伙就成了乱糟糟的一片。
    可怜的布尔开着他那辆得克萨斯牌汽车回到家中,发现他的家被一群疯子占领了。他还是热情地同我打了招呼。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他大学时的一个同学的父亲,是个瘫痪在床上的疯子,死了以后留给他一笔遗产,他用这笔钱在得克萨斯种黑豌豆赚了些钱,然后在新奥尔良买了这一幢房子。布尔现在一周可以挣50元,如果他不是每周都要花大半的钱来吸毒的话,应该说还是不算坏的。他老婆也是个会花钱的人,一周要吞大约10元的兴奋剂。他们的吃饭开支是全国最低的了,几乎什么都不吃,孩子也是如此——他们似乎没人照管。他们有两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八岁的道蒂和一岁的小雷伊。雷伊正光着屁股在院子里玩,一头金发象天边的彩虹。布尔称他是W.G.菲尔茨之后的“小圣人”。布尔把车开进了院子,慢慢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吃力地推门进来。他又瘦又高,戴着眼镜和草帽,身上穿了套破衣服。一看到我们,他显得有些惊奇,然后简洁他说道:“啊,索尔,你终于来了,我们进屋去喝一杯。”说起老布尔。李的事,起码要整整一夜。他是一个教师,据说他最有资格当教师,因为他一辈子都在学习。他把自己所学的东西称作“生活的事实。”他的学习不仅出于必须,也是他的意愿。他曾经拖着又高又瘦的身体周游了整个美国以及欧洲和北非的大部分地区,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看看世界上到底在发生什么。30年代,他在南斯拉夫同一个白俄女招待结了婚,并把她从纳粹手里救了出来。他有许多30年代同各国吸毒者一起拍的照片,这些人蓬头垢面,互相靠着。还有几张戴着巴拿马草帽,在阿尔及尔的大街上散步的照片,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白俄女招待;在芝加哥他是个禁欲主义者;在纽约他又不断进出酒吧;在内华达他又成了侍从招待;在巴黎,他坐在咖啡馆里,端详着不断走过的板着脸孔的法国人;在雅典,他一边喝着茴香酒,一边抬头注视着当地那些他认为是世界上最丑的人;在伊斯但布尔,他来往穿梭于瘾君子和毒贩子之间,寻找着生活的真实,在英国的旅馆里,他读着斯宾格勒和马库斯。他曾经计划抢劫芝加哥的一家上耳其浴室,犹豫了半天,最后花两块钱喝了一杯酒,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他做的这一节都只是为了获得经验。如今,他最后的学习是吸毒。现在,他在新奥尔良常常同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在街上瞎逛,寻找着某个有关的酒吧。
    他在大学时的一件怪事可以说明他性格的某些方面:一天下午,在他那间朋友们经常光顾的房间里正举行着一个鸡尾酒会。突然,他的那只宝贝雪貂冲了出来,脚上还奇怪地拖着个精致的茶杯。每个人都尖叫着跑出屋去。老布尔一跃而起,抓过猎抢,说:“它又闻到那个老耗子的气味了。”说着,端起枪往墙上射了一个能放50个耗子的大洞。墙上挂一幅难看的科德角式白房子的画。他的朋友问:“你为什么要在那里挂这么难看的东西?”布尔却说:“我喜欢它就因为它难看。”他所有的生活都是如此。有一回,我去找他,那时他还住在纽约60街的贫民窟里。我敲了敲门,他把门打开,只见他戴着一顶常礼帽,穿着背心和条纹裤,手里拿着锅,锅里盛着鸟食。他正把鸟食捣烂,然后卷在香烟里。他还尝试把可待因咳糖浆烧成一堆黑乎乎的稠稀的东西,但这玩意的效果却不太好。他花了许多时间读莎士比亚的著作——他称他是“不朽的诗人”,到了新奥尔良,他又开始不停地读梅那。柯迪塞斯的作品。然而尽管他经常说起这事,那本书却一直摊在桌子上没动过。我曾经问他:“我们死了以后会怎么样?”他说道:“你死了以后就是死了,就是这么回事。”在他的房间里放着一堆锁链,他说是他的心理分析医生在使用它们。他们在对老布尔进行催眠实验时发现,他有7个分裂的自我。每一个都在各自的发展中变得越来越糟糕,直到最后他成了个胡言乱语的傻子,不得不用锁链把他绑起来。在那7个自我,最高的是一位英国勋爵,最低的是个傻子,中间的是老黑奴,规规矩矩地站着,同其他人一起等待着说:“有些人是杂种,有些人不是,这就是现实。”
    布尔对于美国的过去,尤其是1910年,有着一种伤感的记忆。那时候,无论哪个药店,不需要药方你能买到咖啡。整个国家都处在疯狂、喧闹和自由之中,每个人的生活都很富裕,还拥有各种各样的自由。他最痛恨的是华盛顿的那些官僚,其次是自由主义者,然后是警察。他一生都在这样滔滔不绝地聊着,开导着其他人。珍妮拜倒在他的脚下,我、狄恩还有卡罗。马克斯都拜倒在他的脚下,我们大家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布尔头发灰白。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在大街上你绝不会注意他。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看到他有一个充满奇思怪想、生气勃勃的硕大的脑袋——就象是堪萨斯州的州长,身上带着引人注目的、非凡的热情和神秘。他以前在维也纳学过医,还学过人类学,读过各种各样的书籍。现在、他安静地为了谋生而工作着。但这个工作也是为了向生活本身学习。珍妮买来了马提尼酒和其他各种饮料。布尔坐在椅子里,他的椅子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放在屋子的角落。在他膝头上,放着梅那。柯迪塞斯的书和一支烟枪。他偶尔起身走过房间拿来几剂氨基丙苯。我也不断跑来跑去,去取一些来。我们大家一边聊着天一边抽上几口。布尔很想知道我们这一次旅行的目的。他盯着我们,使劲抽了抽鼻子,他抽鼻子的声音听起来就象一辆坦克。
    “现在,狄恩,我想让你安安静静的坐一分钟,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横跨全国?”
    狄恩涨红了脸说:“哦,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索尔,你到西海岸去干什么?”
    “只是去几天,我还要赶回去上学。”
    “这个埃迪。邓克尔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时埃迪正在卧室里向盖拉蒂赔罪,过不了多久就会下来。我们不知道怎样向布尔介绍埃迪。邓克尔,因为连我们自己都一无所知。他连抽了三支大麻烟,然后说走吧,晚饭一会儿就准备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你有个好胃口更让人高兴的了。我曾经在餐车的茶点上吃了一客样子吓人的汉堡包,这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我上周刚从休斯顿回来,去看看戴尔,问问黑豌豆的情况。一天早上,我正在汽车旅馆里睡觉,突然,一声巨响把我给惊醒了,原来是我隔壁房间里的一个该死的傻瓜。把他老婆打死了。旅馆里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地跑出来,那个家伙跳上汽车跑了,却把枪扔在地上留给法官。最后他们在赫玛抓住了他,他正象个爵爷一样在喝酒。在这个国家里,你如果没有一杆枪,到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他撩开外衣,让我们看他的左轮手枪,然后又打开抽屉,给我们看他的军火库里的其他装备。在纽约的时候,他在床铺下面放了一把冲锋枪。“现在我有比那个更好的东西。
    瞧这个,多漂亮,真正德国式的。但是只有一梭子子弹。我能用这支枪撂倒100个人,足够有时间杀开一条路。唯一糟糕的是,我只有一梭子子弹。“
    “我希望你这么干的时候我不在旁边,”珍妮在厨房里嚷道,“你怎么知道它正好是那把枪用的子弹呢?”布尔抽了抽鼻子。他从不理会她的冷言冷语,但他总在听。他们是天下最奇怪的一对:他们聊天可以聊到深夜。布尔喜欢躺在地板上,用他那沉闷而单调的声音唠叨个不停。她总想打断他,却从来没有成功。清晨,他说累了,于是轮到珍妮说他听着,一边还抽着鼻子,发出巨大的声响。珍妮发疯似地爱着这个男人,而且爱得如痴如狂。这种爱既不是乞求依附,也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仅仅是相互之间的聊天和没有人能够了解的志趣相投的友谊。许多微妙的共振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使他们之间的那种奇特的无情与冷漠,变成了一种真正幽默的形式,爱就是一切。珍妮离开布尔从来不超过十步远,而且绝对不会漏过布尔所说的每一个字,即使他说话的声音很低。
    狄恩和我高声谈论着新奥尔良之夜,想让布尔带我们到处转转。我说:“市中心一定会有些令人中意的酒吧。”
    “美国就不存在中意的酒吧,中意的酒吧应该是除了我们的窝以外唯一可去的地方。
    1910年的时候,酒吧是男人工作其间或工作以后聚一聚的地方,里面只有一个长长的柜台,黄铜制的栏杆。几只痰盂,几面镜子,钢琴师在那里弹着钢琴。几桶威士忌和几桶啤酒也堆在那里。威士忌10美分一份,啤酒5美分一份。现在,你走进酒吧,到处都是酗酒的女人、鸡奸犯和不怀好意的酒鬼。忧虑的店主在门口转来转去,既担心皮革包厢被搞坏,又担心生意冷清,如果一个生人走进去,碰上的不是莫名其妙的狂叫,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围绕着酒吧我们发生了争执。“好吧,”布尔最后说道,“今天晚上我带你们去新奥尔良,让你们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晚饭吃完以后,他故意把我带到一家最乏味的酒吧。珍妮和孩子们被撇在家里,她在读报纸上的招聘广告,我问她是否想找个工作,她只是说这是报纸最有趣的部分。布尔开着车带我们进城。一路上他还在唠叨:“这很容易,狄恩,我想我们就要到了。伙计,前面是个渡口。你不必担心我们会掉到河里去。”他喋喋不休他说着,狄恩越来越不耐烦,对我诅咒道:“我看,要是把他杀了的话,对他倒更合适。这家伙是虐待狂,而且是个不负责任的、狂躁的神经病。”布尔从眼角撇了狄恩一眼。“如果你同这个疯子一起到加利福尼亚的话你永远也到不了。你为什么不留在新奥尔良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到格莱特内骑马,在院子里散步。我有许多锋利的飞刀,我们可以做个靶子。如果这几天你有兴趣,商业中心还有许多有趣的小妞。”他抽了抽鼻子。我们来到渡口,狄恩跳下车,靠在栏杆旁,我跟在后面。布尔仍然坐在车里,震天动地地抽着鼻子。氤氲的薄雾神秘地笼罩着夜色中的河水以及在黑暗中漂浮着的船只。在通往新奥尔良的大路上,路灯发出橘黄色柔和的灯光,几艘带着西班牙式船楼和装饰性船尾的船只幽灵一般出没于雾气之中,等你靠近后才能看清,它们是从瑞典和巴拿马来的货船。渡口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着。几个黑人还象先前一样挥舞着铁锹往炉膛里添煤,他们嘴里哼着小曲。细高挑哈查德就曾在阿尔及尔渡口当过水手。这又使我想起密西西比的吉恩,我们同布尔。李一起渡过渡口的那天晚上,一个姑娘从船上跳水自杀了,大概不是在我们渡河之前就是以后。第二天我们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
    我们同老布尔一起跑遍了法兰西街区所有死气沉沉的酒吧,午夜时分回到了家。那天晚上,玛丽露乱七八糟什么都吃,大麻、兴奋剂、安非他明、烈性酒。她又向老布尔要了一杯马提尼酒,这些东西把她胀得什么都不想吃了,然后我们俩傻乎乎地站在走廊上。布尔的这个走廊实在太妙了,沿着房子绕了一圈,月光透过柳荫照射过来,使它看上去象一座南方宅院,比白天要漂亮多了。在这幢房子里,珍妮坐在卧室里看招聘广告。布尔躲在盥洗室给自己注射毒品。他用牙咬住那条脏得发黑的领带,把它当作止血绷带,然后把针头扎进他那只被扎了无数个窟窿的可怜的胳膊中。埃迪。邓克尔和盖拉蒂趴在那张老布尔和珍妮从来没有用过的大床上。狄恩正在卷大麻。玛丽露和我在一起模仿着南方的贵族。
    “噢,露露小姐,你今天晚上是多么可爱而迷人。”
    “噢,谢谢你,克劳福德,我真的象你说的那么美吗?”
    朝向走廊的门一直开着。在这个美国之夜,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密西西比大堤。我真想坐在土堤上,亲眼看看密西西比河,不必再象以前那样,只能站在栏杆后面,用鼻子嗅着河水的气息。“官僚!”老布尔在嚷着,他正坐在那里,膝上放着卡夫卡的作品。鼻子惊天动地抽着。整幢破房子也随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远处,在夜幕中,宽阔、漆黑的河面上,从蒙大拿运往下游的原木正顺流而下。
2009-7-19 10:55: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7
    早上,我很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外面天气晴朗,老布尔和狄恩正在后院子里。狄恩穿着那条肥大的牛仔裤,在一旁给老布尔帮忙。布尔找到了一根又粗又大的破木头,用锤子使劲拔着嵌在上面的无数小钉子。木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钉子,看上去就象无数小虫子。
    “等我把所有这些钉子从这上面拔出来。我就用它搭一个架子,一定能用一千年。”布尔说道,他象孩子一样异常兴奋,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在颤抖。“哦,索尔,他们做的那些架子,不到半年就被上面放的小玩意压得吱嘎直响,差不多要散架了,你知道吗?他们造的房子也是这样,做的衣服也是这样。这些杂种发明了塑料,现在竟用这种东西盖房子,还用它来制造轮胎。这种拆烂污的轮胎在路上跑着就会发热爆炸。美国人就是在自杀,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这上面。他们完全可以制造出永远不会爆炸的轮胎。牙粉也是这样,他们已经发明了一种口香糖,但是他们从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如果象你这样的小孩子嚼一块,你这辈子都不会生虫牙。他们也可以制作能穿很久的衣服。但是,他们就愿意生产那些廉价的东西,这样每个人都得不停地干活生怕迟到,死气沉沉地聚在一起,累得站都站不稳。那些大吸血鬼却一会儿到华盛顿一会儿到莫斯科。”他抬起那根破木头,“你不认为这能做一个漂亮的架子吗?”
    清晨是他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家伙给自己注射了这么多的毒品,以至于他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椅子里度过的。中午时分,他就点上灯坐在那里,但是,早上他却精力充沛。我们开始往靶子上扔飞刀,他说他在突尼斯看见一个阿拉伯人能从40米处戳瞎一个人的眼睛。这使他又想起他的30年代到卡斯堡去了的姨妈。“她是跟一群旅游者由一个导游带领着去的。在她的小指头上戴着一个宝石戒指。当时,她正靠在墙上想休息一分钟,一个阿拉伯人突然冲了过来,没等她喊出声就把戒指抢走了。她突然发现她的小拇指头也没了。嗬嗬嗬嗬!”他的笑声仿佛是从腹腔,或者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他笑了很长的时间。
    “嗨,珍妮!”他兴奋地叫道,“我刚才对狄恩和索尔讲了我姨妈在卡斯堡的事。”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是从厨房里面传出来的。美丽的白云从天上飘过,使你觉得这个神圣的国家是这么辽阔。布尔现在劲头十足。“喂,我告诉你们戴尔的父亲的事了吗,他是你在生活中见过的最快活的老头。他在得克萨斯有一幢房子。他让几个木工一天工24小时地为他盖个新客厅。到了半夜他从床上跳了起来,说:”我不想要这个该死的客厅了,把它扔在那儿吧‘木工们不得不放下手里活,但他们又忙碌起来。清晨,你就会看到他们把客厅砸得一塌糊涂。老头对此气得要命。’该死的,我要到缅因去!‘于是他跳进汽车,飞快地开着,时速达100英里,倾盆大雨也以每小时100英里的时速跟在他后面。到了得克萨斯中部的一个城市后,他停下车,去买些威士忌,后面的车都被他的车堵住了。他从店里跑了出来,嚷道:“你们妈的是怎么回事,找死呀!’他说话有些含混不清。一天晚上,他突然来到我家,那时我住在辛辛那堤。他使劲揿着喇叭,叫着说:”快出来,让我们到得克萨斯去看看戴尔。‘他刚从缅因州回来,兴高采烈地说他买了一座房子。哦,在大学的时候,我们写过一篇关于他的故事。在一次可怕的沉船中,人们在水中挣扎,拼命想抓住救生船的边缘。救生船上,这个老头提着把大刀,把他们的手指统统斩断。’滚开,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噢,他太可怕了,他的故事我可以给你讲一天一夜,索尔,可今天不是时候。“
    这倒是真的,轻柔的微风从大堤那边吹来,正是旅行的好时候。我们跟着布尔走进房间,量了一下架子的尺寸。他给我们看了他做的餐室里的桌子,是用六英寸厚的木板制成的。“这个桌子可以用几千年!”布尔把他那张又瘦又长的脸傻乎乎地对着我们,一边说,一边乒乒乓乓地敲着桌子。每天晚上,他坐在桌边吃饭的时候,总喜欢把吃剩的骨头扔给猫。他养了七只猫。“我爱猫。我特别喜欢把它们扔到浴缸里,听它们尖声哀叫。”他用这种方法来表示有人在浴室里。“但是”,他接着说,“我们现在不能这么干。索尔,我正在跟隔壁邻居开仗呢。”他向我们说起关于邻居的事。他们养了一群孩子,个个冒失无礼。他们经常从这堵尚未完工的围墙后面扔石头,常常打中道蒂、雷伊,有时这打在老布尔身上,布尔让他们住手。那个老家伙冲了出来,用葡萄牙语乱嚷一通。布尔进屋拿着猎枪出来了。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宽大的帽沿下面的那张脸上挂着痴笑,他等待的时候,身体忸怩地弯曲着,就象一个奇怪的,干瘦的小鸟。那个葡萄牙人看到他这种样子,一定会想起一个古老的噩梦。
    为了找点事做,我们把院子冲刷了一遍。布尔正在盖一堵巨大的围墙,把他们和那个讨厌的邻居隔开,但这堵墙似乎永远也盖不好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他前后摇了摇,让我们看看有多结实。他突然默不作声样子显得很疲倦,于是走进房间,消失在盥洗室内,去完成他午饭前的毒品注射。他出来时神情恍惚,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里,头顶上方的灯亮着。懒洋洋的太阳光照射过来,在墙上形成一个拉长的影子。
    埃迪和盖拉蒂决定在新奥尔良找一间房子住下,然后去找一个工作。于是,我们三个人——狄恩、玛丽露和我——准备继续上路。布尔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开始厌烦我们这群乌合之众了。快要分手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多么不愿离开布尔一家,可是狄恩却已经兴奋地做起了准备工作。
    一个萧瑟的黄昏,残阳如血。我们上了汽车。珍妮、道蒂、小雷伊、布尔、埃迪和盖拉蒂微笑着站在院子里长得很高的草地前。到了最后时刻,狄恩和布尔在钱的问题上发生了一点误会。狄恩想借点钱,布尔说不行。狄恩傻乎乎地笑了笑,没有在意,回过身捅了捅玛丽露。汽车渐渐启动了,我们又开始向加利福尼亚进发。
2009-7-19 10:55: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9
    我们开车来到塔克逊城外。在漆黑的路上,又看到一个乘客,他是从加利福尼亚的伯克斯菲尔德来的流浪艺人,“他妈的,我是随旅行社的汽车离开伯克斯菲尔德的。我把吉他放在另一辆汽车的车尾行李箱里,它们都不见了——吉他和工作服,你知道,我是个西西里人,到亚利桑那同一个演唱组一起参加演出。现在我的吉他却被偷了,你们把我带回伯克斯菲尔德的话我可以从我兄弟那里拿点钱,你们要多少?”我们想了一下,从伯克斯菲尔德到圣弗兰西斯科的汽油费大概需要3块钱。现在我们的车上坐了5个人。“晚上好,夫人。”
    他说着,把他的帽子扣在玛丽露头上。我们开车出发了。
    半夜时分,我们的车开始爬坡,帕尔默的灯光在我们脚下闪烁。清晨,天上下起雪来,我们艰难地驶向莫雅维,它是通向得克亚比大峡谷的必经之路。那个流浪艺人醒了过来,讲了一个笑话,可爱的小阿尔弗雷德坐在那里笑。艺人说他认识一个人,忘了他的妻子向他开枪而把她保出监狱,结果又挨了一枪,他讲故事时我们正好经过监狱。得克亚比峡谷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狄恩开着车,似乎把我们拉上了世界的最高峰。然后,汽车开始下坡。狄恩关上油门,任车向出下滑行,没有加速,便转过了几个急转弯,超过了好几部车。我紧紧抓住扶手。有时路上一个上坡,他也只是依靠惯性冲了过去。碰到“U”形的左转弯,旁边看下去就象是世界的最底层,他就把车尽量往左靠,胳膊紧张地扶着方向盘,开了过去。碰到右转弯,我们的左边就是一个悬崖,他则把车尽量往右靠。这时,玛丽露和我就都紧靠着他。我们又用这种办法起伏不断地驶过了圣尤亚昆山谷,没用一滴汽油就跑了30英里路。
    我们大家都振作起来。当我们经过伯克斯菲尔德市的界碑时,狄恩想把他知道的有关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告诉我,他指给我看他住过的房子,铁路旅馆,还有铁路旁边他为了摘儿串葡萄从机车上跳下来的地方;他吃过饭的中国餐馆;他碰上小妞的公园长椅以及某个他什么也没干只是闲坐着等待着的地方。加利福尼亚对于狄恩来说是骚动的、艰苦的,但也是举足轻重的,这是一个孤独的古怪的浪迹天涯的情侣们象鸟一样相聚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象那些被惫的、漂亮的、潦倒的电影明星。“伙计,我曾在前面毒品店的每一张椅子上都坐过,在那里度过了无数的时光。”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每一次狂欢,每一个女人,每一个忧郁的夜晚。突然,我们的车经过的一个地方,让我想起我和特里1947年10月曾经坐在那里的破箱子上的月光下喝酒。我想把这些告诉他,但是他太激动了,“我曾经和邓克尔在这里喝了一上午啤酒,想从沃特逊威尔——不,是特里茨,对,是特里茨——搞一个娇小迷人的女招待,她的名字叫爱丝默瑞达。哦,大既就叫这个吧。”玛丽露正在计划着到了圣弗兰西斯科干什么,阿尔弗雷德说到杜拉尔,他的姨妈就会给他足够的钱。那个流浪艺人带着我们到城外平原上他兄弟家。
    下午,我们来到了一幢种满玫瑰花的住宅前面。那个艺人走了进去,同几个女人说着话,我们等了足足15分钟。“我开始觉得这个家伙不会比我有更多的钱。”狄恩说。“我们在这儿真是耽误时间!这个家里可能没有人,他们知道这个傻瓜的恶作剧之后大概会给他一分钱。”那个艺人局促不安地走了出来,把我们带到了城里。
    “他妈的,我真希望能够找到我兄弟。”他一路询问着。他或许以为自己是我们的囚犯,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家大的面包房。艺人同他的兄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兄弟穿着工作服,显然刚才是在里面干活,他和他兄弟谈了几分钟,我们等在车里。艺人把他丢失吉他的事以及他的冒险经历都告诉了他的兄弟。后来他拿到了钱,就把它给了我们。我们准备出发到圣弗兰西斯科,向他道谢之后,便启程出发了。下一站是杜拉尔。我们又开始爬起了山坡。我浑身放松地倒在后座上,刚才有些激动,现在正好可以打一个盹。下午时分,布满尘土的哈德逊驶过了萨宾那城外的一片住宅。过去,我曾在那里住过,恋爱过,还干过活。狄恩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到达杜拉尔时,我还在睡觉。一阵大叫把我惊醒过来。“索尔,快起来!阿尔弗雷德找到他姨妈的杂货店了,可是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姨妈因为向她丈夫开枪而去坐牢了。这太象那个笑话了,我们一分钱也没得到,想想看,竟会出这种事。那个流浪艺人讲的故事跟这一模一样,乱了套了。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哈哈,他妈的!”阿尔弗雷德啃着自己的手指甲。于是我们继续上路,一直开到马德拉,在那里,我们告别了小阿尔弗雷德。我们祝他走运,一路顺风到达俄勒冈。他说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愉快的一次旅行。
    我们开始在奥克兰的山脚下行驶。没过几分钟,突然来到一片高地,白色的神话般的圣弗兰西斯科出现在我们面前。远方,蔚蓝的太平洋在傍晚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光,“啊,太美了!”狄恩叫道,“我们到了!汽油刚够!噢,我们到水边了!陆地没有了!我们没法再往前走了,因为前面没有陆地了。现在,玛丽露,亲爱的,你和索尔立刻到旅馆等我。我把凯米尔安排好以后就与你们联系。然后我还要打电话给法兰奇曼,去问一下我到铁路上工作的时间。你们先去买一张本地的报纸,查一查招聘广告和工程计划栏。”然后,他开车带着我们一起驶向奥克兰海湾大桥。在繁华的商业中心,鳞次栉比的高楼霓虹闪烁,这情景会令你想起萨姆斯佩得。在车辆如梭的奥法瑞尔大街上,我们跌跌冲冲地下了车,呼吸着这个城市的气息,就象刚刚结束了一次漫长的海上旅行,终于踏上海岸一样。路上到处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从中国城飘来的鸦片烟的味道。我们把车上的东西都搬出汽车,全部堆在了人行道上。
    狄恩突然告别了我们,他急于想见凯米尔,看看出了什么事。玛丽露和我默默地站在街上,目送他驾车远去。“你看他确实是个杂种。”玛丽露开口道,“为了他自己狄恩会随时随地把你扔在大街上。”
    “我知道。”我转身朝东望去,叹了口气。我们没有钱,狄恩也没有提钱的事。“我们到哪儿去呢?”我们手里拎着几捆破烂的东西,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狭窄而又神秘的街道上。
    来来往往的人们看上去个个都象穷困潦倒的临时演员,一颗黯淡了的明星,失去魅力的杂技演员,小不点的汽车赛运动员,深恨到了大陆尽头而面露愁容的加利福尼亚人,卡萨诺瓦型的男子,旅馆里眼泡浮肿的金发女郎、妓女、拉皮条的、盗贼、按摩师、酒吧招待以及诸如此类的家伙——应有尽有。在这些人中间,一个人怎么能生活得下去呢?
