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老问题,如果独自去荒岛,只能带一样东西,你会带什么?由此引申出许多类似的话题,只能带一个人,会是谁;只能带一本书的话,会是哪一本。等等等等。
当然,也有“如果只能带一张唱片,你会选择哪一张?”
这个问题,一年前我就真正遭遇过了。因为东西太多,带来法国的行李箱里,躺着的,真的只有一张CD。宝丽金公司出的88精选系列专辑中的达明一派。
还记得买下它的那一天,是1993年的夏天,阴雨潮湿的午后,延安路上的中图公司大楼。那时候,中图公司还不曾拆除;那时候,进口的唱片和图书对尚是中学生的我来说简直高不可攀。而88精选,恰恰是88元。
是十年了。我已经过了少女时代,远远地离开了自己的城市。而黄耀明,一样路过再路过,走到他的二十一世纪。
这一张唱片,从香港一直过来,贴着厚厚的邮票。拆开来,一如既往地,黄耀明嘴角是微微的笑,还是那令人目眩的妖冶美丽。
从NOW到THEN,他经过了65万年,白银时代一样的装束,迷幻的电子乐响起来。黄耀明在唱:
NOW《穷风流》。起首就是一句和声,扑面而来,让人直接沉溺。其实我一直喜欢达明歌曲中的和声,比如很久以前的《你还爱我吗?》几乎可以让人仅仅因为中间那一段和声就爱上达明。而黄的声音如果在里面,就永远不会被淹没。在香港经济萧条的时代里,他开始唱着小市民的微小幸福,“谁有买到快乐,谁在喝可乐,换到了快乐”。可是与以往每一朵眼泪前面的笑容一样,我们不过是,“穷亦穷得快乐”。
3000 B.C.《下落不明》。配乐美极,黄耀明一贯的空灵声音,在黄伟文的词中寻找过往。图书馆中穿水手服的少女,一起看法斯宾达电影的同伴,派对中的伴侣,或许不用等到公元3000年,就已从生活中消逝,再找不到。然后,是林忆莲尖尖地在唱,谁,没有找谁,没有等谁,自那天再不可追。即便我们自己,也或许于哪一天丢失了,自此,下落不明。
THE MING DYNASTY《我的二十世纪》。太温柔的歌,黄耀明一旦安心要对着你缠绵地歌,那真真是可以溺死其中,兀自幸福甘心。但其实是伤感的歌,“就算想与谁亲吻,没有一个人走近”,“最美的仿佛已在上世纪”。不过即使是那种况味,黄耀明一样是哀而不伤的,仿佛别人的故事。只是,那一句“你的声音,将更动人。我的青春,将会重生”,仿佛自灵魂深处而来,仿