2009-7-19 10:56: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8
    当你开车向人们告别。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旷野之中,那时的感觉会怎样呢?——这就是笼罩着我们的巨大的世界,这就是离别。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永远期待着下一次疯狂的冒险。
    我们开着车,在昏暗。淫荡的灯光中穿过了阿尔及尔,朝着与渡口以及那沾满泥污、肮脏破旧的渡船相反的方向,在紫色的夜色中驶上了通向巴顿。罗奇的双道公路,然后掉头向西行驶,在一个叫作波特。艾伦的地方渡过了密西西比河。
    一路上,收音机里都在播放着莫名其妙的节目。我向车窗外瞟了一眼,看见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请用库柏牌油漆”。“好吧,我一定用。”我嘟嚷了一句。我们穿过了昏睡的路易斯安那平原。在奥普路萨斯,狄恩去加油,我则走进一家杂货店,买些面包和奶酪。
    这是一个简陋的小店,可以听见店主一家人正在后面吃饭。我等了一会儿,他们仍在交谈着,于是我拿了面包和奶酪溜出门去。我们的钱本来就不够到圣弗兰西斯科。这时候,狄恩从加油站搞来了一条香烟。这下,我们的旅途算是装备齐全了——汽油、香烟和食物。
    在斯达克思附近,前面天空中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红光。我们猜测着那会是什么。不一会儿我们驶近了它。许多汽车停在公路上,旁边燃着一堆大火,一定是在搞野餐,当然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事情,周围的田野一片漆黑。我们的车忽然陷进路两旁的沼泽地中。
    “伙计,如果我们在这样的沼泽地里发现一个下流酒馆,里面有几个高大的黑人小伙计弹着吉他,跳着鲁斯舞,喝烈酒,对我们唱歌,你想象得出这会是怎样的情景吗?”
    “那就太好了!”
    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着四周。我们把汽车开出沼泽地,车上挂着藤蔓,驶上了尘上飞扬的公路,一个幽灵从车旁闪过,这是一个穿白衬衫的黑人。他在路上走着,两手伸向漆黑的夜空,大概正在作祷告或者念咒语。我们停下车,我透过车后的窗子望去,正好看到他那双白色的眼睛,“噢!”狄恩说道:“快瞧,我们最好别在这乡下地方多待。”于是我们继续向行驶,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不得不停下车来。狄恩关上了前灯,我们被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林包围着,似乎都能听到里面有成千上万条毒蛇在蜿蜒爬行。唯一见的是哈得逊汽车的挡泥板上沾满了各色浆果。玛丽露吓得缩成一团。我们都哈哈大笑,不断吓唬她,其实我们自己也吓得够呛,竭力想甩掉那些毒蛇的念头。我们掉转车头,向熟悉的乡村和城市驶去。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死水和汽油的味道,这是我们无法阅读的夜的杰作。猫头鹰在夜幕中哀鸣,我们很快渡过了该死的萨宾河。惊奇地发现前方闪烁着一片灯光。“得克萨斯!那就是得克萨斯博蒙特石油城!”在充满石油气味的空气中,巨大的储油罐和炼油厂隐约可见。
    “我真高兴终于逃出那个鬼地方了。”玛丽露叫道,“现在我们来干点有趣的事吧。”
    我们的汽车驶过博蒙特,一直向霍斯顿驶去。现在,狄恩又讲起了他1947年在霍斯顿时的经历。“哈索尔!那个该死的哈索尔!我到处找他却从没找到过他。在得克萨斯的时候他常常给我们找乐子。一次我们和布尔一起开车去杂货店。哈索尔一下失踪了。我们不得不去找他,跑遍了城里所有那给瘾君子注射毒品的地方。”我们的车开始驶入霍斯顿。“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到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去找他。伙计,他会同他碰到的每一个疯子搞在一起。
    我们花了两天的时间找他。后来我自己碰上了一件麻烦事——一天下午,我瞄上了一个女售货员。就在那儿,商业中心那里的超级商场。“——我们正开着车在无人的夜里奔驰着——”她是个真正没有头脑的姑娘,幼稚得无与伦比,整天胡思乱想。她那漂亮的身段只有她那愚蠢的头脑才可比拟。她是怀俄明人。我跟她见面以后,她唠叨个没完。我就把她带回旅馆房间。布尔喝得醉醺醺的,卡罗在写关于海洛因的诗。哈索尔还没有回来,直到半夜,我们才在一辆汽车里发现了他,他倒在后座上睡觉哩。他说他吃了5片安眠药。“伙计,我的脑子真不好使,记忆力也不行了,否则我就能给你们讲讲我以前所经历的所有细节。噢,我们应该及时行乐,事情该怎样就怎样。我的眼睛要合上了。这辆破车会照顾自己的。”早上4点,一个开着摩托车的小子从无人的霍斯顿大街上急驰而过。他戴着防风镜,身穿考究的黑色夹克。他身后坐着一个姑娘,紧紧搂着他的腰,披到肩头的长发随风飘散,就象是个印第安人。急驰中她嘴里还哼着小调,摩托车渐渐远去了。“啊哈!瞧他身后那个姑娘,太漂亮了!我们快跟上去。”狄恩想赶上他们。“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旅行。人人都亲密、友好、和睦相处,没有争吵,役有误解,那不是很好吗?咳!我们真应该及时行乐。”他低着头,把车开得飞快。
    离开霍斯顿,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于是我来开车。这时,天上下起了雨。现在,我们是行驶在得克萨斯辽阔的平原上。狄恩说:“在得克萨斯你可以不停地向前开,一直开到明天晚上。”大雨倾盆而下。我开着车,来到一个破烂不堪的小镇,行驶在泥泞的大道上,不想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嗨,我该怎么办?”他们都睡着了。我掉转方向,缓缓地穿过城市。
    街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光。这时,车的前灯里出现了一个披雨衣的人影。他是一个职员。在瓢泼大雨中,他戴着一顶宽边高顶帽。“到奥斯汀该怎么走?”我问道。他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于是我开足马力,向城外开去。突然两盏车灯,向我直射过来,我想我可能是走错了,走到路的另一边的逆行道上了。我向右靠了靠,发现车子快要陷进泥了,我忙把车退到路上,两盏车灯依然直射向我。最后我才意识到,是另一个司机开错了车道还没发现。
    我只得第二次急转弯,车一下子滑进了路边的泥里,幸好这里都是平地,没有路沟,感谢上帝。肇事的汽车在雨中停了下来,里面坐着一个农场工人,他们暂时抛开了日常艰苦的工作,尽情地开怀畅饮了一通。他们都穿着白衬衫,手臂上脏得要命,脸色阴沉。在夜色中痴呆呆地望着我。司机也完全喝醉了。
    “到——到霍斯顿怎——怎么走?”他问。我指了指身后来时的路。我气得直冒火,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问个路。就象是你正匆忙赶路一个乞丐却突然拦住了你。他们无精打采地盯着他们的汽车,那里滚动着许多空酒瓶,发出叮当的撞击声。我把汽车发动起来,它陷在泥里有一英寸深,我瞟了一眼雨中的得克萨斯原野。
    “狄恩。”我叫道,“醒醒。”
    “什么事?”
    “我们陷在泥里了。”
    “怎么回事?”我告诉了他。他连声咒骂起来。我们穿上旧鞋和旧运动衫,拖拖拉拉地下了车,走进暴雨之中。我把肩抵在车后的挡泥板上,又是扛又是推。狄恩则用链条缠在嗖嗖空转的车轮上。不一会儿,我们的身上就沾满了泥。我们把玛丽露叫醒过来一起加入这倒霉事件中,让她在我们推的时候开车。这辆可怜的哈得逊拼命向前挣扎。突然车向身外颤了一下,开始向路上滑去,玛丽露赶紧一加速,车子终于出来了,我们赶紧钻了进去。这件事一共花了半个小时,我们被雨水浇得得透湿,狼狈极了。
    我睡着了,上下沾着一身的泥浆。早上我醒来时,泥浆已经干了。外面下起了雪,前面就要到费里德里克斯堡了。这是得克萨斯和西部历史上最糟糕的一个冬天,由于暴风雪的侵袭,牛群一批一批地象苍蝇一样死去。圣弗兰西斯科和洛杉矶也下起雪来。我们个个狼狈不堪,真希望回到新奥尔良同埃迪。邓克尔在一起。狄恩在睡觉,玛丽露开车。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坐在后座的我身上,喁喁地述说着圣弗兰西斯科后的约会,对那个约会我感到难以实现。到了10点钟,我接过了方向盘,在沉闷无聊中,开车驾驶了几百公里。一路上,在雪中翻山越岭。许多戴着球救帽和护耳的牛仔们跑来跑去寻找牛群。每走一段,路旁就会出现几幢带烟囱的舒适的小屋。我真希望到了前面人家时我们就可以进去要点奶油和菜豆。
    在索诺拉,我走进一家商店,店主正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农场主在柜台的另一头闲聊,于是我又自己拿了一些免费的面包和奶酪。狄恩听我一说乐得手舞足蹈。他已经饿坏了,而我们却再不能花钱来买食物。“好啊,好啊。”狄恩看着那些骑着马在索诺拉大街上走来走去的农场主,说道:“他们个个都是他妈的百万富翁,都有几千头羊,无数工人,许多房产,银行里还有大笔存款。我要是在这附近住的话,准会变成山艾树林里的白痴,变成一只长耳兔,吃树上的树叶,去寻找漂亮的牧羊女——嘻一嘻一嘻一嘻!他妈的!”他使劲打了自己一下。“好!对!噢,哎呀!”我们搞不清他正说些什么。他接过方向盘,驾车穿过得克萨斯剩下的部分,大约有五百英里,汽车一刻不停地在黄昏中驶向埃尔帕索,除了在奥查那时,狄恩停了一下,他脱光衣服,兴高采烈地跳下车,在路旁地草地上奔跑。公路上汽车来往奔驰着,都没有看见他。他跑回汽车,继续向前开。“现在,索尔、玛丽露,我让你们都象我这样做,把所有衣服都脱光——穿着衣服干嘛?我要你们都脱光——让太阳晒晒我们美丽的身体,来呀!”我们迎着太阳一直向西开着,斜阳透过挡风玻璃照射进来,“我们迎着太阳走,快把你的身体袒露出来。”玛丽露一声不响地脱下衣服,我也脱了下来,我们三个人都坐在前座上,为了寻找刺激,玛丽露拿出冷霜,给我们每人抹了一点。不时有卡车从我们身旁驶过,司机从高高的驾驶台上可以看见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赤身裸体地坐在那里。旁边坐着两个一丝不挂的男人,在他们从我们的后窗中闪过的一瞬间,你能看到他们的车偏离了方向。雪停了,在碧蓝的天空下,辽阔而美丽的平原一望无际。不久,我们来到全是橘黄色岩石的佩克斯峡谷。我们跳下车,去看一座古老的印第安废墟。狄恩仍然一丝不挂,玛丽露和我都穿上了外衣,我们漫步在这些古老的石头之间,无所顾忌地叫着笑着,几个游客在旷野中瞥见了全身赤裸的狄恩,但是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犹豫不决继续走他们的路。
    快到梦霍思时,我睡着了。狄恩和玛丽露停下车作起爱来。等我醒过来时,车正向饲尔帕索行驶。玛丽露爬到后座,我则跳到前座,于是我们继续前进。
    “得克萨斯的柯林特!”狄恩叫道,他把收音机扭到柯林特电台。他们每5分钟播放一张唱片,其他时间则是某个函授中学的商业广告。“这个节目传遍了整个西部,”狄恩兴奋地说道,“伙计,我在教养院和监狱里时常常一天到晚收听这个节目。我们大家都给它写过信。如果你通过了验试,就能得到一张邮寄来的中学毕业文凭,当然是仿制的。所有年轻的西部牛仔,无论是谁,都曾经写信要这个东西,他们收听的就是现在放的东西。无论你在斯特林、科罗拉多、勒斯科还是怀俄明,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打开收音机,就能收到得克萨斯的柯林特。他们放的音乐总是乡下牛仔和墨西哥音乐,这些节目肯定是我们国家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但谁也拿它没办法。他们的广播覆盖面积大,把全国都控制起来了。”在柯特破败的房屋后,我们看到了高高的天线。“啊,伙计,真是一言难尽!”狄恩嚷道,他几乎要哭出声来。黄昏时分,汽车开到了埃尔帕索。我们必须搞到点钱买汽油,否则就没法开到洛杉矶和西海岸。
    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在旅行社不断询问,但那天晚上没有一个人要去西部。在旅行社你可以拉几个乘客,让他们付点汽油费,这在西部是合法的。有几个人手里拎着旧皮箱,形迹可疑地等待着。我们又来到轮船公司汽车站,想说服某人给我们一点钱,也省得他们乘巴士到西部。可是我们都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只能愁眉苦脸地徘徊着,外面的天气还很冷。一个大学生望着肉感的玛丽露有点动心,兴奋得浑身冒出汗来。狄恩和我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我们决不当王八。突然,一个疯疯傻傻的年轻人缠上了我们,他才从教养院里放出来。这个人非要狄恩和他一块出去喝点啤酒。“来吧,伙计。我们去把谁的脑袋敲碎,把他的钱抢过来。”
    “我赞成,伙计!”狄恩大声说。他们一块走了。我有些担心,但是狄恩只是想同这个小伙子去看看埃尔帕索的街道。寻找点刺激罢了。玛丽露和我等在车里,她用双臂搂住了我。
    我说,“他妈的,露;等我们到了圣弗兰西斯科再说。”
    “我不管。狄恩迟早会离开我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丹佛?”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在乎。我能和你一起回东部吗?”
    “我们必须在圣弗兰西斯科搞些钱。”
    “我可以介绍你到餐馆工作。我也可以当女招待。我认识一家旅馆。我可以赊帐住在那里,我们将在一起生活。唉,我太难过了。”
    “你难过什么?”
    “我对什么都感到难过,噢,他妈的。我希望狄恩不是象现在这么疯就好了。”狄恩踉跄地回来了,他嘿嘿地傻笑着跳上了汽车。
    “噢,他可真是一个疯狂的家伙!我太了解他了!我过去认识成千上万个象他这样的家伙。他们全都一样,他们的脑子就象上了发条的钟,零件倒是不少,就是没有时间观念,没有时间观念……”他开足马力,手握方向盘,飞也似地驶出了埃尔帕索。“我们得去拉几个乘客。一定得到几个。啊,我们就这样快速前进,瞧着点!”他对着一个开车的司机叫嚷着,向他挥了挥手,让过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冲出了城市的边界。河对岸就是华雷茨城的点点灯火,如宝石一般。土地凄凉而干燥,济华花上空的星星晶莹透亮。玛丽露瞟着狄恩,在他们来回横跨全国的一路上,她一直这样用眼角瞟着狄恩——带着一种悲哀的忿慨的神色,仿佛要割下他的头藏到密室里才罢休。她既妒忌又忧伤地爱着这个古怪的男人,这个热烈、高傲、狂放的男人。他那温柔的笑容里,也包含着一股恶毒的妒火,令我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们的爱情决不会有什么结果,这只要看看他那耷拉着下巴的瘦脸以及上面流露出的专断的神气就知道。狄恩相信玛丽露是一个婊子,他还让我相信他常常出于病态而说谎。然而当她这样看着他时,那的确是爱情。每当狄恩注意到她在看他,他总是转过身体,脸上涌出一个虚假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眉毛则调情似地抖动。但是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沉醉在苦思冥想之中。于是玛丽露和我都哈哈大笑起来——狄恩满不在乎,只是傻乎乎地笑着,仿佛在说,无论如何我们不是在及时行乐吗?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埃尔帕索城外,黑暗中,我们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伸着拇指在拦车,这正是我们要找的乘客。我们驶近他的身边问:“你有多少钱,孩子?”这个孩子没有钱。他大约17岁,面色苍白,有些害羞。一只手先天残废,什么行李也没有。“他不是很可爱吗?”狄恩转过身来,表情认真地对我说,“上来吧,小伙子,我们带上你。”那孩子看到他成功了,有些兴奋。他说他有个姨妈在加利福尼亚的杜拉尔,开了一家杂货店。我们一到那里,他就有钱给我们了。狄恩笑得直打滚。这跟在北卡罗来纳遇到的家伙一样。“好吧,”他叫道,“好吧,我们大家都有姨妈,得了,我们走吧,去看看这条路上所有姨妈、姨父的杂货店,”我们就这样搭了一个新乘客,还是个挺不错的小家伙。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听着我们说,狄恩唠叨了一分钟之后,他可能意识到他上了一群疯子的汽车。后来他说他是一路上搭车从阿拉已马到俄勒冈的,他的家在那里,我们问他到阿拉巴马干什么。
    “我想去找我姨父。他说他在木材厂为我找了一个工作,但是那个工作没了,所以我只好回家。”
    “回家,”狄恩说,“回家,好吧,我知道,我们带你回家,至少可以把你送到圣弗兰西斯科。”但是我们一点儿钱也没有了。我灵机一动,我可以到亚利桑那州的塔克逊我的老朋友哈尔。辛汉姆那里去借5元钱。狄恩立刻说就这么定了,马上赶到塔克逊。于是我们行动起来。
    晚上,我们经过了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鲁塞斯。清晨到达亚利桑那州。我从沉睡中醒来,看见所有人都象羊羔一样在睡觉,车停在天知道的什么地方,玻璃窗上布满了水汽,令人无法看清。我只好下车,发现我们的车停在山腰之上:太阳正在空中冉冉升起,清凉的空气泛出紫色的光茫,金色云朵变幻多姿。山坡微微泛红,山谷里牧草翠绿。地上则布满了地鼠洞、仙人掌和各种荒草。该我开车了,我推开了狄恩和那个小家伙,然后靠惯性下了车,以便节省汽油,就这样我终于将车开到了亚利桑那州的本森。我猛然想起我有一块怀表。是洛克在我生日时送我的礼物,值一块钱。到了加油站我问里面的人本森是否有当铺,正巧当铺就在加油站的隔壁,我敲了敲门。有人从床上爬起来。不一会儿,我把表当了一块钱,正好付了汽油钱。现在我们有足够的汽油到塔克逊了。就在我要驾车离开时,一个挎着枪的警察出现了,要看看我的架驶执照。“在后座上的那个家伙身上。”我说。狄恩和玛丽露正盖着一条毯子睡觉。那个警察让狄恩出来,突然,他拔出手枪,叫道:“举起手来!”
    “长官,”我听见狄恩恭敬而又滑稽他说,“长官,我只是想把扣子扣上。”警察也几乎笑起来。狄恩走了出来,衣衫褴褛,而且满身是泥,他抹了一把肚子,小声咒骂着,到处寻找他的执照和车证。警察仔细搜查了我们车后的行李箱,所有的证件都齐全。
    “只是检查一下。”他满脸堆笑地说,“你们现在可以继续走了。本森的确是个不坏的城市,如果你们在这儿吃早饭的活,就可以好好欣赏一下。”
    “好好好。”狄恩说着,理也没理他,就开车走了。我们都宽慰地松了一口气。一帮子年轻人开着一辆新车,口袋里却没有一分钱而不得不把表当了,警察自然会怀疑。“咳,警察总是多管闲事。”狄恩说,“不过这个警察同弗吉尼亚的那些狗东西比起来要好得多了。
    他们总想立功出风头,以为每辆车里都坐着一伙芝加哥大盗哩,否则就没事可干。“我们开车来到了塔克逊。塔克逊座落在河谷地带,周围是白雪皑皑的卡特利那山脉。这个城市是一个规模浩大的工程,城市里的居民都象匆匆的过客,野心勃勃、举止粗野,到处在寻欢作乐。喧闹的商业中心里,悬挂着各种各样的招牌。辛汉姆所住的洛威尔大街穿过一片河谷沙漠,路的两旁绿树成荫。我们看见辛汉姆一个人正在院子里沉思默想。他是一个作家,到亚利桑那来是为了在一个安安静静的环境里写作。他又瘦又高,有些腼腆,说话时含含糊糊,但他是个讽刺家,脑袋一转,就能说出令人捧腹的话。他的妻子和孩子和他住在一起,那是一所很小的住宅,他的印第安继父盖的,穿过院子就是他母亲住的房间。他母亲是个容易激动的美国老太太,喜欢陶器、念珠和书。辛姆从我在纽约给他的信中已经听说过狄恩。我们一窝蜂地向他冲去,每个人都饿得要死,连那个残废了的小乘客也是如此。辛汉姆穿着一件旧运动衫,嘴里叼着一支烟斗。他母亲走了出来,邀请我们到她的厨房里吃饭,我们就在一只大锅里煮了些面条吃。
    随后我们开车来到十字路口的一家酒店,在那里辛汉姆兑了一张5块钱的支票,然后把钱递给我。
    我们匆匆告别。“这次能见到你们真是很高兴,”辛汉姆眼睛望着别处说,穿过沙地的几棵树后面,有一家小旅馆,门口巨大的霓红灯招牌闪烁着红光。辛汉姆写累了时,常常在那里喝一杯啤酒,他很孤独,想回纽约。我们驾车离开时,只见他高高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这情景颇令人伤感。这使我们想起了在纽约和新奥尔良的那些人:他们模糊的身影站立在巨大的苍穹之下,四周的一切都消失在夜中。我们这是去哪儿?去干什么?为了什么?——不知道。但是这帮傻子仍然在继续向前。
2009-7-19 10:56: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10
    然而玛丽露已经混在这些人中间了——那是在离坦得洛恩不远——一个脸色灰白的旅馆侍者让我们赊帐租了一间房间。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然后我们去吃饭。从半夜起我们就没有吃过东西。一个夜总会歌星正在她的房间里热着一听猪肉罐头和菜豆,一支手枪倒挂在衣架上。窗外的霓虹灯在不停地闪烁。我自言自语着,狄恩在哪儿,为什么他对我们的幸福毫不关心?那一年我对他失去了信心。我在圣弗兰西斯科住了一个星期,这是我生活中最悲惨的一个星期。玛丽露和我为了吃饭四处奔波,我们甚至跑到密斯金街一家廉价旅馆去找玛丽露认识的几个海员,他们喝得烂醉如泥,也给了我们一些威士忌。
    在旅馆里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天。我知道现在狄恩不会出现了。玛丽露对我又没兴趣,她只是想在狄恩的好朋友身上重新找回他,我们在房间里不断争吵,有时也在床上睡上一夜。
    我告诉她我的梦想,告诉她那条世界上最大的蛇蜷缩在地上就象寄生在苹果里的虫子将来总有一天会叠成一座山,就是向来我们知道的蛇山,要是它爬到平地会有一百多英里长,它爬到哪里就把哪里毁灭,我告诉她这条蛇就是撒旦。“后来怎么样了?”她吓得尖声叫着,同时紧紧抱住了我。
    “一位名叫道克特。撒克思的圣徒将用一种神秘的草药杀了它。他一直在美国某个地方他的地下小屋里烧制这种草药。人们知道,这条蛇禁闭和平鸽,一旦它死了,成千上万的和平鸽就会振翅高飞,把和平的福音传遍世界。”这时饥饿与痛苦似乎统统消失了。
    一天晚上,玛丽露同一个夜总会老板私奔了。那天,我在约好的门口等她,肚子饿得要命,忽然,她和她的一个男朋友从奇形怪状的夜总会大楼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夜总会老板,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家伙。一开始,玛丽露只是进去看看她的女朋友,我看那个女人肯定是个妓女。玛丽露很怕让我发现,尽管她看见我站在门口。她慢慢地走了出来,和他们一起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身上又一无所有。
    我漫无目地地走着,不时从路上捡几个香烟屁股抽抽。在商业大道,我经过了一家煎鱼饭馆。在我走过时,老板娘向我投来惊慌的一瞥,显然她以为我身上正带着一把枪,是来抢饭馆的。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我觉得她就是两百年前我在英格兰的母亲,我是她成了拦路大盗的儿子,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想在饭馆里找一个体面的工作。我呆呆地站在路边,一时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回头凝望着商业大道,恍惚中仿佛来到了新奥尔良的运河大街:那里通向大海,通向浩瀚无际的大海,就象纽约通向大海的第42街。我想起了埃迪。邓克尔那在时代广场游荡的鬼魂,这时的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真想回去看看小饭馆里奇怪的幽灵一般的母亲。似乎全部记忆都回到了1750年的英格兰,而现在在圣弗兰西斯科的我则是另一个人、在另一种生活里。“不。”那位老板娘恐惧地盯着我说,“别回来折磨你善良、勤劳的母亲。你不象我的儿子,而象父亲,我的第一个丈夫,埃瑞是希腊人,这个好人总是可怜我。”(这个老板娘是个希腊人。手臂上长满了汗毛)“你太糟糕了。常常喝得烂醉,跌跌冲冲地回来把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抢走。噢,儿子!你怎么不跪下为了对你的所有罪恶和卑鄙行为的判决而祈祷。不要再来碰我的伤疤,她象你从前没有回来看过我似的——来看我的辛苦和谦卑,看我被掏得一干二净的钱袋——饿了就抢,急了就打。我的亲生的,没有感情的,冷酷的,自私的儿子。儿子!儿子!”一刹那间,我达到了我一直想达到的疯狂,完全从具体的时间步入这无时间的境地。我不禁惊讶于人世的悲惨,死亡象幽灵一样追赶着我。我急忙逃到所有天使降落的地方,那里是神圣永恒的虚无,明亮的精神之光放射出强烈的、神奇的光芒,天空中出现了数不胜数的琼楼玉宇。我听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隆隆轰鸣,跟所有其他声响都不相同,它不是在我耳朵里,而是遍布各处,我意识到我已经无数次地死亡,又无数次重生,我已记不清这种死而复生有多少次了,因为从生到死又返回到生的转变出奇的容易,就象成千上万次的睡去与醒来一样自然。我懂得由于固有的内在思想的稳定,生死之间的交替只不过是微风吹过清澈、平静的水面时激起的阵阵涟漪。一种极度的兴奋使我觉得有些打飘,就象静脉注射了过度的海洛因,就象午后喝了一大杯葡萄酒,让你全身颤抖,步履瞒跚。我想我马上就快要死了,但是我并没有死,而且坚持走了4英里路,捡了十几支还剩很长的烟屁股,把它们带回到玛丽露的房间,把烟草装入我的烟斗,抽了起来,我太年轻了,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我似乎闻到了窗外整个圣弗兰西斯科的食物,有的地方面包在散发着热气,橱窗里摆满了食品,写满佳肴的菜单那么柔软,好象是在热汤里浸过,然后烘干,也可以食用似的;有的地方人们在咀嚼着肥厚通红的牛肉,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烤鸡,有的地方汉堡包在烤炉上发出咝咝的声响,5分钱就能喝一杯咖啡。哦,还有煎锅烹炸时发出的香味从唐人街飘入我的房间,其中还夹杂着诺思比奇的意大利空心面和霍夫的软壳蟹的气味,炙叉上还挂着费耳莫尔的肋条肉!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圣弗兰西斯科。
    潮湿寒冷的大雾越来越浓,霓虹灯在温柔的夜色中闪烁,高跟鞋咯噔咯噔走过街道,在华人食品店的窗户上,有一群白色的鸽子……。
2009-7-19 10:56: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11
    这时,狄恩找到了我,他最后觉得我还有救。他把我带到凯米尔住的地方,“玛丽露在哪儿,伙计?”
    “这个婊子跑了。”凯米尔是一个教养极好,性格温和的少妇,她接替了玛丽露。她知道狄恩给她的18块钱是我的。但是,你去哪儿啦,亲爱的玛丽露?我在凯米尔的房间里休息了几天,她住在雷伯特街,在细雨绵绵的夜晚,从卧室的窗口望去,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圣弗兰西斯科,在我住的那几天里,狄恩干了他一生中最荒唐的事情。他找到了一份工作:闯入别人家的厨房里表演使用一种新的加压速蒸器。推销员给了他一些样品和说明书。
    第一天,狄恩浑身是劲,我开车带着他跑遍了全城,去到他约好的几户人家。先接受邀请去吃饭,然后表演加压速蒸器。“伙计,”狄恩兴奋地嚷着,“这比我为辛尼工作的时候还要带劲。辛尼在奥克兰推销百科全书,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他先发表一通长长的演说,跳上跳下,又是笑又是叫。有一次我们闯进一个工棚,那里面的所有人正要去参加一个葬礼,辛尼跪了下来,为死去的灵魂祈祷,所有工人都哭了起来,最后他卖出了整整一打百科全书。他可是世界上最棒的家伙。我真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我们过去常常把年轻的女人们带到厨房亲热亲热。今天下午我碰到一个没说的家庭主妇,在她的厨房里,用胳膊搂着她,开始表演,啊哈!”
    “继续干下去吧,狄恩,”我说,“可望将来有一天你会成为圣弗兰西斯科的市长。”
    他已经背熟了全部说明,一到晚上他就在凯米尔和我面前练习。
    一天早上,太阳冉冉升起,他赤身裸体地站在窗前,凝望着整个圣弗兰西斯科,看上去仿佛终有一天他会成为圣弗兰西斯科的异教领袖;但是他的热情很快就消失了。一天下午,外面下着大雨,推销员跑来看看狄恩都干了些什么。狄恩正蜷坐在沙发里,“你已经准备推销这些东西了吗?”
    “没有,”狄恩说,“我刚刚另找了一份工作。”
    “那么,你准备把这些样品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推销员收起了他那些可怜的东西,走了。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对一切都感到厌烦,狄恩也是如此。
    但是,一天晚上,我们突然又一次一起走火入魔,我们来到一家夜总会看望史利姆。盖尔亚德。他是个又高又瘦的黑人,大大的眼睛流露着忧郁的神色。他总是说“好吧”和“来点威士忌怎么样?”在圣弗兰西斯科,许多热情的年轻知识分子常常坐在他的脚下听他演奏钢琴、吉他和鼓。他演奏得热了,就脱去衣服和裤子,一丝不挂。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会唱着唱着突然慢下来,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鼓的表面。每个人只有身体前倾,屏住呼吸才能听见。你以为他只会这样敲一会儿,但是他却这样敲了一个小时。用手指敲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你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门外来往车辆的声音,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拿着话筒,断断续续地唱起来。大约15分钟以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慢慢听不见了。这时,他那忧郁的眼睛扫视着听众。
    狄恩站在后面,叫道:“天啊!太棒了!”然后使劲地拍着掌:“索尔,史利姆才知道及时行乐,他太知道及时行乐了。”史利姆坐在钢琴边弹了起来。魁梧的贝丝演奏员从陶醉中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到史利姆正在演奏着“吉姆布鲁斯。”史利姆用他粗大的手指用力弹奏着琴键,奏出鲜明的节奏,每个人都跟着节奏晃动起来。史利姆又变得疯狂起来。一个半小时之后,他猛烈地敲起鼓来,敲出激烈的卡波那节奏,同时他嘴里还不断地用西班牙语、阿拉伯语、波里维亚语、埃及语以及各种他懂的语言叫着。他懂得的语言真是太多了。最后,乐曲结束了,史利姆。盖尔亚德走到一棵树前站住。当人们走过来同他交谈时,他的目光从人们的头顶上方扫过。一杯威士忌递到他的手里。“噢,威士忌,谢谢。”没有人知道史利姆。盖尔亚德从哪里来。狄恩曾经突发奇想,认为他正怀着一个孩子。当他躺在加利福尼亚一家医院的草坪上时,他的肚子挺得老高。史利姆。盖尔亚德坐在一棵树下,周围是一群黑人。狄恩瞪着绝望的眼睛看着他。史利姆说:“你过来吧。”狄恩走近了他,他走近了他的上帝,他认为史利姆就是上帝。他站在史利姆面前不安地点着头,请他跟我们在一起。
    “好吧,”史利姆说。他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但却不能保证在精神上跟你在一起。狄恩找到一个桌子,买了几杯酒,紧张地坐在史利姆面前,史利姆则茫然地看着他的头顶。我跟这两个疯子坐在一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那一晚上,我在费耳莫尔认识了兰姆萨得和杰里。兰姆萨得是一个个子高大的家伙,皮肤黝黑。他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系着围巾走进音乐酒吧,然后跳上舞台,唱起歌来。他前额宽大,嗓音浑厚深沉。他一边唱一边对人们叫道:“要去天堂不用死,先吃医生的虎狼药,然后再喝威士忌。”他的声音压倒了一切,他作着鬼脸,浑身扭动,花样不断。他跑到我们桌旁,冲我们叫道:“太棒了!”然后他跌跌撞撞地冲到街上,闯进另一家酒吧。一个名叫康尼。乔唐的疯子接着唱了起来,他不停地挥手擦着汗,对着话筒象个女人一样尖叫着。半夜的时候你总能在杰姆逊酒吧看到他在听疯狂的爵乐士,面前放着一杯酒,无精打采地坐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癫狂的音乐家。在圣弗兰西斯科,几乎人人都吸毒。这里是大陆的尽头,没有人会来管你。我和狄恩就这样在圣弗兰西斯科闲逛着,直到我该回家,准备下一次的GT测验。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到圣弗兰西斯科。凯米尔想让我离开,狄恩对一切都无所谓。我买来了面包和肉,做了10个三明治,准备再一次跨越全国。在我准备到达科他时,他们已经有点厌烦我了。我走的前一天晚上,狄恩疯疯癫癫地不知从商业中心的什么地方找到了玛丽露。我们开车穿过海湾,转遍了整个里奇蒙,找到了一家黑人爵士音乐厅。玛丽露进去坐了下来,一个黑人把椅子从她那里拿开,然后猥亵地笑着靠近她。我也走了进去,狄恩满头是汗地站在一旁。这就是结局。我想走了。
    清晨,告别了狄恩和玛丽露,我便踏上了开往纽约的巴士。他们想吃几个我的三明治,我告诉他们不行。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时刻。我们大家都在想或许再也不能互相见面了,但是,我们也都满不在乎。
2009-7-19 10:56: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第四部
   
    1
    1949年春天,我从退伍军人助学金中支了一笔钱,然后去了丹佛,想在那里定居下来。我象一个孤独的老人一样,住在美国的中部。那里什么人也没有——没有芭比。罗林斯,雷。罗林斯,蒂姆。格雷,贝蒂。格雷,罗兰。梅奇,狄恩。莫里亚蒂,卡罗。马克斯,埃迪。邓克尔,罗伊。约翰逊,汤米。斯纳克,这些人一个也没有。我终日徘徊在卡尔提斯街和拉瑞默街,有时到水果商场找点活干。1947年我曾经在那里干过活,那是我一生中最艰苦的一段工作。我和几个日本小伙子必须用一个撬扛把一只装满西瓜的大箱子搬到100码以外的铁路上,而每拉一下只能移动四分之一英尺。我们不断把箱子从结冰的冷藏室里搬到强烈的阳光下,一冷一热,禁不住直打喷嚏。上帝啊,真不知道这样干是为了什么。
    我在黄昏的血色中踽踽而行,感到自己不过是这个忧郁的黄昏大地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我慢慢地走过温得萨旅馆,狄恩和他父亲在大萧条的30年代就住在这里。我四处搜寻着想象中的往昔那个可怜的带着传奇色彩的白铁工的影子。
    夜晚,丁香花的气息扑鼻而来,我漫步在第27街和丹佛的黑人聚居区,全身的肌肉隐隐作痛。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病人。对我来说,白人中最好的工作也太不够味,没有乐趣,缺少刺激。在一个小饭馆里,有人在卖用纸包着的又热又红的辣椒干。我停下来买了一点儿尝尝,然后继续在神秘的夜色中行走,我希望我是个丹佛的墨西哥人,或者是一个穷困、勤劳的日本人,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但我现在却令人沮丧的只是一个“白人”。我的全部生活都是为了实现白人的抱负,这就是我要抛弃象特里这样的好姑娘的原因,从路旁的墨西哥人和黑人住宅的游廊里,传来轻声的低语,偶尔有几个肉感的姑娘迈着黑黑的大腿从玫瑰树后面走过,不时闪过几张黑色的面孔。孩子们则坐在躺椅里,象老人一样。一群黑人妇女从我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年轻的女人离开一位象是她母亲的老妇,冲着我跑了过来。“您好,乔!
    她猛然发现我不是乔,便羞涩地跑了回去。我真希望我就是乔,但我只是我,索尔。佩拉提斯。在这个温柔的难以忍受的夜晚,无精打采地徘徊在平静的夜色中,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个快乐、真诚、热情奔放的黑人。这些不饰边幅的邻居让我想起了狄恩和玛丽露,他们从孩提时代就熟悉这些街道,我多么希望能够找到他们呀。
    沿着第23街往下走,一群孩子正在进行一场垒球比赛。巨大的照明灯照亮了整个球场,每个人都很卖力。参加这个奇怪的球赛的人五花八门,有白人、黑人、墨西哥人和纯种的印第安人,这些小运动员都穿着运动服,神情认真地玩着球。在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象这样的夜里,在灯光照明下,在家人、女朋友和邻里的孩子面前进行体育活动,这类活动总是在学校里,集中地、表情严肃地进行,根本没有这些儿童特有的乐趣。现在,这一切对我已经太迟了。我坐了下来,旁边是一个老黑人,显然他每晚都来观看比赛;紧挨着他的是个白人,一个个不太高的运动员;然后是一家墨西哥人,然后是一群女孩子和一群男孩——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噢,那天晚上的灯光是那么令人伤感!年轻的投手看上去就象狄恩,坐在那里的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看上去则象玛丽露。这就是丹佛的夜晚,我过去的一切都统统消失了。
    大街对面,几家黑人全家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聊着天。透过树丛,可以看到繁星满天的夜空。有时,他们去看看比赛。大街上,汽车穿梭如流,街角的交通灯红了,它们便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骚动不安的气氛,这是真正快乐生活的颤音,这种生活不知道什么是失望,不知道什么是“白人的悲哀”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一个老黑人的口袋里装满了一罐啤酒,他不时地打开喝一口,旁边一个白人老头妒忌地瞟着啤酒罐。我真想死掉算了!我急忙从那里走开。
    我去看望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有钱的姑娘。到了早上,她从丝绸钱袋里取出一张100元的支票,说:“既然你那么向往到圣弗兰西斯科的旅行,拿着这个去寻找你的快乐吧。”这下,我的问题全部解决了。我花了11元钱坐上了一辆到圣弗兰西斯科的旅行汽车,又开始了横跨大陆的旅行。
    两个家伙开着车,他们说他们是拉皮条的。另外两个人和我是乘客,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一门心思想着最终的目的地。我们的车一路上经过了许多城市。在穿过科罗拉多州和犹他州交界的大沙漠时,在沙漠之上,在被太阳照射成金色的云层中,我看见了上帝,他似乎在伸出手指对我说:“穿过这里,一直向前。你们正走在通向天堂的大路上。”噢,好吧,我们一直向前。直到一个午夜,我又一次看见了伸向海湾的圣弗兰西斯科这个神奇的城市。
    我立即跑去找狄恩,如今他有了一幢小寓所。我急于想知道现在他在想什么,发生了什么。
    以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什么也不抱怨,只是向前走。凌晨两点,我敲响了他家的门。
2009-7-19 10:56: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2
    他一丝不挂地急忙出来开门。他还睡眼惺松,一定以为是总统在敲他的门。“索尔!”
    他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这么干。你终于到我这里来了。”
    “当然。”我也十分兴奋。“我碰到的事情大多了、你怎么样?”
    “不太好,不太好。我们有一百万件事情要谈。索尔,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我们想马上就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到来就象是个单调的家庭来了一个不幸的魔鬼。当我和狄恩坐在楼下的厨房里开始兴奋地交谈时,楼上传来阵阵啜泣声,我说的每一件事,狄恩都报以一声压低了的、疯狂的“好!”凯米尔知道出了什么事,显然狄恩已经平静了几个月了。现在,魔鬼来了,他又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她怎么了?”我低声问道。
    狄恩回答:“她现在变得越来越糟糕了,伙计,动不动就又哭又闹,不许我出去看望史利姆。盖尔亚德,我回来晚了就发脾气。但是我要是待在家里,她又不跟我说话,总是骂我是个十足的畜生。”他跑上楼去安慰她。我听见凯米尔哭叫着说,“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骗子!”趁这个机会,我观察起他们这幢漂亮的住宅来。这是一幢两层楼的木屋,座落在一片住宅区之前。这片住宅区正好建在山顶,可以俯视海湾的风光。这套住宅一共有四间房间,三间在楼上,楼下是一间厨房;厨房的门正对铺着草地的院子,那里有个水龙头、厨房后面是贮藏室,狄恩的那双皮鞋摆在那里,上面仍然沾着一英寸厚的得克萨斯的泥土,那还是在哈得逊驶过布里佐斯河的那天晚上沾上的,当然,那辆哈得逊已经没有了,狄恩没有能力再支付它的费用,现在他什么车都没有了。他们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听着凯米尔这么啜泣真是无法容忍。我们实在受不了了,便出去买了啤酒回到厨房。凯米尔终于睡着了,要么就是瞪着眼睛在黑暗中过了一夜。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能是狄恩终于制服了她的吵闹。
    我上次离开圣弗兰西斯科之后,狄恩又同玛丽露混在一起。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在德维沙特罗寻找她的住处,在那里她每晚换一个海员。他从门缝里偷偷往里窥视,可以看到她的床,看到玛丽露每天早上跟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他跟踪着她跑遍了全城,想证明她是个婊子。他爱她,想追问她,最后他得到了许多绿货,这是它在生意中的名称——绿货,一种未经加工的大麻——就拼命地吸食起来。
    “第一天,”他说,“我象块木板似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是两眼大睁着直视前方。我可以听见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音,眼前闪动着各种图象,奇妙无比。第二天,我渐渐有了意识,我所做过的、知道的、读过的、听过的和幻想过的一切又重新涌入我的脑海,它被按照一种新的逻辑方式排列起来,因为我什么也不能想,只感到惊奇和激动、我不住说着‘好,好’,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平静下来。这些大麻引起的幻觉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我才渐渐理解了所发生的一切,我的全部生活也被决定了。我知道我爱玛丽露;我知道我必须找到我的父亲,无论他在哪里都要挽救他;我知道你是我亲密的伙伴;我知道卡罗是多么伟大;我知道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的所有事情。从第三天开始,我即便醒着的时候跟前也会出现噩梦的情景,它们全部恐怖骇人。因此我躺在床上时常常双手抱住膝盖,不停地呻吟着‘哦,哦,啊,哦……’,邻居听到后找来了医生。凯米尔已经带着孩子走了,去投靠她的亲戚。所有邻居都来了,他们走进房间,发现我正躺在床上。索尔,后来我带了一点毒品跑到玛丽露的住处,你知道吗,同样的事情在这个蠢货身上发现了——同样的幻觉,同样的混乱,同样的关于生活的最后决定,同样必须忍受的噩梦和痛苦啊!我知道我太爱她了,真想杀了她。我跑回家,把头往墙上撞。我去找埃迪。邓克尔——他已经同盖拉蒂回到圣弗兰西斯科——向他询问我们都认识的一个有枪的家伙住在什么地方,然后去那个家伙那里拿到了枪,找到玛丽露的住处。我们从门缝向里望,看见她正同一个小子在睡觉,不得不退出去转了一圈。一小时后,我重新回来闯了进去,她独自一人在家,于是我把枪递给她,让她杀了我。她手里拿着枪过了好长时间。我请她给我买副棺材,她不肯,我说我们两人之中必须死一个。她说:”不。‘我就将头往墙上撞。伙计,当时我有些疯了,她会告诉你的,后来她把这些告诉了我。“
    “后来怎样呢?”
    “那是几个月以前,你走了以后,她同一个卖旧车的商人结了婚,这个蠢货的丈夫发誓如果找到我就杀了我。如果需要,我会保护自己杀了他的,但我去了圣昆丁。因为,索尔,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为了生活我去了圣昆丁,这就是我的结局。他让我看他的手,由于兴奋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在一次可怕的事故中受了伤。”我打了玛丽露。那是2月26日晚上6时的时候——准确地说是6时10分。因为我记得1小时20分钟之后,我就要乘上装货的快船——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了结了一切。现在,听我说,我一巴掌打在她的头上,她倒没什么事,事实上她在大笑,我的手指却断了。医生恶狠狠地给我把骨头接上,这可真不容易,一共用了三块石膏,我坐在一只硬板凳上,足足用了23个小时。最后一块石膏是用钉子穿过我的拇指尖才固定住的。所以,到4月份他们把石膏取下来时,钉子感染了骨头。我得了骨髓炎,后来又变成慢性,开了一次刀,失败了。上了一个月石膏的结果,只是把手指尖切下一截来。“
    他解开绷带给我看,大概有半英寸长的指甲尖都没了。
    “以后的事情越来越糟。我必须养活凯米尔和艾米,不得不尽快找到工作。在费尔斯通我干起了修理工,把旧轮胎翻新,然后再把50磅重的轮胎装到车上,这些能用我那只好手来干。但是因为经常碰上那只受伤的手,接好的地方又断了,重新接好以后,又受感染,肿了起来。所以现在只能是我照顾孩子,凯米尔工作,你明白吗?我成了3A级的神经过敏,无拘无束的莫里亚蒂现在成了个没用的窝囊废。他的妻子每天给他打一针青霉素,因为手指化了脓。他开始自暴自弃。他一个月必须喝60千克佛兰芒酒,然后每四个小时吃一片药来平静酒后的烦躁;他必须不停地吃可待因阿斯匹林才能减轻手指的疼痛;必须到外科医生那里去治疗腿上因发炎而引起的肿块;必须早上6点起床,把牙刷干净;必须一周两次去看脚医接受治疗;必须每天晚上喝止咳糖浆;必须不断地擤鼻子保持清洁,几年以前他曾经开过一次刀,所以鼻子的功能都衰退了,在他来回晃悠的胳膊上还缺了一只拇指。唉,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期待还会有幸福和快乐,只想看着可爱的孩子们在太阳底下玩耍。我亲爱的,了不起的索尔,见到你我真太高兴了,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会好的。明天你就能看见她,我那不寻常的妻子。我那个漂亮的女儿现在自己可以一次站立30秒钟。她22磅重,29英寸高,我算出来了,她是百分之三十一又四分之一的英国人,百分之二十六又二分之一的爱尔兰人。百分之二十五的德国人,百分之八又四分之三的荷兰人,百分之七又二分之一的苏格兰人;百分之一百的奇妙的人儿!”他兴高采烈地祝贺我写完了那部书,它已经被出版商接受了。“我们都理解生活,索尔,我们每个人都在渐渐衰老,渐渐理解了一切。你所告诉我的关于你的生活我非常理解,事实上你现在该去找一个真正出类拔萃的姑娘了,你找到以后就去调教,她让她理解你的心,正象我试过的那样,这太难了,我那些该死的女人。操:操!操!”他嚷着。
    上午,凯米尔将我们两人连同行李一块儿赶了出来。这事发生在我们去叫老罗伊。约翰逊,让他来喝酒的时候。当时狄恩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兴奋地做饭:又跑到后院去洗澡。约翰逊答应开车送我们到米尔城去找雷米。邦克尔。凯米尔从医院办公室下班回来了,沮丧的表情流露出一个女人在生活中所受到的所有折磨。我试图让这个疲惫的女人知道我并不想打扰她的家庭生活,同她打了个招呼,而且尽量热情地与她聊天,但是她知道这是装出来的,也许是向狄恩学的,所以只是微微咧了咧嘴。到了上午,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情景:她躺在床上大哭起来。我听到一半,忽然想上盥洗室,但这只能从她的房间里穿过。狄恩,狄恩,“
    我叫道,“附近哪儿有酒吧?”
    “酒吧?”他惊讶地问。他正在楼下厨房的洗涤槽里洗手,以为我要喝酒。我告诉了他我的窘境,他说:“你就一直走过去,她总是这样。”不,我不能这么做,于是就跑出去找酒吧,但是我跑了四个酒吧,里面只有洗涤室、酒窖和漂亮的营业间,只好又回到狄恩那幢危机四伏的寓所里。当我尴尬地笑了笑,溜进盥洗室,关上门后,他们两人开始争吵起来。
    几分钟以后,凯米尔把狄恩的东西都扔到了卧室的地板上,让他卷铺盖滚蛋。我惊讶地在沙发上看到一幅盖拉蒂。邓克尔的油画,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女人几个月来一直孤独地厮守在一起,谈论着男人们的疯狂。我听到狄恩在房间另一头咯咯地傻笑着,孩子们则在放声大哭。
    接着,他象格鲁克。马克斯一样在房子里转来转去。他那断了的大拇指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然后他直挺挺地站着,面无表情,没有一丝的暴怒。我又一次看到他拖出那个装着脏衣服的巨大的破箱子,把所有能拿的东西都装了进去,然后拎起这个美国最破的箱子,这个箱子是纸板做的,上面用透明胶贴了几张商标,使它看上去同皮革的一样,但是箱子上布满了裂缝。狄恩把它用绳子捆紧,然后抓起帆布挎包,把东西往里塞。我也把东西往我的包里装。凯米尔躺在床上不停地说:“骗子!骗子!骗子!”我们走出寓所,来到街上,向最近的车站走去。
    那只拇指变成了狄恩的象征。他不再关心任何事情(象从前一样),然而也可以说他大体还是关心的。也就是说,世界上的一切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他属于这个世界,对此他无能为力,到了街道中间,他拦住了我。
    “现在,伙计。我知道你也许真的很生气,你刚到城市的第一天我们就被赶出来了;所以你一定想我干什么了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还带着这些讨厌的东西——嗨!嗨!嗨!看着我,索尔,请看着我。”
    我看着他。他上身穿了一件T恤衫,一条满是补丁的裤子挂在腰间,脚上是一双破鞋。
    他胡子也没刮,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缠着绷带的拇指放在胸前(一路上他不得不一直这样),脸上挂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傻乎乎的微笑。他慢吞吞地转了个圈,扫视着四周。
    “我的眼睛看到什么了?啊——蔚蓝的天。真大呀!”他的身体晃晃悠悠,站立不稳。
    他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擦了一下。还有窗户——你看见那些窗户了吗?现在我们来谈谈这些窗户。我见到了真正的窗户,里面有几张面孔对着我,他们都被遮住了,所以有些看不清楚。“他从帆布挎包里拿出一本欧仁。苏的《巴黎的秘密》,拉了拉T恤衫,象个书呆子似的站在街角读了起来。”真的,索尔,我们在往前走时要了解许多东西……“他忽然忘了看书,茫然地望着四周。他很高兴我来了,他现在需要我。
    “凯米尔为什么要把你赶出来?你准备干什么?”
    “嗯?”他有些疑惑,“嗯?嗯?”我们反复思考着该到哪里和干什么。我知道这是我的事。可怜的狄恩,这个魔鬼不会再坠落得更深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上的拇指受了伤,身旁是只破箱子。在他没有母爱的疯子一般的生活中,只是象只无拘无束的小鸟,无数次地跨越整个美国。“我们到纽约去吧。”他说,“我们就带着这些东西上路。”我掏出钱,数了数,然后递给他看。
    “我所有的都在这儿啦。”我说:“一共83元多点。如果你跟我走,我们就到纽约——那以后,我们去意大利。”
    “意大利?”他的眼睛亮了,“意大利。太棒了——我们怎么去那里呢,索尔?”
    我想了想。“我能再搞到些钱,从出版商那里我可以得到1000元。我们可以在罗马、巴黎和其他地方结识所有放荡的女人,坐在街头咖啡馆,住在妓院里。为什么不去意大利呢?”
    “噢,太棒了!”他叫道。他知道我是认真的。他第一次直直地注视着我,因为以前我总是他的一个沉重的负担,自己从来不发表意见。现在,他的表情就象一个人下赌注时估计着自己的机会一样,在他的眼里流露出狂喜的目光,脸上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表情。他从来没有盯着我看这么长的时间,我也回头看着他,有些发窘。
    我问了一句:“怎么啦?”问过之后我觉得有点愚蠢。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那种目光盯着我。
    我回忆着我所做过的每一件事,似乎还没有哪件事象现在这样使他如此惊奇。我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说过的话——“跟我一起到纽约吧,我有钱。”我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泪水。他仍然盯着我,他的眼光有些茫然,似乎不在看我。这或许是我们之间友谊的关键时刻,他知道我的确用了许多时间考虑他和他的困境。在他陷入极其复杂的痛苦的精神危机时,他更是急于想了解这一点。我们两人之间的许多东西得到了默契。对于我来说这很突然,居然关心起一个比我小5岁的男人来了。在这几年的旅行生活中,他的命运由于我而发生了改变,我只有从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中才理解到这一点。此刻他又变得快活起来,说一切都过去了。“刚才那种表情是什么思想?”我问,听到我问这个,他有些不安,十分窘迫,这可真是难得,狄恩也会发窘。我们都感到有一种难以说清而又无法把握的东西。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们站在圣弗兰西斯科,影子投射在路边。在凯米尔家隔壁的房子外,11个希腊人站在洒满阳光的小路上排成一队,另有一个人走到狭窄的街道对面,手里举着照相机,微笑地看着他们。我们好奇地望着这些人,他们正在为其中一位的女儿举行婚礼。也许在这个充满阳光的早晨,正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发出微笑。他们全都穿戴整齐,但是他们都彼此陌生。也许我和狄恩现在正在塞浦路斯,海鸥在我们头顶的晴空中展翅翱翔。
    “哎,”狄恩用一种腼腆而动人的声调说,“我们走吧?”
    “好吧,”我说,“我们到意大利去。”于是他用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拎着箱子,我拿着其他的行李。两个衣冠不整的英雄在西部沉沉的黑夜中踉踉跄跄地向汽车站走去
2009-7-19 10:57: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5
    开车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鸡好犯,他戴着一副墨镜,开起车来十分谨慎。他要回在堪萨斯的家去。狄恩称这辆车是:“散了架的普利茅斯”,它开起来慢慢腾腾,有气无力。“真是辆女人车!”狄恩在我耳边悄悄说,车里还有两位乘客,是一对夫妻,他们一点儿不象在旅游,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想停下来睡觉。第一站将是萨克拉门托。我和狄恩坐在后座,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这么详细地向别人谈论我的生活。我告诉狄恩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常常幻想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大砍刀坐在车里,把路边的所有树木和灯柱都砍断,甚至要削平每一座山峰。“是的!是的!”狄恩叫道,“我过去也常常想这么做,只是用的刀不同——告诉你这是为什么,要跨越西部辽阔的土地,我需要长得多的刀,它必须能够切断山脉,削平山峰。哦,伙计,我得告诉你,现在我已经有这把刀了。那是在大萧条时期,我和父亲连同另外一个他妈的叫化子到内布拉斯加卖苍蝇拍,赚了点钱,我就是用那钱买的。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做苍蝇拍的吗?我们买来普通的旧窗纱和一堆铁丝,然后用手弯,再用小块的蓝布或者红布把边包起来,花5到10美分就能做一把。我们一共做了几千把,然后拿到内布拉斯加的每一户农场工人家里去卖,许多人出于怜悯就花几个硬币买一把。两个老叫花子和一个小孩为此四处奔波。那些日子里,老头子总是唱着‘哈利路亚,我是一个叫化子,又变成了叫化子。’伙计,现在我一听到这首歌,那整整两个星期难以想象的艰难就会纠缠着我,令我想起那些可怕的苍蝇拍,后来,为了如何分钱的事,他们发生了争吵,在路边打了起来,于是决定去买酒喝。他们一刻不停地喝了五天五夜,我则哭着在地上缩成一团。他们喝完了酒,钱也花光了,我们又变得一无所有。不久,老头子被抓走了,我不得不到法庭上作证,我必须让他回来,因为他是我爸爸而我又没有母亲。索尔,我8岁的时候就在那些滑稽的法官面前发表了长长的演说……”我们浑身躁热。我们正在一直向东飞驰。我们异常兴奋。
    “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说,“作为你所说的之间的插曲,那是我以前的想法。当我看见一个小孩躺在父亲汽车的后座上,我的眼前就会出现这样一幅情景:我骑在一匹白马上垮越所有障碍,躲过灯柱,绕过房屋,有时来不及了就越过去,翻过山岭,越过无法躲避的汽车——”“是的!是的!”狄恩兴奋地喘着气。“我与你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我是自己在跑,没有马。你是一个东部孩子,当然会梦到马,我们都不会去想象我们知道的东西。
    但是在我可能分裂了的脑子里,我的确是跟着汽车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有时是每小时80英里拼命地跑,穿过每一片灌木丛,每一堵围墙,每一座房屋……“
    我们不停地聊着,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完全忘记了前面的人,他们一定在想后座上是怎么回事。这时,司机说话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别再乱摇了。”的确,车身正随着我们的摇摆而左右晃动。
    “噢,伙计。”狄恩感叹他说。“我们终于一起到东部了。我们从未一起。去过东部。
    索尔,想想吧,我们要一起去丹佛了,一起去看看人们都在干什么了,“然后,他一边擦着汗,一边拽着我的衣袖说,”你看前面这些人,他们一直都在担心,算计着跑了多少路,今晚在那里睡觉,汽油钱是多少,天气怎么样,最后怎样才能到达等等等等。你知道,他们一直都在担心,他们需要这种担心,否则他们的灵魂一刻也不会平静,除非他们能抓住一个确定无疑的担心。他们需要面对着它,一直跟它在一起,你知道,这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他们理解这一点,却仍然没完没了地担心。听着,他们常常会这样说:“噢,‘他模仿着,”’我不知道——可能我们在那个加油站里买不到汽油。最近我从《全国汽油消费新闻》上读到,这种汽油中含有大量的辛烷,有人告诉我它很容易发生爆炸。无论如何我不喜欢这种汽油……‘伙计,你懂吗?“他使劲捅着我的肋骨想让我理解,我只得尽力而为。我们俩在后座上又叫又闹,前排座上的人吓得要命,愁眉苦脸,真希望车上没有带上我们。但这还仅仅是开始。
    到了萨克拉门托,那个开车的鸡奸犯偷偷摸摸地在旅馆里订了一个房间,邀请狄恩和我进去喝一杯。那对夫妻已经亲亲密密地睡觉去了。到了旅馆房间,狄恩想尽办法从那个鸡奸犯手里弄到点儿钱,这有些不太可能。那个鸡奸犯说他很高兴我们能跟他一起赶路,因为他喜欢象我们这样的年轻人,他不喜欢姑娘。最近,在圣弗兰西斯科他还同一个男人有过一手,他扮演男人的角色,那个男人则扮演女人的角色。狄恩热切地点着头,不时插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那个鸡奸犯说他很想知道狄恩怎么看这种事,狄恩告诉他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男妓,然后问他有多少钱。我走进了盥洗室。那个鸡奸犯立即安静下来了。我怀疑狄恩的动机不是得到钱,而是想得到一个到丹佛的许诺。那个鸡奸犯从钱包里拿出钱数了起来,狄恩摇手拒绝了。“你知道,伙计,咱们最好都别装糊涂,你给了他们内心里想要的东西,他们一定会高兴得发狂了。”他已经完全征服了普利茅斯车的主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车给接了过来。现在我们才是真正在旅行。
    清晨,我们离开了萨克拉门托。中午时分开始穿越内华达沙漠,汽车沿着“S”形的道路飞速地向前奔驰。那个鸡奸犯和那对夫妻坐在后座上互相挤成一团,我们则坐在前面开着车,狄恩又兴奋起来,他所需要的只是亲手驾驶方向盘。他说起老布尔。李是个多么糟糕的司机,“无论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辆大卡车,布尔总要用很长时间才能看清楚,因为他看不见。伙计。他一直是什么也看不见。”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当我说:”喂,快瞧,布尔,一辆卡车。‘他却说,’嗯?你说什么,狄恩?,‘卡车!卡车!’直到最后要撞上卡车的一瞬间他才能看到,就象这样——“他驾驶着普利茅斯车面对面迎着前面的卡车迟疑不决地开去,卡车司机的脸渐渐逼近到我们眼前,后座上的人们恐惧得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即将相撞的一刹那他才往旁边一让。”就象这样。你知道,确实跟这一样,他可真是糟透了。“我一点儿也没有惊慌。我了解狄恩。后座上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其实他们害怕抱怨:他们一定在想,天知道狄恩会干出什么来,如果他们抱怨的话。他就这样开着车飞一样地穿过了沙漠。一路上他不断说着什么样的路不能开车;他父亲过去怎样驾驶旧车;司机开车走出的曲线多么漂亮;抛锚了的车只好跟在别的车后面时又多么糟糕等等。这是一个晴朗炎热的下午,在穿越内华达的路上,城市一个连着一个,雷诺城、艾尔考城,等等,傍晚时分,我们来到盐湖城。盐湖城的万家灯火把方圆百里照得一片通明,狄恩眼里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噢,伙计,漂亮!老天爷,太漂亮了!“他突然停下了车,身子倒在座位上。我转过身,看到他睡着了,一只好手枕着头,缠着绷带的手习惯性地举在空中。
    坐在后座的人们松了一口气。我听见他们在小声嘀咕:“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开车了,他肯定是个疯子,一定是他们让他从疯人院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我转过身为狄恩辩护,对他们说:“他不是疯子,他会好的。你们也不必担心他的驾车技术,他是世界上最棒的。”
    “我受不了啦,”那位妻子有点歇斯底里地低声叫道。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着沙漠上的夜色,等待着可怜的天使狄恩睡醒过来。他睁开了眼睛,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搜寻着他出生的地方,那里几年前还是个破旧无名的地方。
    “索尔,索尔;瞧,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真想它呀!人都变样了。嗨,快瞧!”他激动的心情也感染了我,我也跟着乱叫起来。剩下的一段到丹佛的路,游客坚持要让司机开车。好吧。我们不管了,坐在后座上聊了起来。到了早上,司机疲惫不堪。耿恩重新接过方向盘,开车穿过了东科罗拉多沙漠和犹他州,来到丹佛辽阔而炎热的平原。
    在第27街和费德拉街的转角,我们下了车,车上的人都如释重负。我们的破行李又堆在了路边,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没关系,生活本身就是一条永无尽头的大路。
2009-7-19 10:57: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3
    我们首先到商业街的一家酒吧,把事情定下来——我们将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狄恩出神地盯着酒吧里的一个老醉鬼。这使他想起了他的父亲。“我想他一定在丹佛,可能又在拉瑞默街转悠。这次我们必须找到他,一定会找到他的,你同意吗?”
    是的,我同意。我们将要去做一切我们从前没有做过或者从前认为不屑于做的事,我们同意出发前在圣弗兰西斯科痛痛快快地玩两天,然后乘旅行社的车走,尽可能多省点钱,狄恩宣称他不再需要玛丽露了,尽管他仍然爱她。我们都认为他将在纽约生活。
    狄恩在他那件千疮百孔的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运动衫。我们花了10美分把行李寄放在车站寄存处,然后去见罗伊。约翰逊,他将是我们在圣弗兰西斯科两天狂欢时的司机。罗伊已经在电话里答应了,他开车来到商业街的转角,把我们带走。罗伊现在住在圣弗兰西斯科,找了一个职员的工作。他同一位叫多萝窗的漂亮的金发姑娘结了婚。狄恩认为她的鼻子很长——不知出于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这是他最满意她的地方——但是她的鼻子一点儿也不长。罗伊。约翰逊是个瘦瘦黑黑的漂亮小伙子,脸上布满雀斑,头发梳成大波浪,他不停地用手把头发从头的两侧向后捋着。他的脸上常常挂着徽笑,很容易与人相处。显然,他的妻子多萝酋为了他作我们司机的事同他吵过了,但是,作为一个男子汉,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们,他就不想出尔反尔,结果,他只得以沉默来应付这一切。他开车带着狄恩和我,白天黑夜不歇气地在圣弗兰西斯科兜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不断地闯红灯和急转弯来向我们暗示是我们使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处在他的新婚妻子和过去那帮老朋友中的头领之间,左右为难。狄恩高高兴兴地坐在车上,泰然自若。我们谁都没理罗伊,只管坐在车后瞎扯谈。
    接下去,我们来到密尔市,看看是否能找到雷米。邦克尔。我惊讶地发现海湾里那艘“阿德米尔。费比”号旧船不见了,雷米自然也不会在岸边那座房子里了。开门的是一位漂亮的黑人姑娘。狄恩和我跟她谈了好久,罗伊。约翰逊等在车里,读起了《巴黎的秘密》。
    我最后看了一眼密尔城,知道追忆过去毫无意义,因此我们决定去看望盖拉蒂。在丹佛,埃迪又把她抛弃了。如果她现在还没有把他找回来,事情可就麻烦了。我们看到她正盘腿坐在富有东方色彩的地毯上,面前摆了一副纸牌,正在算命。她可真是个好姑娘。我看到了埃迪。邓克尔一直住在这里的迹象,只是由于心情骚动和不耐寂寞又离开了。
    “他会回来的。”盖拉蒂说,“这个家伙离开我就照顾不了自己。”她气恨恨地望了一眼狄恩和罗伊。约翰逊。“这次是汤米。斯纳克让他出去的。他来之前埃迪一直很快活地工作着。我们出门旅行,过得很幸福。狄恩,你一定了解,他们在盥洗间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埃迪坐在马桶上,斯纳克坐在凳子上,不停地聊呀聊呀,尽谈些无聊的事情。“”狄恩笑了起来,这几年他一直是那帮人的领袖,现在他们开始模仿他了。汤米。斯纳克满脸络腮胡子,他张着那双忧郁的碧蓝的大眼睛跑到圣弗兰西斯科来找埃迪。在丹佛的时候,由于一次不幸事故,汤米的小手指被锯掉了,他因此而得到一笔钱。他们莫名其妙地决定给盖拉蒂留一张纸条,然后到缅因州的波特兰去了。斯纳克有一个姨妈住在那里。所以他们现在要么正在穿过丹佛,要么已经到波特兰了。、“等汤米的钱用完了埃迪就会回来。”盖拉蒂看着手中的牌说道,“这个该死的傻瓜,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干。他应该知道我爱他。”
    在阳光的照射下,盖拉蒂坐在地毯上,看上去活象希腊姑娘;她的长发拖到地板上,盖住了预告命运的纸牌。我渐渐地喜欢上了她。我们甚至决定那天晚上一起出去听听爵士乐。
    狄恩还要带一位六英尺高的金发女郎,名叫玛丽。
    那天晚上,盖拉蒂、狄恩和我去接玛丽。这个姑娘住在一间公寓里,她有一个小女孩,还有一辆勉强能跑的旧车。狄恩和我不得不把车推到路上,姑娘们则坐在车里乱叫。我们来到盖拉蒂的家,围坐成一圈——玛丽和她的女儿、盖拉蒂、罗伊。约翰逊和他的妻子多萝茜——大家坐在堆满家具的房间里,闷声不响。我站在墙角,在圣弗兰西斯科我保持中立。狄恩站在屋子中间,缠着纱布的拇指举在胸前,“真他妈的,”他笑着说,“我们的手指头都没了——嗨,嗨,嗨,嗨!”
    “狄恩,你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盖拉蒂说,“凯米尔打电话来说你抛弃了她。难道你没有想过你还有一个女儿吗?”
    “他没有抛弃她,是她把他赶出来的!”我打破了中立叫道,他们都愤愤地盯着我。狄恩咧了咧嘴。“带着这种手指头,你们想想这个可怜的家伙还能干什么?”我又补充了一句。他们盯着我,尤其是多萝茜。约翰逊,她不怀好意地一直看着我。我望着窗外晚风吹过的街道,真想出去听听著名的圣弗兰西斯科的爵士乐。要知道,我在这个城市里只能待两个晚上。
    “我认为玛丽露离开你是非常非常明智的,狄恩。”盖拉蒂说,“你从来不对别人负责,现在仍然如此,你做过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
    他们围坐在那里,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狠狠地盯着狄恩。他站在他们中间的地毯上咯咯地笑着。他只是咯咯地笑,甚至还手舞足蹈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所有那些不同凡俗的行为举止使他变得那么天真、无知和神圣。
    “除了你自己和你那该死的寻欢作乐,你根本不考虑其他人。你所想的只是能够从别人那里得到多少钱和快乐,然后就把他们抛到一边。实际上你简直愚不可及,你从来没想过生活是严肃的,每个人都在干着什么来代替无聊。”
    这就是狄恩,纯洁的无知。
    “今天晚上凯米尔的心都要哭碎了,但是她一分钟也没有想过要你回去,她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你,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但是你却站在这里,作出了副愚蠢的样子。我想你心里根本没有考虑这一切。”
    这不是真的,我知道得很清楚,风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但我并不想这么做,我真想走过去抱着他说,看看吧,你们这些人,要记住一件事,这个家伙也有他自己的烦恼,然而他从不抱怨,他只是用他自己来带给你们这些人他妈的一点快乐。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你们可以把他送到行刑队去,反正你们一直都想这么干……
    然而,这些人里只有盖拉蒂。邓克尔一个人不怕狄恩,她平静地坐在那里,皱着眉头,在大家面前指责着狄恩。我继续听着。
    “现在你要和索尔到东部了。”盖拉蒂接着说,“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现在你走了,凯米尔不得不在家里照顾孩子,这样怎么能保住工作?但是她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不责怪她。如果你在路上看见埃迪,告诉他回到我这儿来,否则我会杀了他。”
    这可真干脆,我觉得这是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一个夜晚,我仿佛是在噩梦中与许多奇怪的兄弟姐妹在一起。每个人平静了下来,狄恩仍然站在大家商前,破衣烂衫,身无分文,幼稚无知。在灯光的照射下,他那瘦瘦的面颊流满了汗水,而且微微有些颤抖。我相信人们一定以为从他身上获得了巨大的发现。他们有些疑惑和恐惧。他垮了——从肉体到灵魂都垮了。他在想什么?他竭尽全力想告诉我他正在想的一切,其他人妒忌地望着我,他们妒忌我能在他身边,妒忌我能保护他,能同他一起喝酒,他们也曾经想这样做。在这个西海岸的夜晚,我这个陌生人在干什么?我不愿想下去。
    “我们要去意大利。”我说。房间里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因为姑娘们正象母亲看着她最宠爱、最淘气的孩子一样凝视着狄恩,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能平心静气地应付这一切。他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在楼下等着我们。我从窗户中望去,他幽灵一般地孤独地站在门口,凝视着街道。痛苦、指责、劝导、说教等等都跟在他后面,他的前面则充满了坎坷和疯狂。
    “快来,盖拉蒂,玛丽,我们到爵士乐酒吧去看看。忘了那些东西吧,狄恩总有一天会死的,那时你会对他说什么呢?”
    “他死得越快越好。”盖拉蒂毫不迟疑地对房间里的其他人说。“那太好了。”我说,“但是现在他还活着,我敢打赌你想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因为他有许多秘密我们都无法发现,除非把他的头劈开。如果他发疯你不必担心那不是你的事是上帝的事。”他们不同意,他们说我一点儿也不了解狄恩,他们说他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无赖,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我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这么抗议。罗伊。约翰逊出来对女士们说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狄恩,狄恩只不过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甚至可以说是供人消遣的家伙。我出去找到狄恩把这些告诉了他。
    “啊,伙计,别去管他,一切都会好的。”他两手摩挲着肚皮,舔了舔嘴唇。
    4
    姑娘们下来了,我们又要度过一个喧闹的夜晚。我们把车开到路上,准备出发,“嗨!
    我们走吧!“狄恩叫道。我们都跳上了汽车。在这个温暖、骚动的夜晚,一个男高音狂放的歌声从街道对面的一个酒吧中传来。”嗨一哈!嗨一哈!“同时还有人跟着节奏在拍巴掌。
    “快走呀!”狄恩带着他那受伤的拇指首先穿过街道,嘴里还喊着“加油,伙计,加油!”
    一群黑人穿着夜礼服在喝彩。那个男高音歌手旁若无人地站在那里唱着,歌声令人陶醉。姑娘们不愿同狄恩和我在一起,开着玛丽的车走了。“现在,罗伊,”狄恩说,“我知道你今晚在你老婆那儿会遇到麻烦,但是我们必须马上赶到第46街去,否则一切都完了。明天早上索尔和我就要动身去纽约,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晚上的寻欢作乐,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
    当然,罗伊。约翰逊不会介意,他只会开车闯红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回家睡觉。
    在酒吧里我们认识了一个名叫华尔特的黑人。他邀请我们到他家喝杯啤酒。他住在一套公寓里,我们走进去时她的妻子已经睡着了。房间里唯一的灯就在她睡着的床的上方,我们不得不站在一把椅子上把灯打开,他的妻子躺在那里,脸上挂着微笑。狄恩去开灯时,眼睛不停地眨着。她大概比华尔特大15岁,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从来不问华尔特去哪儿啦,什么时候回来诸如此类的事情。最后我们依依不舍地来到厨房,围坐在一张破桌子周围,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清晨,我们该走了,于是重又回到卧室把灯关上。华尔特的妻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微笑着。
    来到街上,狄恩说:“你瞧,伙计,这才是真正的女人。不挑剔,不抱怨,那么温柔。
    她的男人可以在晚上随便什么时候,和随便什么人进来,在厨房里聊天,喝啤酒,然后随便什么时候离开都行。“我们醉醺醺地走了。这个令人兴奋的一夜就这样结束了。一辆巡警车可疑地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在第3街的一个面包房里买了几个刚炸出来的面饼圈,就站在灰蒙蒙、脏兮兮的街上吃了起来。一个衣著讲究,戴副眼镜的高个子家伙同一个戴着司机帽的黑人蹒跚着走了过来。他们真是奇怪的一对儿,一辆卡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个黑人兴奋地指指点点说着什么,高个子白人则偷偷摸摸地在数钱。”这可又是老布尔。李。“狄恩哈哈大笑他说,”不停地数钱,对什么都提心吊胆。“
    我们困得直想睡觉。到盖拉蒂。邓克尔那里已经不可能了。狄恩认识一个叫欧内斯特。伯克的铁路司闸员,同他父亲一起住在第3街的一家公寓房间里,狄恩原先同他们混得很熟,但是后来却不行了。我必须去说服他们让我们睡在地板上,这个任务太让我为难了。
    吃完早饭,我打了一个电话,是伯克的父亲接的电话。他听他儿子说起过狄恩,出乎我们意料,他居然答应我们去住。这是圣弗兰西斯科一个破旧的寓所。我们上了楼,老人很客气地把整张床都让给我们。“我也该起床了。”他说着,走进狭小的厨房去烧咖啡,然后,开始讲起他白天在铁路上的事情。他使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坐在那里,倾听着他所说的一切。
    狄恩一点儿也没听,他在刷牙,对于老人的叙述,只是哼哼唧唧地点着头,最后我们都睡着了。上午,狄恩和我起床时,欧内斯特正好下班回来,他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老伯克先生已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时髦的中年人,他穿了一件绿色的花呢西装,帽子也是绿色花呢的,西装翻领上还粘了一朵鲜花。“这些风流的圣弗兰西斯科的老司闸员个个穷得叮当响,可是仍然对他们的生活充满渴望。”我在盥洗室对狄恩说,“他真是太好了,让我们在这里睡上一觉。”
    “那当然。”他心不在焉他说,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找一辆旅行汽车。我的任务是赶到盖拉蒂。邓克尔那里去取我们的包。她正坐在地板上,用纸牌算命。
    “再见,盖拉蒂,我希望你万事如意。”
    “等埃迪回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带他上酒吧,让他在那里把疯劲发完。你说该怎么做,索尔?我真不知道怎么做。”
    “纸牌里说些什么?”
    “那张黑桃A离他很远,红桃牌总在他周围——红桃皇后就在旁边,看到这张黑桃J了吗?那是狄恩,他总在附近。”
    “一小时以后我们就要动身到纽约了。”“总有一天狄恩会这么干的。他最好永远别回来。”
    她让我带上一件雨衣和剃须刀。我跟她道了声再见,然后拿着包下楼,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是一辆普通的定线出租车,你随便在那儿都能叫到,然后花上15美分,就能到你想去的地方。在这种车里你只能象在巴士里一样挤在乘客之中,但是可以象在私人汽车里一样聊天、说笑话。街道上,孩子们在玩耍,下班回家的黑人大呼小叫着,满面灰尘,兴致勃勃。到处都充满了活力,这才是美国真正最令人激动的城市。头顶上碧蓝的天空和雾气氤氲的大海到了晚上令人产生无穷的欲望,我讨厌离开。我在这里只停留了60多个小时,我和疯疯癫癫的狄恩到处乱跑,也没顾得上仔细看看。下午,我们的车开始向东进发。
2009-7-19 10:57: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8
    到了早晨,麻烦事仍然跟着我们。狄恩起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出去看看是否有车带我们去东部。我告诉他不会有的,但他执意要去。不一会儿,他脸色灰白地回来了,“伙计,昨晚开的竟是一辆警车。自从那年我偷了500辆车以后,城里的每一个警察都知道我的指纹。你知道我干了什么,我只是想开开车,伙计!我一定要走!听着,如果我们不马上离开这里,随时都可能被抓进监狱。”
    “你他妈的是对的。”我说。我们开始尽快收拾行李,穿上衬衫,系好领带,匆匆忙忙地告别了这个可爱的小家庭,顺着一条比较安全的公路蹑手蹑脚地走了。这条路上没有人会认识我们,小珍妮特哭着来送我们,或者说是送我。弗兰蒂很伤感,我吻了吻她,并向她道歉。
    “他真的是一个疯子。”她说,“我记得我丈夫也是这么跑的,跟这家伙一模一样。但愿我的麦克长大以后别再走这条路。现在的人全都是这样。”
    我对露茜说了声“再见”,她手里正抓着她宠爱的甲虫。小吉米还在睡觉,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可爱的星期天的早晨,发生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我们赶紧拎着又脏又破的行李溜走了,每一分钟我们都想象着一辆警车从周围的田野里出现,把我们抓获归案。
    “如果被上次端着猎枪的那个女人看到了,我们肯定都跑不了。”狄恩说,“我们必须叫一辆出租,那样就安全了。”我们想叫醒一户人家,用一下他们的电话,但是园子里狂吠的狗把我们吓得拼命奔逃。时间越拖越危险,那辆扔在路上的轿车很快就会被一位早起的农民发现。最后,一位可爱的老妇人同意我们使用她的电话,我们想叫一部丹佛市中心的出租车,但是车不肯来,我们只得躲躲闪闪地重新上路。清晨的路上,车辆渐渐增多,每一辆看上去都象是警车。突然,我们看到后面追来一辆警车,我感到我的生活将要就此结束。我明白这一点,我明白将要开始一种新的可怕的囚徒的铁窗生活。但是那不是警车,而是我们叫的出租车,于是,我们开始向东部飞驰。
    到了旅行社,那里可以向人们提供一辆开往芝加哥的47型卡迪拉克高级轿车,车主是同全家一起从墨西哥来的,开车开得太累了,他们想换坐火车走。车主只想看一下身份证,为的是保证车能够到达目的地。我的证件使他放下心来,事情全谈成了。我对他说不必担心,又转过身对狄恩说:“可别把这辆车也骗走了。”一看到它狄恩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因为车主要开着车去坐火车,我们不得不耐心地等一个小时,于是便在教堂附近的草坪上躺了一会儿。1947年,我拜访丽塔。贝顿康特家以后,时常同几个以乞讨为生的流浪汉一起经过这里,我躺在草坪上睡着了。狄恩又转到附近的一个快餐店,跟一个女招待聊了起来,并且同她约定下午开卡迪拉克车来带她兜风,然后他兴冲冲地跑回来叫醒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刚把心放下,就又碰上了麻烦事。
    卡迪拉克车开回来了,狄恩一下子跳了上去,说是去加油,然后把车开跑了。旅行社的人看着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乘客都已经准备好要走了。”他指给我看两个从东部教会中学来的爱尔兰男孩,他们正等在旁边,箱子都放在长凳上。
    “他只是去加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走到一个角落里去小便,看到狄恩正坐在发动着的车里等那个女招待,她正在旅馆房间里换衣服。事实上从我站的地方就能够看见她。她站在穿衣镜前,仔细地在化妆,然后套上长筒丝袜。我真希望我能跟他们在一起。她跑了出来,跳上卡迪拉克。我慢腾腾地走回来,再次向旅行社老板和乘客们保证。我站在门口,看到卡迪拉克的一线影子在闪动,狄恩穿着T恤衫,兴奋地驾驶着汽车,他手舞足蹈地跟那姑娘聊着,她则温柔而骄做地依偎在他身旁。他们把车停在一堵砖墙背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光秃秃的地上,他和她干了那事,而且,他还劝她星期五一拿到薪水就坐巴士到东部找我们,然后在纽约丽香顿大街伊恩。麦克阿瑟的公寓里碰头。她答应一定去,她的名字叫贝弗莉。半小时以后,狄恩开着车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他在旅馆里同她告别,他们不停地接吻,山盟海誓,这才开车回到旅行社来接乘客。
    “这都什么时间啦!”旅行社老板暴跳如雷,“我还以为你已经开着卡迪拉克车跑了呢。”
    我说:“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担心。”狄恩这么明显地疯疯癫癫,每个人都能够猜到他有些不正常。他忽然一本正经地坚持要这两个男孩把行李随身带着,这使他们几乎无法入座,我也无法挥手向丹佛告别。车象离弦之箭一般在路上飞驰。离开丹佛不到两英里路,车上的计速器就坏了,因为狄恩把车加速到每小时110英里。
    “噢,没有计速器,我怎么知道跑得有多快,只好尽力而为,按照约定时间到芝加哥了。”我们的速度似乎不超过每小时70英里,但是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所有汽车都远远地落在我们后面。过了一会儿,汽车开始向格瑞里方向行驶。“我们朝东北方向开的原因是因为,索尔,我们必须拜访一下在斯特林的艾迪。华尔的农场,你该去看看他和他的农场。
    这辆车跑得这么快,肯定能在那个家伙的火车之前赶到芝加哥,不会有问题的。“好吧,我也正想这么做。天上开始下雨了,但是狄恩丝毫没有放慢速度。这是一辆现在仍然流行的漂亮的老牌豪华车,车身是黑色的,呈流线型,窗户上全部是防弹玻璃。两个教会中学——圣伯那温特拉中学——的男孩坐后座,兴高采烈地欣赏着路上的景色。我们把车开多快他们都没意见,他们很想跟我们聊聊天,但狄恩一言不发,他脱了T恤衫,赤裸着上身开车,”噢,那个贝弗莉可真是个妙不可言的小妞——她要到纽约来找我——我一拿到同凯米尔的离婚证我们就结婚——现在没事了,索尔,我们跑了,太棒了!“我们越快离开丹佛,我就越放心,我们现在正是飞速地远离那里。天黑时分,我们离开了公路,拐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从这里就可以穿过阴沉沉的东科罗拉多平原,来到位于科亚特中部的艾迪。华尔的农场。天上仍然下着雨,道路越来越滑。狄恩把车速降到每小时70英里,但我让他再慢点,否则会翻车的,他却说:”不用担心,伙计,你了解我的。“
    “这次不行。”我说,“你开得实在太快了。”但是他仍旧在光滑的泥泞小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就在我说话的当口,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急转弯,狄恩使劲控制着方向盘,但车身还是剧烈晃动着滑到了路旁的沟里。
    “啊!”狄恩叫了一声,他没有诅咒,只是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下。我们无法从沟里回到路面。这时,狂风吼叫,暴雨如注,我们正处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中部,只有在四分之一英里的前方路旁有一户农场人家的小屋。我忍不住咒骂起来,我也有点疯了,不愿理会狄恩。他什么也没说,披上一件外衣,跳下车,冒着雨向那户人家走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我们一下。
    “他是你兄弟吗?”后座上的男孩问,“他开起车来象个魔鬼,不是吗?”“他疯了。”我说,“是的,他是我兄弟。”狄恩和一个农场工人开着一部拖拉机回来了。他们将链条拴在我们的车上,然后用拖拉机把车从沟里拉了出来。车身上沾满了泥浆,挡泥板也滚坏了。那位农场工人要了我们5元钱。他的女儿也站在雨中看着这一切。她非常漂亮,也非常害羞,远远地躲在后面看着。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她绝对是狄恩和我在我们的生活里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她大概只有16岁,身上带着大平原上的人的气质,仿佛是一朵野玫瑰。她有一双碧蓝的眼睛和一头可爱的秀发,象一头野羚羊那么温柔、机灵。她站在那里,不时怯生生地瞟我们一眼。狂风吹起她的头发蒙住了她的头,她有些窘,脸色越发红了。
    我们和农场工人一起处理完了一切,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位草原上的天使,然后开着车离开了那里。现在车开得慢了,就这样一直开到夜幕降临。狄恩说艾迪。华尔的农场就在前面。“哦,那个小姑娘真让我难以忘怀,”我说,“我情愿放弃一切来获得她的垂青。如果她不理我,我就毫无牵挂地远走高飞,一直走到天涯海角。”教会学校的男孩哈哈大笑,他们说起话来充满了乡土味和学生腔,他们的脑子里除了几句刻薄话以外空空如也,我和狄恩一点儿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我们穿过泥泞的平原时,狄恩给我们讲起了他当牛仔时候的往事。在不断延伸的道路两边,他指给我们看哪里是他曾经骑了一上午马的地方;我们即将看到的艾迪。华尔家的围墙就是他砌的;哪里又是老华尔。艾迪的父亲,在辽阔的草原上骑马放养母牛的地方,他总是一边赶一边吆喝:“过来,过来,你这该死的!”“他6个月就得换一部新车。”狄恩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每当有陌生人路过我们这里,他就一定要开车把他送到附近的小镇以后再回来。但是他却常常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藏到一个罐里。真是一个怪老头。我要给你们看看牲口棚旁边他留下的一些破罐。哦,这里是我最后一次进赌场之后渐渐悔悟的地方,这里是我生活过的地方。那时我写了许多信给查德。金,那些信你都看过。”我们拐上一条小路,在冬季草场中穿行。一大群白色的母牛哞哞地叫着围住了我们的车。“他们在那儿!这是华尔的牛!这下我们过不去了。一定要冲出去,把它们轰走。
    嗨——嗨——嗨!“然而这么做不行。我们只好慢慢驾着车跟在它们后面,它们象大海一样把汽车团团围住,有时竟撞到了车门上。不一会儿,我们看见了艾迪。华尔家的灯光,那孤独的灯光照亮了方圆百里的平原。
    草原上的漆黑对于一个东部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除了华尔太太厨房的灯光外没有一丝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旷野一直向远方延伸,只有到了清晨你才能看清它的轮廓。我们敲了敲门,在黑暗中叫着艾迪。华尔的名字,他正在谷仓里喂牛。我小心翼翼地摸黑走了二十几步,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我隐约听到了狼嚎,华尔说可能是他父亲的一匹野马在远处哀呜。艾迪。华尔跟我年纪相仿,又瘦又高,牙齿参差不齐,说起话来简洁明了,他和狄恩过去经常喜欢站在街角对着姑娘们吹口哨。他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他那间阴暗的不常使用的起居室里,四处摸索着点亮了灯,然后问狄恩:“你那该死的手指是怎么回事?”
    “我狠狠揍了玛丽露一顿,就成了这样,上面一截不得不切掉。”“你为什么要他妈的那么干?”我看得出,他过去一直是狄恩的兄长。他摇了摇头,牛奶桶仍然放在脚边。“你什么时候都是个不懂事的小家伙,”
    这时,他年轻的妻子在宽大的厨房里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食物,她指着桃子冰淇淋抱歉他说道:“其他什么也没有,只好把奶油和冻桃子做在一起。”这肯定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唯一真正的冰淇淋。开始她只端来一点,后来端来一大盘。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艾迪的妻子受过良好的教育,一头金发。象所有生活在旷野中的女人一样,她抱怨这种生活有些无聊,一到晚上的这个时候,她总是靠收听无线电广播来打发时光。艾迪。华尔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手。狄恩狼吞虎咽地吃着,他想让我跟他一起虚构故事,说那辆卡迪拉克是我的,我是一个富翁,他则是我的朋友和司机。艾迪。华尔没怎么在意,每次谷仓里有什么响动,他才抬起头来倾听。
    “哦,我希望你们这些孩子能够把它开到纽约。”如果说他相信这辆卡迪拉克是我的车的神话,还不如说他更相信这辆车是狄恩偷的。我们在厨房里坐了大约一个小时,艾迪。华尔已经象山姆。布拉迪那样对狄恩失去了信心,过去他们曾经有过身无分文,手挽着手在街上踯躅的狂放不羁的日子,但是这些现在都一去不复返了。
    狄恩满意地倒在椅子里。“好了,好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动身吧,因为我们明天晚上一定要赶到芝加哥。我们已经耽误好几个钟头了。”两个中学生对华尔的热情招待表示感谢,然后我们又出发了。我回过头去,看到厨房的灯光依然在夜色中闪亮。
2009-7-19 10:58: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6
    现在我们对丹佛感到非常陌生,这里的人与1947年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要么马上再找一辆旅旅车,要么在这里住上几天,玩一玩,然后寻找狄恩的父亲。
    我们两个都蓬头垢面,但是情绪却很高。在一家餐馆的卫生间里,我正在小便,挡住了去洗涤槽的狄恩。我小便还没完,就先忍住换了一个小便池,然后对狄恩说:“瞧我怎么样。”
    “哈,伙计。”他在洗涤槽里洗着手说,“你可真不错,但你这种习惯太可怕了,你现在每天都在变老,等你年纪大了坐在公园里时,这种性格可就太糟了。”我听了很生气,谁年纪大了!我并不比你更老!“我没那么说,伙计!”
    “是啊,”我说,“你总是拿我的年纪来取笑,我可不是象那个鸡奸犯一样的老家伙,你不必提醒我的性格。”我们回到餐厅,招待端来了刚烘好的烤牛肉三明治——要在往常,狄恩总是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为了掩饰我的不快,我说:“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突然,狄恩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站起身,离开餐桌,走到餐厅外面,我想他可能是为刚才的事感到不安,我自己也有些生气,没理他,但是他不吃饭的情景,比这几年来遇到的任何事情都让我伤心。
    狄恩在餐厅外面站了足有5分钟,然后走进来坐在桌旁。“嗳,”我说,“你握着拳头在外面干什么呢?是在诅咒我,还是在给我的性格找些新的笑料?”
    狄恩默默地摇了摇头。“不,伙计,不,伙计。你完全错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么——”
    “往下说,告诉我。”我说话时,一直在低头吃饭,象条饿狼一样。
    “我在哭。”狄恩说。
    “噢,天呀,你从来不哭。”
    “你说什么?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从来不哭?”
    “你还没有脆弱到哭的地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象刀子一样刺痛着我自己,许多我在心里想到的伤害我这位兄弟的话也都蹦了出来,我突然发现在内心深处我是多么丑陋和肮脏。
    狄恩摇着头,“不,伙计,我在哭。”
    “继续说下去。我敢打赌你是发疯了才走开的。”
    “相信我,索尔,一定要相信我,如果你以前曾经相信过我的话。”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当我抬起头来看他时,我想我一定是有些神经过敏。我知道我错了。
    “嗨,伙计,狄恩,我很抱歉,以前我从来没有象这样对待过你。好了,现在你理解我了。你知道我再也不会同其他人有这样亲密的关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的脑子乱七八糟,理不出个头绪,让我们忘了它吧。”这个可气的家伙开始吃饭,“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的错!”我告诉他,“在这个讨厌的世界上我没有错,你不明白吗?我不愿去想它,现在不。将来也不。”
    “当然,伙计,当然,但是还是要请你相信我。”
    “我会相信你的,我会的。”
    这就是那天下午令人伤感的故事。到了晚上,当我和狄恩到一户工人家里去住时,又碰上了许多麻烦事。两个星期前我孤独地住在丹佛时,这些人就已经是我的邻居了。我们住的那户人家,主妇是一个热情、善良的女人,时常穿着一条斜纹工装裤。她有四个孩子,丈夫在几年前就离开了她。那时他们开着拖车周游全国,从印第安那一直到洛杉矶,他们玩得很痛快。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们在一家街角的酒吧里狂饮了一通,到了晚上,他们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又笑又叫,那个高大的小丑却忽然走进黑暗的旷野,再也没有回来,她的孩子个个都很精神,最大的是个男孩。我们去的那个夏天他不在,正在过夏令营。老二是个13岁的可爱的女孩,喜欢写诗和在田野里摘花,希望长大以后到好莱坞作一名女演员,她的名字叫珍妮特。接下来是两个小的。小吉米一到晚上就坐在炉边,哭着喊着要吃还没烤熟的馅饼。小露茜最喜欢那些在地上慢慢爬行的小虫子、蟾蜍和甲虫,并且给它们起了名字,安排住的地方。他们家还养了四条狗。他们住在临街的一幢新居里,房间里有些零乱,但很舒适。邻居们时常对他们不大尊重,仅仅因为这个可怜的女人的丈夫抛弃了她,而且他们总是把院子搞得乱七八糟。到了晚上,整个丹佛灯火辉煌,就象旷野中蜿蜒而行的一列车队。我们住的房子在丹佛的西头,在这里,起伏的山峰逐渐向平原倾斜;在这里,大海一样的密西西比河轻柔的波浪从远古时候起就拍打着堤岸,冲积成许多袖珍型的小岛,如埃文斯岛、皮克岛和长岛。狄恩一到这里,便陶醉在这美丽的景色中,他很喜欢这一家人,尤其是珍妮特。我警告他别去碰她,也许这个提醒并无必要。这个主妇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女人,马上就粘上了狄恩,但是她和他都有些忸怩,她说狄恩令她想起她那跑了的丈夫。“他跟他一模一样——噢,我告诉你,他也是个疯子。”
    那天晚上我们在零乱的卧室里又叫又闹地喝起啤酒,收音机也开得震天响。这时麻烦事象乌云一样出现了:那个女人——弗兰蒂,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终于决定要买一部旧车,这几年她一直想买,最近才积赚了一点儿钱。狄恩立刻接受了选择和商量车的价格的任务。当然他自己也想使用这部车,那样的话就可以象从前一样,下午开着车带上从高中出来的姑娘四处兜风了。可怜的弗兰蒂既单纯又无知,对什么事情都表示赞同,但是当他们带着买车的钱站在推销员面前时,她又担心起她的钱来,狄恩一屁股坐在林荫道上,用拳头打着头,“只花100元你不可能买到比这再好的车了!”他发誓再也不跟她说一句话。他的脸气得发紫,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他真希望能开着车到处跑。“噢,这些愚蠢的女人,她们永远也不会改变,真是十足的笨蛋,永远也不能相信她们,一到该行动的时候,她们就不知所措,歇斯底里,自己吓唬自己。”
    那天晚上,由于在一个酒吧里遇见了他的表兄山姆。布拉迪,狄恩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穿了一件干净的T恤衫,看上去焕然一新。“听着,索尔,我要给你讲讲山姆——他是我的表兄。”
    “哎,我说,你找过你的父亲吗?”
    “伙计,今天下午我去了吉斯。布福特酒吧,过去他常常在那里喝啤酒喝得烂醉,把工头大骂一通,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出去——那里没有。接着我又去了温得萨旁边的理发店——也不在那里。店老板告诉我他认为——只是想当然而已——他正在铁路季节流动工食堂里干活,但是我不相信他,他们为了一点小费常常会编造出几个听起来象真的一样的故事来。现在听我说,在我童年的时候,我亲爱的表兄山姆。布拉迪是我最崇拜的英雄,那时候他常常从山区里非法贩运威士忌。有一次他跟他哥哥打了起来,在院子一直打了两个小时,女人们吓得不停地尖叫。我们经常睡在一起,在家里只有他关心我。今天晚上我要去看看他,我已经7年没见他了,最近他刚从密苏里回来。”
    “他现在在干什么?”
    “管他在干什么。伙计,我只想知道家里最近怎么样啦——我有一个家,并且还记得它——最主要的,索尔,我想让他给我讲讲我已经忘了的童年时候的事。我想记住,记住,我非常想!”我从来没见过狄恩这么高兴和兴奋。我们在酒吧里等他表兄的时候,他与许多商业中心里的嬉皮士和拉皮条的聊了起来,了解他们都在干些什么。他向他们询问起玛丽露的情况,因为最近她一直住在丹佛。“索尔,我小时候常从这个街角的报亭里偷点儿钱去饭馆里买熟牛肉。你看到外边站着的那个相貌丑陋的小子了吗?他什么也不干,只想杀人,一个接一个地向人开枪,我甚至还记得他脸上的伤疤。他就这样年复一年地站在街角,他的狂热渐渐地平静了。现在他已经完全变了,对人亲切、和蔼、耐心,象一尊雕像一样站在街角,你瞧出了什么事?”
    不久,山姆来了。他35岁,身材修长,满头卷发,手上布满老茧。狄恩神情敬畏地站在他的面前。“不,”山姆。布拉迪说,“我不再喝酒了。”“瞧见了吗?”狄恩在我的耳旁低声说道,“他不再喝酒了,过去他可是镇上的威士忌大王,现在他信教了,这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的。瞧他,看看一个人身上的变化——我心目中的英雄竟然变得让我感到如此陌生。”山姆。布拉迪很怀疑他的表弟。他用他那辆吱嘎作响的老爷车带我们出去兜了一圈,很快他就明白该怎样对待狄恩了。“嗨,狄恩,我不再相信你了,也不再相信你打算告诉我的任何事情。今天晚上我来看你,因为家里有一封信我想让你看看。我们不要再提你父亲了,我们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很抱歉他说,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系了。”我看着狄恩,他的脸阴沉下来。
    “好吧,好吧。”他说。他的表兄继续开车带我们兜着,甚至还买了冰淇淋给我们吃。
    狄恩还是问了他无数关于过去的问题,表兄都一一作了回答。有一阵子,狄恩几乎又兴奋得满脸是汗,噢,那天晚上他的衣衫褴褛的父亲会在什么地方?表兄把我们送到费德拉林荫大道,我们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中下了车。街道上,正有一队狂欢的人群走过,他和狄恩约好第二天下午把信送来,然后开车走了。我告诉狄恩我很难过,现在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相信他了。
    “记住,我相信你,我非常抱歉昨天下午为了无聊的事情跟你生气。”
    “得了,伙计,那件事已经过去啦。”狄恩说道。我们一起盯着狂欢的人群,尘土飞扬的路上撒满了爆米花和木屑,彩车一辆辆驶过,几百个穿着牛仔裤的丹佛的年轻小伙子来往穿梭。狄恩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牛仔裤和丁恤衫,猛一看真象是个真正的丹佛人,几个戴着头盔留着小胡子的小伙子开着摩托车飞驶而过,后座上坐着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的漂亮姑娘。
    有几位墨西哥姑娘走过,其中一个真令人吃惊,她很矮,只有3英尺高,却有一张世界上最美的脸蛋。她转过身对同伴说:“喂,我们打电话去叫古梅兹吧。”狄恩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她,就象从黑暗中飞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刺中了他,“伙计,我爱她,噢,我爱她……”
    我们一直跟着她走了很久,最后她穿过公路。在一家汽车旅馆打了一个电话。狄恩装作在翻电话号码簿,实际上一直在瞟着她。我试图跟这个尤物的朋友交谈,但是她们不搭理我。古梅兹开着一辆吭哧吭哧的破车,把姑娘们都带走了。狄恩站在路上,抓着胸口的衣襟,喃喃地说:“噢,伙计,我快要死了……”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我不能,当时我不能……”我们决定买些啤酒到弗兰蒂家,然后听听录音机。我们吃力地提着一大包啤酒罐头,在路上蹒跚着。小珍妮特,弗兰蒂十三岁的女儿,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她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绝色佳人,她那颀长、灵活、柔软的手指最为迷人。狄恩坐在房间最偏僻的角落,眯起眼睛注视着她,嘴里嘀咕着:“好,好!”珍妮特已经了解了狄恩,她向我寻找保护。那个夏天的前几个月我同她在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我们一起谈论着书和她喜欢的事情。
    7
    那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我们就睡觉了。第二天出了点事,下午,我和狄恩到丹佛的商业中心去找些活干,还要看看有没有车到纽约。傍晚,在回弗兰蒂家的路上,狄恩忽然拐进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不声不响地从柜台上拿起一个棒球,然后走了出去,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扔着玩,没有人注意,这类事一般是不会有人去注意的。这是一个炎热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们一路走一路玩着。“明天我们一定能找到一辆旅游车。”
    一位朋友送给我一夸脱走了气的烈性威士忌酒,到弗兰蒂家以后,我喝了起来。在屋后穿过一片玉米地的地方,住着一位漂亮的小妞。狄恩来了以后就试着跟她接近,麻烦事就从这里引了出来。前几天,他常常向她的窗户上扔小石子来吓唬她。当我们在凌乱的卧室里,同几条狗还有一堆玩具挤在一起边喝烈性酒边聊天时,狄恩突然打开厨房的后门跑了出去,又穿过玉米地去扔小石子和吹哨。珍妮特也跑去偷看。过了一会儿,狄恩忽然脸色灰白地回来了。“麻烦了,伙计,那个姑娘的母亲端了一杆猎枪在追我,她还叫了一帮高中生顺着路来追打我。”
    “怎么回事?他们在哪儿?,,”就在玉米地那边,伙计。“狄恩没事似地喝起了酒。我们一起跑出去看。穿过玉米地,我看见在月光照射下的尘土飞扬的路上正站着一群人。
    “他们在这里。”我听见有人在叫。
    “等等,”我说,“请问出了什么事?”
    那位母亲手上端着猎枪从人群背后挤了过来。:“你的那个该死的朋友一直在惹我们。
    我可没那么善良,告到法院就完事了。如果他敢再来的话,我就开枪把他杀了。“一群高中生个个怒目而视,拳头紧握。我喝了点酒,也不大在乎,但还是安慰了他们一番。
    我说:“他再也不会这么干啦。我一定会看着他的,他是我兄弟,会听我的话的,请你把枪放下,别再另外出点什么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黑暗中传来她坚定而冷酷的声音,“我丈夫回来以后,我要让他跟着你们。”“你不必那么做了,他不会再去打扰你们。请放心,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一切都了结了。”狄恩站在我身后,紧张地喘着气。那位姑娘从卧室的窗户里窥视着这一切。我从前就了解这些人,他们很相信我,一会儿就安静下来。我拉着狄恩的胳膊,穿过月光下的一排排玉米地走了回来。“哈哈!”他叫道,“今晚我一定要痛饮一番。”我们回到弗兰蒂和孩子们这里。小珍妮特正在放一张唱片,狄恩一听就象丢了魂一样猛地把唱机抢过来放在膝头。这是一首乡村音乐,是狄恩最喜欢的歌手狄茜。吉尔斯比早期唱的一首歌曲。我前几天把它给了珍妮特,我告诉她当她伤心的时候可以放放它,它可以让狄恩失魂落魄,她果然这么做了。狄恩默不作声地攥着唱机,明白了这是这么回事,我们都大笑起来。一切都过去了。这时,弗兰蒂想出去到街上的酒马巴里喝啤酒。“我们一起去!”狄恩叫道:“他妈的,如果你买了那辆车,我今天就会让你看看我们不必步行了。”“我不喜欢那辆该死的车!”弗兰蒂也嚷起来。几个小孩子开始又哭又闹。
    天上浓云密布,房间里一片昏暗,墙上的壁画、惨淡的灯光和一张张面红耳赤的面孔使房间里充满了骇人的气氛。小吉米吓坏了,我把他抱到床上去睡觉,又把狗拴在他旁边。弗兰蒂象喝醉了酒一样,她去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在我们等车的时候,送我酒的那个朋友打电话来找我。她有一位已入中年的情人,对我恨之入骨。中午刚过,我给正在墨西哥城的老布尔。李写了一封信,告诉他狄恩和我的新历险以及我们住在丹佛的一些情况,我在信中写了这么一句:“我有一位朋友,是个女人,她常常送威士忌和钱给我们,还不时地请我们去吃饭。”那天晚上刚吃了一顿油炸鸡,我愚蠢地把信交给了她的情人去寄。他把信拆开看了,然后马上又拿给她看,向她证明我是个骗子。现在她打电话给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永远也不想再看见我了。接着,那个得意洋洋的情人接过电话,骂我是杂种。外面,出租汽车的喇叭不停地响,狄恩和弗兰蒂还在争吵,狗叫孩子闹。我对着电话,用所有我能想得起来的和临时编的咒语骂着,趁着酒劲,我让电话那头的所有人都见鬼去吧,然后扔下电话,出去继续喝酒。
    到了一个酒吧门口,我们一个接一个踉踉跄跄地跳下出租车。这是一个靠近山坡的乡巴佬式的酒吧,我们走进去要了啤酒,刚才的一切统统被抛在脑后。不可思议的是,酒吧里有个家伙更不正常,他搂着狄恩,对着狄恩的脸呜呜咽咽地唠叨着,狄恩一下子又满头大汗地兴奋起来。为了再制造点出人意外的混乱,狄恩跑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从路旁偷了一辆车,到丹佛的商业中心逛了一圈,回来时又换了一部更新、更漂亮的车。突然,我从酒吧里看见路边有群人正围着一辆巡逻警车,描述着被窃的车。“一定是有人刚才在这儿偷了车以后跑了!”其中一个人说。狄恩正站在他身后,便随口说道:“对,对。”那群人四处搜查去了。狄恩和那个不正常的家伙东倒西歪地走进酒吧,那个家伙这天刚刚结婚,他的新娘此时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他却在这里狂饮滥喝。“噢,伙计,这个家伙真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狄恩大声嚷着,“索尔,弗兰蒂,我这次要出去搞一辆真正漂亮的车,然后我们就走,托尼也去(那个神经不正常的家伙名叫托尼)。到山上痛痛快快地喝一杯。”说完,他便跑了出去。几乎就在同时,有一个人冲进来说,路上停了一辆从丹佛商业中心偷来的汽车,人们对这些怪事议论纷纷。我从玻璃窗里看见狄恩钻进旁边的一辆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谁也没注意他。几分钟以后,他开着一辆完全不同的车回来了,是一辆崭新的敞篷汽车。“这辆车真漂亮!”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刚才那辆噪音太大。——我把它扔在路口啦,这辆车就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逛丹佛去,来呀,伙计,我们都上车。“他在丹佛的全部生活就是到处闯祸,象阵阵狂风一样没有规律,他面孔通红,汗水淋淋,脸上浮现着倦容。
    “不,我不想跟偷来的车有什么联系。”
    “得了,伙计!托尼跟我一起走,你不去?这可是令人惊奇的亲爱的托尼呀?”这个托尼——瘦瘦的,黑头发,一双纯洁的双眼,他不停地呻吟着,嘴角堆着白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靠在狄恩身上,嘴里不住地唠唠叨叨。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他特别怕狄恩。这时,因为他突然感到不舒服,便举着双手,面带恐惧地离开了。狄恩向他点了点头也走了出去,然后他们开车走了。弗兰蒂和我在路上决定叫一部出租车回家。出租车带着我们在漆黑的林荫大道上行驶着,这条路我曾经在初夏时走过无数次。我在这里哼过小曲,遥望过星光,我的脚印洒满了这条滚热的柏油公路。突然,狄恩驾驶着那辆偷来的敞篷汽车跟在我们后面,一边嘟嘟地揿着喇叭,一边狂叫着把我们的车挤向路边。出租车司机的脸都吓白了。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对司机说。狄恩没有理会我们。突然以90英里的时速冲到我们前面,拐上去弗兰蒂家的路,把车停在门口。等我们从出租车里下来,付完车钱,他又突然开动汽车,拐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向城里开去。过了好一阵子,当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里焦急地等待时,他回来了,又换了一部车,一部旧的小轿车。他在屋前停下车,车尾扬起一片尘土,然后吃力地爬下车,径直走进卧室,烂醉如泥地倒在床上,那辆偷来的车正好停在我们的门口。我不得不把他叫醒,我无法启动这辆车把它扔到什么地方。他磕磕绊绊地下了床,只穿了一条短裤,我们一起坐上汽车。孩子们在窗户上乱叫乱嚷,向路上扔着苜宿头。我们把车往前开,最后直开到一块棉花地里才停了下来。棉花地旁边有一家纺织厂。“不能再开了。”狄恩简单他说了一句,然后下了车,在月光下穿着短裤步行回家。我们走了大约有半英里路。一回到家,狄恩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我的那位朋友,汽车,孩子们,可怜的弗兰蒂,还有堆满了啤酒和罐头的卧室。我试图睡上一觉,但是背部肌肉的一阵阵痉挛令我辗转难眠。
2009-7-19 10:58: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9
    我们匆匆驶上了公路。那天晚上,整个内布拉斯加从我眼前闪过。汽车以每小时110英里的速度在笔直的公路上风驰电掣。城市在沉睡,路上没有其他的车。月光下,太平洋的波涛离我们越来越远。
    那天晚上,我没有丝毫的恐惧,车速开到了每小时110英里,我们照样聊着天。内布拉斯加的所有城市——奥格拉拉、哥特尔堡、格兰特岛、哥伦布——都一闪而过。我们飞也似地驾着车,同时还聊着天。这真是辆神奇的车,它能漂浮在路面上,就象船漂浮在水面上一样。“啊,伙计,真象是在做梦!”狄恩感慨道,“想想如果你我有了这样一辆车,我们会干什么。你知道有一条沿墨西哥一直到巴拿马的路吗?——可能一直通到南美洲的顶端。听说那里有7英尺高的印第安人,他们住在山上,每天都吃可卡因。哈!你和我,索尔,我们要开着这样的车周游整个世界,伙计,这条路一定可以通向全世界,这样的车什么地方不能去?噢,我们就要去逛逛古老的芝加哥了。想想吧,索尔,我一生中从未去过芝加哥。”
    “我们将象一伙暴徒那样开着这辆卡迪拉克车闯进去。”
    “当然!别忘了还有那些小姐,我们一定要把所有小妞都搞到手。索尔,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尽快赶到那里,这样我们就有一整夜的时间干这些事。你现在休息一会儿,我可以一直开下去。”
    “好吧,你现在开得有多快?”
    “我估计是110英里——你不用管它。明天白天我们可以穿过衣阿华,然后还要再穿过一马平川的伊利诺。”两个学生已经睡着了,我们聊了一个晚上。
    我问起他1944年在洛杉矶时的情况。“当时我被关在亚利桑那的监狱里,那是我住过的最糟糕的监狱。我不得不逃跑,那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越狱,说起越狱,对我来说就象是家常便饭。你知道,监狱周围布满了栅栏、铁丝网、沼泽,而且我随时都面临着重新被抓住或者是所谓的意外死亡。我剪断铁丝网,脱掉囚衣,换上轻便的从加油站搞来的衬衫和短裤,然后顺着小路往前跑。两天以后,我穿着加油站工人的制服来到洛杉矶;在我碰到的第一个加油站里找了一份工作,用化名租了间房子,痛痛快快地住了一年。在那里我结识了一帮新朋友和几个真正的小妞。年底的一天晚上,我们开着车在好莱坞大道上奔驰。我要跟身边的姑娘接吻,让我的小兄弟看着前面的车——你知道,我手里还握着方向盘——他居然没有听见我的话,结果我们的车撞上了路边的邮筒,我的鼻子也撞断了。你看到过我撞坏的鼻子,现在我的希腊鼻子有点儿弯。那以后,我在春天时去了丹佛,在一家酒吧遇到了玛丽露。噢,伙计,她当时只有16岁,穿着牛仔裤,就好象在等着什么人把她带走似的。我们在一家旅馆三楼东南角上一间让人难忘的房间里聊了三天三夜——她那时是多么温柔,多么年轻呀!嗨,你看,好象路旁有一群人正围着一堆火,他妈的。”他放慢了车速。“你知道,我永远也搞不清我父亲是否也在这里。”有几辆卡车停在那里,旁边用木头生了一堆火。“我不知道要不要问一下,他随时都可能在什么地方出现。”我们的车继续住前开着。
    也许在这无边的夜幕下,在我们的前面或后面,他的父亲正醉卧在灌木丛中。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嘴里吐着白沫,浑身透湿,耳朵上还沾着酒,鼻子被划破了,可能头发上也沾满了血。他躺在那里,月光轻柔地洒在他的身上。
    我碰了碰狄恩的胳膊,“哎,伙计,我们这次真的要回家啦。”纽约就要第一次成为他永久的居住地了。一想到此,他就乐不可支,急不可待。“想想看,索尔,我们到了宾夕法尼亚,就能从收音机里收听东部美妙的流行音乐啦,啊哈!”这辆神奇的汽车奔驰着,大平原在不断延伸,就象逐渐展开的一张白纸。一个晴朗的早晨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飞速地扑向它的怀抱。狄恩的神情严肃而执着,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
    “你在想什么?流行音乐?”
    “啊哈,还不是在想那件事,你知道的——娘们,娘们。”
    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7月的衣阿华一个炎热、干燥的星期天的早晨了。狄恩依然在不停地开着车,一点没有放慢速度,只要一有机会,他就箭一般地超过其他车,把他们甩在车尾的尘雾中。有一个开着布依克车的家伙看到了这一切,准备跟我们较量一番。当狄恩开车经过一个路口时,那家伙没有鸣笛便超过了我们。于是,他又是狂叫又是乱揿喇叭,而且还挑战似地打亮尾灯。我们紧紧跟在他后面。“等一会儿,”狄恩笑着说,“我要逗逗他,把他甩上个几十英里,瞧着吧。”他让布依克车在前面开着,然后突然加速,一下子追上了他。那个疯子没料到这一手,拼命把车速提高到100英里,使我们有机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看上去象是芝加哥的嬉皮士,旁边坐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年纪很大,几乎可以作——也许的确是——他母亲了。天知道她是否在抱怨,只是那家伙还想比试比试,他身穿一件运动衫,满头的黑发乱七八糟地披在脑后,象是从芝加哥来的意大利人。可能他以为我们是从洛杉矶新闯入芝加哥的一帮人,因为这样的高级轿车在这里非常少见,而且汽车的牌照也是加利福尼亚的。主要还是这样做可以找点乐趣。他拼命想赶到我们前面,从旁边绕过了几辆车,几乎越过了中间线。这时一辆卡车突然从对面出现,他只好退了回来。我们早已超过了衣阿华州规定的100英里的车速,但是这场比赛太有趣了,我也没工夫去害怕。这时那个疯子忽然放弃了,在一家加油站停了下来,可能是那位老大大的命令,他欢快地向我们挥了挥手。开车的时候,狄恩一直光着身子,我的脚搭在仪表盘上,两个中学生则在后座睡觉。当附近镇上的教堂钟声响起来时,我们停下车吃了一点早饭。一个白发老太太给我们端上来满满一大盆土豆。吃完后,我们又重新上路。
    “狄恩,白天别开这么快。”
    “别担心,伙计,我知道我在于什么。”我感到有些疲倦。狄恩象一个可怕的魔鬼,常常看准机会从两辆汽车的中间直穿过去,有时几乎快要撞在别的车上。他捉弄着其他车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伸出头来看看汽车走过的曲线。我们的汽车总是在与迎面开来的汽车相撞的千钧一发之时突然往旁边一闪。我浑身打颤,却又无可奈何。在衣阿华,你很难看到一条象在内布拉斯加那样长的公路。狄恩仍然以时速110英里开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一个景象令我想起了1947年——我和艾迪曾经在一条公路上游荡了两个小时。所有过去走过的路现在都令人头昏目眩地延伸。生活仿佛被倒了个个儿,一切都变得混乱一团,我感到眼睛有些酸痛。
    “嗨,狄恩,我要坐到后座去了。我受不了了,不能再看。”
    “嗨嗨嗨!”狄恩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开着车左突右冲,搞得尘土飞扬,就是在一座路面狭窄的桥上还要超车。我跳到后座,想在座位上睡觉,一个男孩则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
    一种今天早上我们将要撞车的巨大恐惧时时索绕在我心头。我躺在后座上,闭上双眼想打个盹。我过去常常象海员一样想象着海浪冲刷着的甲板和大海无底的深渊——现在,当我坐在一个疯子开的车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这片呻吟着的大陆上飞驰时,我能感觉到在我下面20英寸的路面在延伸,在晃动,在嘎嘎作响。我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道路向我迎面扑来;一睁开眼睛,只能看见车外迅速后退的大树投射在车厢里的阴影。我无处可逃,只好听天由命。狄恩仍然开着车,他想等我们到了芝加哥以后再睡觉。下午,我们又到了古老的狄斯莫恩斯,我们曾经在这里开车出过事,于是放慢了速度。我又回到前座,这时,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故发生了。我们前面停了一辆车,开车的是位胖胖的黑人,车上坐着他一家。这个大汉正拎着一袋帆布水囊,水囊是专门卖给在沙漠中开车的游客的。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原来狄恩正同后座上的两个男孩说话,没有留神,我们的车一下子把他撞倒了,正压在水囊上,水囊破了,里面的水象汽油一样四处飞溅。除了那个大汉之外,没有人受伤,狄恩和我赶忙下车向他道歉,并和他聊了起来。聊的时候,狄恩的眼睛一刻也未离开他漂亮的妻子。她的胸脯几乎完全裸露在外面,只披了一件棉布罩衫。我们把去芝加哥的那位富商的地址告诉了他,于是继续前进。
    正在我们的车快要离开狄斯莫恩斯的时候,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着从我们后面追了上来,命令我们停车,“怎么回事?”我们问道。
    一个警察跳了出来,“是你们肇成了一次交通事故吗?”
    “事故?我们只是撞破了一个家伙的水囊。”
    “他说他被一伙人撞了,然后这些人坐着偷来的汽车逃跑了。”这可是件新鲜事,一个男人做起事来居然象个多疑的大傻瓜,我和狄恩很少遇到过这样的事。我们不得不跟随警察来到警察局,坐在草地上等了一个小时。他们打电话到芝加哥,去找那辆卡迪拉克车的车主,证实一下我们是否是受雇的司机。后来警察告诉我们,当时那个富商说:“是的,车是我的车,但是对于那几个家伙的所作所为我一概不负责任。”
    “在狄斯莫恩斯这只是桩小事。”
    “是的,你们已经告诉我了。我的意思是,我不能为他们过去可能做过的任何事情负责。”
    事情解决啦,我们又重新上路、不久就到了衣阿华的纽顿。1947年那次该死的散步正是在这里,下午,我们又一次穿过了沉寂的达温波特和密西西比河,这时的密西西比河水很浅,甚至可以看见河底的泥沙。几分钟后我们到了洛克岛。太阳开始变得昏黄,几条清澈的小溪从绿树和革地之间穿过美国中部的伊利诺一直流向温柔、迷人的东部。辽阔的西部完全被我们甩在身后。虽然狄恩仍然在以同样的高速驾驶着汽车,伊利诺的景象还是在我眼前持续了几个小时。狄恩感到有些疲劳,但是他的唠叨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一条狭窄的小桥上,他驾着车在几乎不可能通过的情况下飞速冲了过去。我们前面有两辆汽车正缓慢地从桥上驶过,他们差不多堵住了整个桥面。桥对面不远处开来一辆卡车,卡车司机估算着两辆汽车从桥上通过所需要的时间,计划等他到达桥头,两辆汽车正好驶过。桥上绝对不能再通过卡车。卡车后面还有许多汽车在寻找时机超过它,道路非常拥挤,每辆车都只能慢慢地向前蠕动。狄恩毫不在意地依然以时速110英里开着车。他从旁边绕过了那两辆汽车,几乎撞上小桥左侧的栏杆,然后迎着卡车,猛然向右一拐,从卡车左侧倏地一下冲了过去,卡车后面的车只来得及向后一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我们的车刹那间冲过桥去,在路上扬起一片尘上。最近,伊利诺的一位著名单簧管演奏员在一次车祸中丧生,那天的情形或许跟今天一样。我赶紧又跑到后排座位上。
    两个男孩也坐在后面。狄恩想赶在黑夜降临之前,一口气开到芝加哥。在一个公路和铁路的交汇处,有两个流浪汉要求搭车。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自己坐的是一辆满是泥浆却依然令人羡慕的卡迪拉克豪华轿车,它正风驰电掣般向芝加哥驶去。“啊,”他们说道,“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能够这么快就到芝加哥,”我们经过了许多聊无生气的伊利埃城镇,那里的人们对每天开着这种豪华轿车经过的芝加哥人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们这些人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目:我们所有人都是蓬头垢面,光着膀子的司机,两个叫化子,我则坐在后座,头靠在玻璃窗上,用傲慢的目光扫视着田野——就象一伙加利福尼亚的流氓来同芝加哥的地痞一争高下一样,又象一伙从犹他州监狱暴动出来的亡命之徒。当我们在一个小镇上停车准备找点吃的,顺便再给汽车加点油时,当地的人们都跑出来盯着我们,但却默不作声;狄恩穿了件T恤衫,跟平时一样粗鲁无礼。我们重新上车,继续赶路。昏黄的天空变成了美丽的紫色,河面上波光粼粼,河对岸,芝加哥上空的巨大云团若隐若现。我们从丹佛到艾迪。华尔的牧场再到芝加哥,全程1180英里,用了将近17个小时,不包括掉在沟里的两个小时,在牧场的3个小时和在衣阿华的纽顿警察局的两个小时,每小时平均要跑750英里,而且只有一个司机,这可真是一项令人咋舌的记录。
2009-7-19 10:58: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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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该继续赶路了,我们准备乘巴士到底特律,到现在为止,我们的钱还没怎么用。我们提着破破烂烂的行李来到车站。狄恩拇指上的绷带已经象煤一样黑,却还缠在手上。我们两人的样子都惨到了极点。巴士经过密执安州时,狄恩就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睡着了。我同一位美丽的乡下姑娘聊了起来。她穿了一件低领的棉布罩衫,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迷人的胸脯。跟她交谈真是件乏味无聊的事。她讲起乡村的夜晚在院子里爆玉米花,这本是件能让我感到乐趣无穷的事情,然而由于她的心中缺少情趣,所以当她讲述这一切时,我知道除了说明某人做过这件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你还做过其他什么有趣的事吗?”我试图提起男朋友和性。她那大而乌黑的双眼漠然地望着我,她从来没有什么非常想做的事——无论它是什么,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它是什么。“你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我想迫使她去思索,但是她从来没去想过需要什么。她咕哝着工作,电影,夏天去看祖母,她希望能够到纽约去,看看时装,挑一件合适的衣服——她常常穿着东部人刚刚流行的服装:白色女帽,帽子上插着玫瑰花,玫瑰色的浅口皮鞋,淡紫色的华达呢大衣。“星期天下午你干什么呢?”我问。她总是坐在走廊里,骑着自行车的男孩子们不断经过,有时他们也停下来聊几句。有时她斜躺在吊床上,读些有趣的书。“在一个晴朗的夏夜你又干些什么呢?”,她坐在走廊,望着路上来往的汽车,同母亲一起爆玉米花。“你父亲在夏夜干什么呢?”他在锅炉厂上夜班,他的一生都在供养一个女人,相互之间没有信任,没有爱慕。“你兄弟在夏夜干什么呢?”他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时常去光顾酒店。“他渴望干什么?我们大家都渴望干些什么?我们又想要什么?”她不知道,她打起了呵欠,她睡着了。问题太多啦,没有人能够回答,没有人愿意回答,更何况她只有18岁,又那么可爱,那么惘然无知。
    到了底特律,我和狄恩踉踉跄跄地从巴士上下来,衣衫褴褛,满面灰尘,仿佛一直生活在垃圾桶里一般。我们决定到下等街区看一场通宵电影,现在到公寓里太冷了。哈索尔也一定在底特律的下等街区,他的那双黑眼睛经常出现在每一个毒品注射点、通宵电影院和每一个喧哗的酒吧。他的鬼魂不断追踪着我们,但是我们从来也没有在时代广场找到他。我们想也许碰巧老狄恩。莫里亚蒂也在这里——但是他不在。我们每人花了35美分走进一家年久失修的电影院,在楼厅里一直坐到早晨。当我们疲惫地走下楼时,看通宵电影的人已经走光了。他们中有在汽车制造厂工作的来自阿拉巴马州的黑人;白人老叫化子;披着长发的年轻嬉皮士,他们跑到街头喝啤酒去了;妓女;普通夫妇;还有一些无事可做,无地可去,无人可信的家庭妇女。电影牛仔歌星艾迪。狄恩和他的坐骑白马布鲁波,这是第一部电影。第二部是立体电影,讲的是乔治。拉福特、西德尼。格林斯特和皮特。劳尔在伊斯但布尔的事情。我们看着他们在苏醒,听到他们在睡觉,感觉到他们在作梦。当早晨来临时,这些可怕的经验已经渗透到我们的潜意识之中,从那以后举手投足都不知不觉地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仿佛一百次地听见大个子格林斯特的冷笑,听见皮特。劳尔阴险的微笑。我同乔治。拉福特一起陷入他的偏执狂的恐惧中;我和艾迪。狄恩一起骑马、唱歌、无数次地向盗马贼开枪。
    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酒瓶子扔得遍地都是。人们转来转去,看看哪里有什么事可以干干,有什么人可以聊聊。当朦胧的晨雾象幽灵一般拍打着电影院的窗户和屋檐时,我靠在座位的木扶手上睡着了,6个剧场清洁工开始清扫整个剧场的杂物,居然扫出了一大堆垃圾。我低头打着鼾,垃圾差点碰到我的鼻子——他们几乎连我也一块儿给清扫了。这是后来狄恩告诉我的,他在后面10排看到了这一切。所有的香烟头、酒瓶、火柴盒都被扫到这堆垃圾里。如果他们把我也给扫走,那么狄恩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那时,他就要跑遍美国,从东到西查看每一只垃圾桶。我会在垃圾桶对他说什么呢?“别来打扰我,伙计,我在这里很快活。1949年8月的一个晚上你在底特律把我给丢了,为什么还要到这个污秽的地方来打扰我呢?”
    1942年我曾经在一出令人作呕的把戏中成了主角。那时我是个水手,在波士顿斯考利广场的帝国咖啡馆里喝酒,我一气喝了60杯啤酒,然后出去上厕所。由于喝得太多,我一下倒在小便池里睡着了。那天晚上,至少有100个水手和各种各样的人兴味盎然地跑进去看我。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尘世中默默无闻的人要比在天堂上声名显赫自由自在得多,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尘世?全是些虚无缥渺的想象。
    清晨,我和狄恩骂骂咧咧地从这个可怕的地方钻了出来去找汽车。我们在一家黑人酒吧里喝着酒,跟几个姑娘调调情,听着自动唱机里播放的爵士乐,痛痛快快地过了一个上午,然后,我们拖着乱七八糟的行李,坐上本地的巴士乘了5英里路,准备找一个人,他要我们付4块钱,然后带我们去纽约。他是个一头金发的中年人,戴了副眼镜。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妻子和孩子。我们在院子里等着,他正在作出发的准备。他那可爱的妻子穿着围裙给我们端来咖啡,但我们只顾忙于聊天。这时,狄恩很兴奋,每件事都出乎意料地让他感到高兴。他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浑身上下不停地淌着汗。等我们坐上崭新的克莱斯特车向纽约出发时,那个可怜的家伙才意识到他答应搭乘的是两个疯子。但是他还是尽心尽力地开着车。事实上当我们经过布里奇斯体育场,谈论着明年的橄榄球比赛时,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我们。夜里,我们经过了多伦多,然后一直向俄亥俄驶去。我感到我又开始象旅行推销员一样一次又一次地穿过美国的大小城镇——旅行包里塞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烂,却没有一个人要买。快到宾夕法尼亚时,那个家伙累了,于是狄恩接过方向盘,驶完了剩下一段到纽约的路。我们可以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的锡德乐队演奏的最新流行音乐。现在,我们正在驶入这个美国最伟大的城市。我们是清晨到达这里的,时代广场上车来人往,纽约永远不会有片刻的安静,当我们驶过广场时,又不自觉地在寻找哈索尔。
    一小时以后,我和狄恩来到姨妈在长岛的新居。她本人正忙于对付那些画家,他们是一些我们家的朋友。当我们从圣弗兰西斯科回来摇摇晃晃地踏上楼梯时,她正同他们为了钱的问题讨价还价。“狄恩可以在这儿住几天,以后他就得走,你明白我的话吗?”旅行终于结束了。那天晚上,我和狄恩在长岛的加油站、立交桥和薄雾笼罩的点点灯火中长时间地散步。我记得他在一盏街灯下站着。
    “我们再走过一盏街灯以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索尔,但是现在我还在继续思考一个新的想法,等我们走到下一盏灯下,我要重新回到原来的想法上来,同意吗?”我当然同意。
    我们已经习惯于旅行,我们可以走遍整个长岛,但是再也没有陆地了,只剩下浩瀚的大西洋,我们只能走这么远,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答应永远是朋友。5天以后,我们去参加在纽约举行的一个晚会。我遇见了一个名叫伊尼兹的姑娘,我告诉她我有一个朋友跟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她可以见见。我一边喝酒,一边告诉她他是牛仔。“噢,我一直想见见牛仔。”
    “狄恩在哪儿?”我在晚会里叫着,“到这儿来,伙计。”狄恩忸忸怩怩地走了过来。
    一小时以后,在乌烟瘴气的晚会中,他跪在地上,脸颊贴着她的胸脯,喃喃地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她是个高大、性感、皮肤黝黑的女人,看上去就象从巴黎来的骚货。以后几天,他们通过长途电话同在圣弗兰西斯科的凯米尔为了一张必要的离婚证明讨价还价,只有离了婚狄恩和伊尼兹才能结婚。但是几个月以后,凯米尔给狄恩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这是年初几个晚上亲热的结果,再过几个月,伊尼兹也将生下一个孩子,连同在西部某地的一个私生子,狄恩现在有四个孩子,却没有一分钱。他还象从前一样四处惹事,及时行乐,来去无踪,所以,我们去不成意大利了。
2009-7-19 10:59: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第五部
   
    1
    我的书卖出以后赚了一笔钱,于是我向姨妈付清了这一年的房租。不知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到纽约,我实在无法忍受从新泽西吹来的大陆干燥的冷空气,决定离开这里。于是我走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纽约同狄恩告别,把他留在那里。如今他在麦迪逊和第40街的一个停车场工作,还跟从前一样,上身一件T恤衫,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腿上套着他那双开了口的鞋,开着车四处乱转。
    平常我总是到黄昏时分去看望他,没有什么事可做。他站在房间里,数着车票,两手时而习惯性地摩挲一下肚皮。收音机总是开着,“伙计,你听过那个马蒂。格莱克曼解说篮球比赛吗?——中锋队员冲破防守,投篮,两分。他真是我听过的最了不起的解说员。”他就是这样从中获得一些微不足道的快乐。他同伊尼兹一起住在东80街一个只有冷水的房间里,晚上回到家,总要脱下衣服,换上一件长过臀部的中国丝绸衬衫,坐在他的扶手椅里,抽一袋装有毒品的水烟。他在家里的另一个消遣就是摆弄一副下流纸牌。“最近我一直在注意这个方块二点,你注意过她的另一只手在哪里吗?我敢打赌你说不出来。仔细看看。”他把方块二点递给我,上面画着一个高大的垂头丧气的男人和一个淫荡的、愁容满面的妓女正躺在一张床上。“仔细看哪,伙计,这张牌我已经用过许多次了。”伊尼兹正在厨房里做饭,苦笑着向屋里瞟了一眼,她现在可以说是心满意足了。“看清楚她了吗?看清楚她了吗,伙计?那就是伊尼兹。瞧,她干起那事就是这样。她常常把头靠在门上,微微一笑。
    哦,我一直在和她交流,我们已经得到了最美的东西。今年夏天我们准备住到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农场里去——我可以开车回纽约找点乐子。过几年我们就会有一间漂亮的大房子,有许多孩子,艾米!哈莱姆!埃德加!“他从椅子里跳起来,放上一张威利。杰克逊的唱片。他站在唱机前。一边拍着巴掌,一边跟着节拍扭动。”啊!他唱得那么凄切,我第一次听他唱歌时,还以为他第二天晚上一定要死了,但是他现在还活着。“
    这完全是他跟凯米尔在圣弗兰西斯科所干的一切在大陆另一端的翻版。那只历经磨难的箱子就放在床下,随时准备好要远走高飞。伊尼兹经常给凯米尔打电话长谈,她们谈论着狄恩提到过的一些下流场所,甚至互相通信交换对狄恩怪僻性格的看法。当然,狄恩不得不把每个月薪水的一部分作为抚养费寄给凯米尔,否则他六个月前就把工作辞了,为了补回损失的钱,他在停车场常常耍些小花招。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在花言巧语中把一张5元的钞票当成20元付给了一位有钱人而没被发现,然后我们来到一个名叫波特兰的流行音乐酒吧中把多出来的钱花光了。
    一天晚上,我们在第47街和麦迪逊街的拐角一直聊到凌晨3点。“索尔,他妈的,我希望你不要走,真的,这是我第一次不跟我的老伙伴一起在纽约。”他接着说,“我不会一直在纽约的,圣弗兰西斯科才是我的家。在这里除了伊尼兹我一个姑娘也没有——这是我在纽约碰上的唯一一件事。他妈的!但是一想到要重新穿过可怕的大陆——索尔,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一次了。”在纽约,我们总是同一群朋友出入于各种酒会,似乎这对狄恩并不合适。夜晚,天空中飞扬着冰冷的雨丝,他站在麦迪逊大街,浑身缩成一团,这时他看上去更象他自己。“伊尼兹爱我,她已经告诉了我,并且答应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也不用担心。你瞧,伙计,你越老,麻烦就越多,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黄昏的时候来到小胡同,一起守在垃圾桶旁边。”
    “你是说我们最后会成为老叫花子吗?”
    “为什么不会呢,伙计?当然,只要我们愿意就行,就是如此。这样结束也没有什么坏处。你可以带着各种希望,包括成为显贵和富翁,无拘无束地度过整个一生。没有人会打扰你,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路走下去。”我同意他的话。他正在用最简单的方式接近思想。
    “你的路是什么呢?伙计?——圣徒的路,疯子的路,虚无缥渺的路,淡泊悠闲的路,还是其他什么路?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问题是怎么走?走到哪儿?”我们在雨中谈得十分投机。“你看到过我的孩子,他将来可能也是个四处流浪的人——医生的确这么说。我告诉你,索尔,直说吧,无论我住在哪里,我的箱子总是放在床底下。我在准备离开这里,否则早把它扔了。我已经决定马上抛开一切。你知道我总想不再干蠢事,你别担心,我们都了解时代——它缓慢地变化着,到处充满过时的乐趣。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乐趣吗?”我们在雨中眺望远方。那天晚上,哈得逊河汩汩奔流,河面象大海一般宽阔,暴雨覆盖了两岸的堤坝,覆盖了停泊在岸边的轮船,覆盖了周围的一切。“所以,”狄恩说,“生活把我带到哪里我就走在哪里。你知道,我最近给我在西雅图监狱里的父亲写了封信,前几天我收到他的一封信,这是几年中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
    “是吗?”
    “是的。他说他想看看孙子,等他到了圣弗兰西斯科,就跟两个小家伙住在一起。我在东40街找到一间只有冷水的房间,一个月13块钱。如果我能给他一点钱,他就可以住到纽约来——如果他愿意来的话。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妹妹的事,但是你知道我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我真希望能把她接来也和我住在一起。”
    “她现在在哪儿?”
    “噢,问题就在这里。我不知道——他想试着去找她,这个老家伙,但是你知道他会干什么?”
    “他去了西雅图?”
    “他直接进了肮脏的监狱。”
    “他以前在哪儿?”
    “得克萨斯,得克萨斯——你知道,伙计,那里有我的灵魂,那里是属于我的地方。——你一定注意到我近来平静多啦。”
    “是的,的确如此。”狄恩在纽约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只想跟别人聊天。我们站在寒冷的雨夜里,冷得要死。我们约定了一个日子,我走之前在我姨妈家再见一次面。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来了。我们一起出去同一群小孩子在长岛铁路附近一块撒满煤灰的地上玩起了棒球,之后又一本正经地玩起了篮球。“放松些,不必这么紧张。”
    他们在我们身边传着球,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我们。我和狄恩都是满头大汗,狄恩还在水泥地上摔了个倒栽葱。我们气喘吁吁地猛扑过去,想把球从小孩子们手里夺过来,他们却灵活地把球传给另一个人,轻松地从我们头上投到篮里。我们带着球发疯似地扑到篮下,他们也及时赶到,从我们汗津津的手中抢了过去,然后一个短传。他们都认为我们有些不正常。狄恩和我在回家的路上,一人站在街道的一边,玩着传球游戏。我们试着用一种特殊的方法传球。当一辆汽车驶来时,我沿着街沿跑着,然后把球传给狄恩,球正好擦着正在减速的汽车飞过,他一跃而起,接住了球,又顺势倒在草地里,然后把球向我扔了过来,正打在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上。我捡起球马上扔了回去,狄恩不得不急忙转过身去接。由于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来到姨妈家以后,狄恩掏出钱包,把上次我们在华盛顿因超速被罚的15元钱还给了我姨妈。她喜出望外,于是晚上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喂,狄恩。”姨妈说,“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顾即将出世的孩子,这次就留下来结婚。”
    “当然,当然。”
    “有了这些孩子以后你不能再象以前那样周游全国啦,那些可怜的小生灵会无依无靠的,你必须给他们生活的保证。”他盯着脚尖,点了点头。在阴沉昏黄的傍晚,我们站在立交桥上互相道别。
    “我希望当我回来时你还在纽约。”我对他说,“狄恩,我一直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两家能够住在一条街上,相敬如宾。”“太好啦,伙计,——你知道,一想到我们曾经遇到的和即将遇到的麻烦,象你姨妈提到的那样,我就盼望这一天能来。我不想要孩子,伊尼兹坚持要。我们还吵了一架,你知道吗?玛丽露在圣弗兰西斯科同一个经销旧车的商人结了婚,她也怀了一个孩子。”
    “是的,现在我们都陷在里面啦。”我的话发出空洞的回音,整个世界都变得混沌一片。他拿出一张照片,是凯米尔和刚生下来的女儿在圣弗兰西斯科一条洒满阳光的小路上拍的。一个男人的影子投射在孩子身上,是两条长长的裤腿的阴影。“那是谁?”
    “还不是埃迪。邓克尔。他回到了盖拉蒂身边,现在他们去了丹佛,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拍照。”
    埃迪。邓克尔,不知道他原来富于同情心。狄恩拿出其他照片,我忽然想到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惊奇地看到这些照片,一定会认为他们的父母生活在平静、秩序井然的生活中,象照片上的那么安详。早上起床以后,无忧无虑地在大街上散步,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们实际的生活和夜晚是那么紊乱、疯狂和放荡,难以设想的空虚,这一切在照片上都遗憾地被忽略了。
    “再见,再见。”狄恩慢慢地走进黄昏之中,隆隆的汽车冒着烟从他身旁驶过,他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模仿着他的步伐、思考和一切举动的姿态。他转过身来,使劲地挥手,他向我打了一个全速前进的手势。嘴里嚷着什么,我没有听见。他绕了一个圈,跑到高架铁路的钢筋架旁,向我最后打了一个手势。我向他挥着手,突然他转过身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他的生活中。我凝视着属于我的那份生活,那又是一条漫长而可怕的道路。
2009-7-19 10:59: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2
    每到夜半时分,就会有一首歌在我心头低吟我的家在密苏里,我的家在特鲁基,我的家在奥佩路萨斯,我无家可归。我的家在古老的门多拉,我的家在伍恩地尼,我的家在奥格拉拉,我从来就没有家。
    在华盛顿,我乘坐巴士,到城里逛了几圈,然后绕道去看看布鲁山脉,听听西兰多的鸟鸣,参观斯通华尔。杰克逊的墓地。傍晚,我连咳带喘地站在卡那瓜河边;晚上,散步在西弗吉尼亚查尔斯顿的山腰;半夜则到了肯塔基的阿色兰,同一个孤身一人的姑娘在一起,她把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帐篷里。接着是漆黑和神秘的俄亥俄和黎明中的辛辛那提,然后又是印第安那的田野和象从前一样笼罩在下午浓密的山雾中的圣路易斯,沾满泥土的煤块和蒙大拿的原木,堪萨斯的田畴和在辽阔原野上的堪萨斯牛群,这里的小镇中,每一条街道都通向大海;白天则是阿比利恩,东堪萨斯的草地变成了西堪萨斯的山地。我们的车开始在夜色中爬行西部的山坡。亨利。格拉斯跟我一起坐在巴士上,他是在印第安那州的特里亨特上的车,这时他对我说,“我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讨厌我身上穿的这套衣服,这是丝绒毛的——但不全是。”他把商标递给我看。他刚从特里亨特释放出来,罪名是在辛辛那提盗卖汽车。他是一个头发卷曲的20岁左右的年轻人。“我一到丹佛就把这套衣服卖到寄卖商店,然后买一套牛仔服。你知道在监狱里他们都对我干了什么?他们把我同一本《圣经》关在一起。我常常把它垫在石头地板上,然后坐在上面。他们见我这么干,就把那本《圣经》拿走,另外给了我一本小型的袖珍本。只有这么大,不能坐在上面啦。于是,我就读了一遍《圣经》的《新约全书》。哈哈——”他捅了捅我,嘴里嚼着糖果。他一刻不停地嚼着糖果,因为他的胃在监狱里搞坏了,其他什么也不能吃。“你知道,那本《圣经》里有许多真正令人兴奋的东西。”他告诉我这东西就是“暗示”。每一个就要离开监狱的人常常在议论他被释放的日期,这就是在暗示其他人还要不得不留在这里。那时我们就会卡住他的脖子说:“不要向我暗示。‘多暗示是件该死的事情——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我不会暗示什么的,亨利。”
    “每个人都在向我暗示,我的嗅觉很灵敏,有时我气得要杀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直在坐牢吗?全是因为我13岁的时候发了一次脾气。当时,我和一个男孩在看电影,他骂了一句关于我母亲的话——你知道那句脏话——我拔出小刀就向他喉咙割去。如果不是他们拉住了我,我非杀了他不可。法官问我:”当你扑向你的朋友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是的,先生,我知道。我想杀了这小子,现在仍然想这么做。‘这样我就无法获得保释,被送进了教养院。在单人牢房里我吃够了苦头,我再也不想进监狱了,他们太坏。那里面的事我可以说上整整一个晚上,我已经跟许多人说起过。你不会知道我觉得出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我上车的时候,你正坐在车上——当时车正驶过特里亨特——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飞驰的车里坐着。”
    “可是我呢,我却在唱歌。我坐到了你旁边是因为我害怕坐到其他姑娘旁边,我怕我会发疯,把手伸到她们的衣服里面,我得过一段时间才行。”
    “那样你就会被关进另一个监狱,再一次跟生活隔开。从现在起你最好还是悠着点儿。”
    “我正打算这么做。麻烦的是我无法控制我在干的事。”
    他要去跟他的兄嫂一起生活,他们给他在科罗拉多找了一份工作,他的车票是监狱看守给买的,他只想获得释放。这是一个很象狄恩的年轻人,他的血液热烈的奔流着,使他难以忍受。但是没有一个来自天上的奇怪的圣人把他从乖戾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作为朋友,到丹佛以后看着我,别让我干蠢事,行吗,索尔?也许我可以获得我哥哥的保护。”
    我们到了丹佛以后,我挽着他的胳膊来到拉瑞默街典当他的囚服。当铺的老犹太人还没有全部打开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我这里不收这种倒霉的东西,我每天都能从肯恩城人那里弄到这些东西。”
    拉瑞默街随处可见一些人试图出卖他们的囚服,亨利最后只得把那东西用纸包好夹在胳膊底下,穿着崭新的牛仔裤和运动衫四处游逛。我们来到狄恩常去的格林纳姆酒吧——在路上,亨利把那件囚服扔进了垃圾桶——打电话给蒂姆。格雷。现在是晚上。
    “是你呀?”蒂姆。格雷吃惊他说。“太棒啦!”
    十分钟以后,他和斯但。希泼哈德摇摇晃晃地走进酒吧。他们对丹佛的生活失望已极,曾经一起旅行到法国。他们很喜欢亨利,给他买了啤酒。亨利开始挥霍他在监狱里发的那些零花钱。我又一次回到了温柔、漆黑的丹佛的夜晚,回到了它那幽深的小巷和疯狂的房屋之中。我们来到城里,跑遍了所有酒吧。斯但。希泼哈德这几年来一直想见见我。现在,我们第一次一起在大街上行走。“索尔,打我从法国回来以后就搞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你真的要去墨西哥吗?我跟你一起去行吗?我能得到100元钱,我曾经用退伍军人助学金在墨西哥城大学读过书。”
    好吧,事情就这么定啦,斯但将与我同行。他是一个头发凌乱,身材细长,略带羞涩的丹佛小伙子,脸上常常挂着和善的微笑。“他妈的!”他两手叉着腰;悠闲地在街上走着,从街的这一边晃到另一边。他和他祖父吵得不可开交,为了对着干,他去了法国。现在,他又要去墨西哥。由于与祖父的争吵,斯但常常象乞丐一样在丹佛流浪。那天晚上,我们痛饮了一通以后,斯但在亨利的旅馆房间里挤着睡了一夜。“这么晚了我不能回家——我祖父正跟我过不去,他还不断折磨我母亲。我告诉你,索尔,我准备越早离开丹佛越好,否则我真要疯啦。”
    我住到了蒂姆。格雷家。后来,芭比。罗林斯为我租了一间整洁的地下室小房间,一个星期以来我们每晚都在那里举行晚会。亨利决定到他哥哥家。我们后来再没见过他,不知道从那以后是否有人见过,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又把他抓到监狱里,或者他是否在某个夜晚逃出了囚牢重获自由。
    整整一个星期,蒂姆。格雷、斯但、芭比和我每天下午都是在丹佛迷人的酒吧里度过的。那里女招待的穿着都那么漫不经心,一双带着羞涩与挑逗的眼睛滴溜乱转。她们绝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她们常与顾客一起陷入情网,来一段足够刺激的故事,一会儿是破口大骂,一会儿又如胶似漆,这样的故事在每一个酒吧你都能碰上。晚上。我们来到疯狂的黑人酒吧间欣赏爵士乐,一个个都喝得烂醉,然后在我的地下室房间里一直聊到早上5点,中午,我们常常躺在芭比家的后院,一群喜欢戏弄牛仔和印第安人的丹佛顽童爬上几棵结满果实的樱桃树,用樱桃往我们身上扔。我玩得十分痛快,整个世界都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再没有了乱七八糟的幻想。斯但和我打算让蒂姆跟我们一起走,但是他却留恋他在丹佛的生活。一天晚上,我正在为到墨西哥作准备,丹佛的多尔突然跑来找我,说:“嗨,索尔,猜猜谁要来丹佛。”我有些莫名其妙。“他已经上路啦,这条消息我是从可靠的地方得到的。
    狄恩买了一辆汽车,正要来见你。“一刹那间,我仿佛看见了狄恩,一个既令人感到兴奋又令人感到恐惧的天使,正急急忙忙地赶着路,象云一样飞速地向我靠近,就象平原上的那个”尸衣旅客“那样追赶着我,向我袭来。在平原之上,我仿佛看见了他那张执著、坚毅的面孔和炯炯有神的双眼,看见了他的双翼,看见了他那辆破旧的汽车喷射出熊熊的烈焰,在路上不断燃烧,它穿过田畴,横跨城市;毁灭桥梁,烧干河流,疯狂地向西部奔驰。我知道狄恩又一次发起疯来了。如果他把所有的积蓄从银行中取出买车的话,他的妻子就会一分钱也拿不到。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思议。他又一次一直向西越过可怕和呻吟的大陆,在他身后,烧焦的废墟冒着余烟。我们手忙脚乱地为狄恩的到来作好准备,他将开车带我去墨西哥。
    “你想他会带我一起去吗?”斯但忐忑不安地问。“我会跟他谈的。”我果断地说;事实上我们无法预料。“他睡在哪里?吃什么?有女孩子找他吗?”就象高康大的来临一样,不得不准备扩大丹佛的贫民区,削减某些法律才能适应他那如火如荼的热情。
2009-7-19 10:59: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3
    狄恩来到的情景,就象是一出过时的电影。一个明媚的下午,我正在芭比家,房间里空荡荡的。她母亲到欧洲去旅游,家里只剩下伴娘夏洛蒂,她已经75岁高龄,走起路来却象年轻人一样有生气。罗林斯家族遍布整个西部,她经常从一家跑到另一家,以显示自己还有点用。她曾经生过一打儿子,他们却都远走高飞,抛弃了她。现在,虽然她已经老了,对我们的一举一动却仍然很感兴趣。当我们在卧室里喝着威士忌时,她总是悲哀地摇着头。“现在你们可以滚到院子里去啦,年轻人。”楼上——这是一种木制楼房——住着一个叫汤姆的家伙,他毫无希望地爱着芭比。他来自佛蒙特的一家富裕家庭,他们都这么说,还说那里有一个职业在等着他什么的,但是只要芭比住在什么地方他就住在什么地方。到了晚上,他常常坐在卧室里,脸躲在报纸背后,无论我们中的哪一个人说些什么,他都注意地听着,但却一声不吭,一旦芭比开口说话,他就会变得兴奋异常。如果我们强迫他放下报纸看着我们,他就会露出非常尴尬和痛苦的表情。“嗯?哦,当然,我一定这么做。”他总是这么说。
    夏洛蒂坐在角落里,手里编织着什么,老眼昏花地盯着我们大家。她的任务是看护,但是她却什么人也看不见。芭比坐在沙发上咯咯地笑着,蒂姆。格雷、斯但。希泼哈德和我则倒椅子上。可怜的汤姆忍受着痛苦,他站起身,叹了一口气,说,“得了,一寸光阴一寸金。晚安。”然后,便消失在楼上。作为一个情人,他对芭比毫无办法。她爱蒂姆。格雷,他却象条黄鳝一样从她的手中溜掉了。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又这样围坐在一起。快吃晚饭的时候,狄恩突然开着他那辆旧车出现在门口。只见他穿了一套粗花呢西装,里面套着马甲,衣服上还挂了一条表链。他跳下车。“嗨!嗨!”我听见街上有人在叫,他同罗伊。约翰逊在一起,后者同他的妻子多萝茜刚从圣弗兰西斯科回来,现在就住在丹佛啦。邓克尔、盖拉蒂。邓克尔还有汤米。斯纳克也在丹佛。所有的人又都来到了丹佛。我走出门廊,“喂,我的孩子,”狄恩说着,伸出他那双大手“我知道这里会一切如意的。你好,你好。”他跟每一个打着招呼,“噢,蒂姆。格雷、斯但。希泼哈德,你们好!”我们把他介绍给夏洛蒂。“噢,你好,这是我的朋友罗伊。约翰逊,他很热情,一直跟我在一起。”他说着,又把手伸向汤姆,后者一直盯着他。“哈,索尔,老伙计,有什么故事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到墨西哥,明天下午?啊,太好啦!现在,我要用16分钟赶到埃迪。邓克尔家,把我在铁路上时用的旧表找出来,赶在拉瑞默街打烊之前把表当掉,还要尽量抓紧时间看看我们家的老头子会不会在哪个酒吧,我跟多尔有个约订,他总是答应资助我,几年来我什么变化也没有——快到6点钟啦——听见我的话了吗?——我想让你等在这里,我很快会来接你去罗伊。约翰逊家听听流行音乐,轻松一个钟头。45分钟前你和蒂姆和斯但和芭比今天晚上可能已经有计划,没有想到我会来,而我开着37型福特车来啦,车就停在那里,你们都可以看见。我开着它在堪萨斯城停了很长时间去看望我的表兄,不是山姆。布拉迪而是另一个年纪小点的……”他一边唠叨着这一切,一边忙忙乱乱地在卧室里避开人们的视线,脱下西装换上1恤衫,把他的表塞进另一条肮脏的裤子里。
    “伊尼兹呢?”我问,“纽约出了什么事?”
    “索尔,这次旅行为的是搞到一张比其他地方都要便宜和简单的墨西哥离婚证。我总算跟凯米尔谈妥了。一切都解决啦,一切都安排好啦。一切都很顺利。我们知道我们现在什么也不用担心,不是吗,索尔?”
    噢,太好了。我总是随时准备跟随狄恩,我们开始安排一系列新的计划准备过一个狂欢之夜。这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夜晚,我们在埃迪。邓克尔的兄弟家举行了一个晚会。他的另外两个兄弟是巴士司机,他们板着脸坐在那里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桌子上摆满了点心和酒。埃迪。邓克尔一副快乐而又满足的神色。“喂,你现在同盖拉蒂和好了?”
    “是的,先生。”埃迪说,“你知道,我要上丹佛大学啦、我和罗伊。”
    “你准备学什么呢?”
    “噢,社会学和所有这方面的课程,你知道。嗨,狄恩每年都要发一次疯,不是吗?”
    “的确如此。”
    盖拉蒂。邓克尔也在这里,尽管她跟每个人都能聊几句,但是狄恩却是房间的中心。他站在那里,在希泼哈德、蒂姆、芭比和我面前表演着,我们一个埃一个地坐在厨房里靠墙的椅子上。埃迪。邓克尔迟疑地站在狄恩身后,他那可怜的兄弟则被挤到了角落里。“嗨!
    嗨!“狄恩叫着,拉了拉T恤衫,摩挲着肚皮,在那里上窜下跳,”噢——我们现在都聚集在这里了。几年来我们四处奔波,但是你看我们谁也没有真正改变,这太令人吃惊啦,真是经久——嗯——耐用。我这里有一副纸牌,我可以用它准确他说出每个人的命运。“他拿出来的还是那副下流纸牌。多萝茜。约翰逊和罗伊。约翰逊呆头呆脑地坐在角落。这是个令人沮丧的晚会。狄恩忽然安静下来,坐在厨房里斯但和我之间的椅子上,茫然若失地直视前方,谁也不理会。他只是暂时隐退一会儿,为的是积聚力量。只要你一碰他,他马上就会象挂在悬崖上的一块石头那样摇晃起来,他可能会直冲下来或者左右摇摆。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就象一个人刚刚清醒过来一样环顾着四周说:”啊,看看所有这些可爱的人儿,他们正同我一起坐在这里,这真是太好了,索尔!“他站起身,穿过房间,拉起晚会上两个巴士司机中的一个,”你好,我的名字叫狄恩。莫里亚蒂。是的,我一直记得你,一切顺利吗?哦,看看这些诱人的点心,我能来几块吗?这是我吗?是可怜的我吗?“
    埃迪的姐回答说:“是。”“啊,太好了。人们都那么善良,桌子上摆满了点心和其他诱人的东西,都是为了让人高兴,太好了。”他摇摇晃晃地站在房子中间吃着点心,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所有人。他转过身来扫视身后,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使他感到惊奇,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他叫道:“太棒了!”墙上的一幅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凑近看着,然后退后几步,勾着头,又跳起来,他想从各个方向和角度欣赏这幅画。“他妈的!”
    他不清楚最后获得的印象到底是什么,就不再去关心它了。人们开始注视狄恩,脸上带着长辈关切的神情,他最后成了天使,我知道他最后总会成为天使。但是象其他天使一样他仍然会生气会发怒。那天晚上我们离开晚会以后,一大帮子人拥进温得萨酒吧,狄恩酣醉淋漓地喝起酒来。
    温得萨曾经是丹佛最受人欢迎的旅馆,它的许多地方都令人感到有趣——在楼下大厅的墙上还留着弹孔——这里也曾是狄恩的家,他和他父亲就住在这里楼上的一个房间里。现在,他不再是旅客。他喝起酒来就象他父亲一般,他象喝水一样喝着葡萄酒、啤酒和威士忌;他的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在酒吧里乱吼乱叫;他蹒跚地走过舞池,几个西部艺人正弹着钢琴,同姑娘们跳舞。他挥舞胳膊,对他们尖声叫着,我们参加晚会的人围成两大桌,有丹佛的多尔、多萝茜和罗伊。约翰逊,一个从怀俄明的希布法罗来的姑娘,她是多萝茜的朋友,斯但、蒂姆。格雷、芭比、我、埃迪。邓克尔、汤姆,斯纳克和其他几个人,一共13个。多尔别出心裁:他抱来了一个花生米机,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往里投入9美分,便可以吃到花生米。他还建议我们每人在一张1美分的明信片上写点什么,把它寄给在纽约的卡罗。马克斯。于是我们胡乱写了起来。拉瑞默街的晚上传来阵阵提琴声。“这不是很有趣吗?”多尔叫道。在男厕所,狄恩和我使劲撞着门想把它撞破,但是它有一英寸厚。我的中指手骨被撞伤了,直到第二天才发现。我们喝洒喝得乌烟瘴气,只想冲出去换个酒吧重新喝。一群城市里的小伙子跟我们在一起,他们已经习惯于这种喧闹。一切都乱作一团。到处都在举行晚会,甚至有一个庄园也在举行晚会。我们全体驱车而入——除了狄恩以外,他驾车到其他地方去了——在庄园里,我们坐在大厅中一个大桌子旁边尽情地嚷着,大厅外有一个游泳池和避暑凉棚。到了后半夜,狄恩和我、斯但。希泼哈德、蒂姆。格雷、埃迪。邓克尔、汤米。斯纳克坐在汽车里,一切在我们面前延伸,我们来到墨西哥人聚居区,又到了黑人酒吧,我们四处乱转。斯但。希泼哈德只管享乐,其他什么也不考虑。狄恩被他迷住了。
    重复着斯但所说的一切,不时挥手擦擦脸上的汗。“我们不是要去及时行乐吗,索尔?带上这个斯但一块儿去墨西哥!”这是我们在丹佛的最后一夜,我们过得痛快而又疯狂。这一夜是在地下室的烛光中喝酒结束的。夏洛蒂穿着睡袍打着手电筒在楼上蹑手蹑脚地来回走动。
    我们还带来了一个黑人,他自称戈曼兹,他坐在黑人酒吧中,一言不发。我们看到了他,汤米。斯纳克叫道,“喂,你的名字叫约翰尼吗?”
    戈曼兹回过身来,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说:“你能重复一遍你说的什么吗?”
    “我是说你是他们叫作约翰尼的那个人吗?”
    戈曼兹走了过来,“我看上去很象他吗?我真希望我是约翰尼,但是我无可奈何。”
    “啊,伙计,到我们这儿来吧!”狄恩叫道。戈曼兹跳上车,我们走了。为了不影响邻居,我们在地下室兴奋地轻声聊着。到了早上9点,人们都走了,只剩下狄恩和希泼哈德,他们仍然象疯子一样叽叽喳喳的没个完。人们起来做早餐时,会听见地下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好!”芭比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我们该出发去墨西哥了。
    狄恩开车来到附近一个加油站,把一切都准备停当。这是一辆37型福特牌轿车,右边车门坏了,只能挂在那里。右边前座也坏了,你一坐上去就会人朝后仰脸朝天。“别看车成了这样,”狄恩说,“我们一定能开到墨西哥,它会日夜兼程把我们带到那里里。”我查看了一下地图,全程大约有1000多英里,大部分是在得克萨斯,一直到边境线上的拉雷多,然后再走767英里,穿越整个墨西哥到中美洲地峡和奥克萨根高原。我几乎无法想象这次旅行,这是我所有旅行中最惊人的一次。它不再是东西横贯,而是到充满魔力的南方。“伙计,这辆车会带你们到达那里的。”狄恩充满信心他说,他拍着我的手臂,“等着瞧吧,啊哈!”
    我同希哈泼德一起去了结他在丹佛的工作,正好遇上他可怜的祖父。他站在门口,叫着:“斯但——斯但——斯但。”
    “怎么啦,祖父?”
    “不要走。”
    “噢,这事已经定了,我现在必须走。你为什么要操心这个?”老人头发灰白,眼泡浮肿,头颈僵硬。
    “斯但,”他轻声说,“不要走,不要让你的老祖父伤心,不要再把我孤独地留下。”
    看到这些,我的心都要碎了。“狄恩,”老人对着我说,“不要把我的斯但从我身边拉走,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常常带他到公园给他讲天鹅,后来他的小妹妹淹死在那个池塘里。我不能让你把我的孩子带走。”
    “不。”斯但说,“我们现在就走,再见。”他同祖父的控制作着抗争。
    他的祖父拽住他的胳膊,“斯但,斯但,斯但,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我们低着头急急忙忙开车走了。老人仍然站在门口,他的小屋建在街道的一侧,门口挂着几串念珠,屋子里摆满了家具。他的脸色象床单一般惨白,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嘴里还在叫着斯但。他没有离开门口,一直站在那里,叫着“斯但”和“不要走”,焦急地望着我们的汽车拐弯消失了。
    “上帝呀、希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去想它!”斯但吼道,“他总是这样。”
    我们在银行遇到了斯但的母亲,在那里她把钱递给他。她是个可爱的白发女人,看上去仍然很年轻。她和她儿子站在银行的大理石地板上轻声他说着话,斯但穿着夹克衫和紧身裤,我一看就知道是个要到墨西哥去的人,这是他在丹佛最喜欢的装束,他要跟热情似火的狄恩一起走。狄恩四处跑了一圈准时回来跟我们会合,希泼哈德夫人坚持要给我们每人买一杯咖啡。
    “照顾好我的斯但,”她说,“谁也说不准在那个国家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会互相照顾的。”我说。斯但和他母亲走在前头,我和狄恩跟在后面,他正在给我讲着东部和西部厕所墙上所刻的字。
    “它们完全不同。在东部他们常常写一些猥亵的笑话,明显的暗示和尖刻的数据及图画;在西部,他们只是写上自己的名字,蒙大拿州布鲁夫镇,雷德。奥哈里;接着再写上日期。一本正经,就好象我们在说埃迪。邓克尔。当你一渡过密西西比河,甚至连头发的式样都有明显的不同。”我们的前面走着一个孤独的家伙。希泼哈德的母亲是个可爱的母亲,她不愿看到她的儿子离开但她知道他一定要走。我知道他是想逃避他的祖父。我们三个人——狄恩去找他的父亲,我去寻找死亡,斯但是为了逃避他的老祖父——就要一起出发走进黑夜。在17街的拐角,他吻了吻他的母亲,她坐上了一部出租车,向我们挥了挥手,再见,再见。
    我们开车来到芭比家向她道别。蒂姆驾着车跟随我们一直到城外的家中。那天芭比很漂亮,她那金色的长发就象一个瑞典人。在阳光下,她脸上的雀斑变得很明显,看上去真象一个小女孩;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朦胧的薄雾,她可以同蒂姆随后赶上我们——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再见,再见。
    我们颠簸着驶上了公路。在城外的平原上,我们离开了蒂姆家的院子,我回头望着蒂姆。格雷的身影在平原上渐渐退去。这个奇怪的家伙站在那里足足有两分钟,注视着远去的我们,不知道他脑子里转着什么悲哀的念头。他渐渐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成为一个影子。他一只手在头上挥舞着,象个船长。我痛苦地转回头想再看看蒂姆。格雷,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我遥望着东部堪萨斯方向,一直往东走,到了大西洋岸边就是我的家。
    现在,我们的老爷车正吭哧吭哧往南向科罗拉多州的洛克庄园出发。夕阳开始变得昏黄,丹佛离我们越来越远,最后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2009-7-19 10:59: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10
    五彩缤纷的芝加哥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突然置身于麦迪逊大街的流浪汉之中。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另有许多人三五成群地在酒吧和大街小巷围成一团。“喂,仔细在那里找找老狄恩。莫里亚蒂,今年他也可能碰巧在芝加哥。”我们穿过这条街上的一群群流浪汉,径直向芝加哥商业中心驶去。尖声怪叫的电车,报童和姑娘们从我们的车旁一闪而过,空气中传来油炸食品和啤酒的气味,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炫目照人——“我们终于到这个大城市了,索尔,啊哈!”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卡迪拉克停好,然后梳洗打扮一番。在青年会的对面,我们找到了一个大学。我们把卡迪拉克藏好,车头面向着街道,以便随时出发,随即跟着几位大学生来到青年会。他们在那里有一个房间,同意我们使用一个小时,在卫生间,狄恩和我刮了刮脸,洗了个澡。我的钱包掉在房间里,狄恩发现了,想把它揣到兜里去,当他得知这是我们的时,非常失望。我们告别了两个学生,他们很高兴跟我们一起冒了一次险。接着,我们来到一个小饭馆里吃饭。古老的芝加哥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一半是东部的,一半是西部的。狄恩站在饭馆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他想走过去同一个中年的黑人妇女聊天。她刚刚走进饭馆,嘴里唠唠叨叨地述说着她没有钱,但是有几个面包,希望店里人给她一点黄油,“哈!”狄恩说,“让我们跟着她到街上,然后把她弄上小巷中的卡迪拉克车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尽情享乐一番了。”但是我们很快就忘了这事,直接把车开到北克拉克街。在芝加哥的市区转了一圈之后,我们看到一家喧闹下流的酒馆,听到里传出流行音乐的声音。这是个多么迷人的夜晚。“啊,伙计。”我们站在一个酒吧门前,狄恩对我说,“看看这条街道,中国人在芝加哥走来走去。多么不可思议的城市呀——哦,那边的窗旁站着一个女人,她正睁大眼睛往下看,两个乳房一颤一颤的。喂,索尔,我们该走了,要到那里才能停下来。”“我们要去哪儿,伙计?”“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必须走。”一群年轻的流行音乐演奏提着他们的乐器从车里走了出来,走进一家酒吧。我们也跟进去。他们安排好之后就演奏起来。太棒了!领头的是一位男高音,他满头卷发,身材瘦削,上身松松垮垮穿了件运动衫,眼睛里流露出自我陶醉的目光。在这个炎热的夜晚,他看上去让人产生一丝凉意。他手里拿着小号,皱着眉头,平静地吹了起来。一个长得很象爱斯基摩人的漂亮的金发小伙子,精心地穿了一件方格呢西装,领带打得笔挺,紧张地吹着小号。“你看,伙计,这家伙肯定是个急于赚钱的家伙,只有他衣着考究。他越是紧张越是吹错,而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告诉他不要慌,只管吹。他关心的只是音乐,他真是个艺术家。让我们来瞧瞧其他人。”有个吹萨克斯管的看上去只有18岁,却十分镇静,全神贯注地吹着。这些人就是流行音乐的创新者。突然,狄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舞台旁边一个黑暗的角落,说:“索尔,上帝来啦。”我一看,是乔治。希林!他象往常一样,用苍白的手支着头,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都仿佛大象的耳朵一般竖着,倾听着美国的声音,竭力想记住它们,好在英国的夏夜里演奏。人们狂热地让他起来弹一曲,他照办了。他弹奏着,一串串动人的音乐从他手中的钢琴中飞出。人们敬畏地听着他弹了一个小时,然后他又回到他那黑暗的角落,了不起的老希林!所有人却感叹道:“真是盖世无双。”
    那个瘦削的领头皱着眉头说:“我们还是弹下去吧。”
    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它越来越多,没有尽头。在希林的探索之后,他们看到了新的乐段。他们全力尝试着,一个悦耳的音调出现了。总有上天,这音调将统治世界,赢得人类灵魂的喜爱。他们找到了它,又失去了,又费尽了心机,终于再一次重新找到了;他们在狂笑,他们在呻吟——狄恩坐在桌边,激动地让他们继续,继续。到了早晨9点,所有的人——音乐家,无精打采的姑娘们,酒吧招待员,闷闷不乐的长号吹奏员——蹒跚地走出酒吧,走进芝加哥喧闹的白天去睡觉,直到晚上疯狂的流行乐重新响起。
    我和狄恩按照拉格泰姆的调子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现在该把卡迪拉克还给车主了,他住在湖滨路一幢优雅的公寓里。楼下有一个大车库,由一群浑身油渍的黑人看管着。我们把满是泥污的车开进车库,维修工没认出那是卡迪拉克,我们把证明交给他,趁他正把头凑在上面看时,赶紧溜了出来。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乘巴士回到了芝加哥商业中心。从那以后我们一句也没听到过那位富翁对于他的车说了些什么,尽管实际上他有我们的地址,也一定会抱怨。
2009-7-19 10:59:00




我们都只是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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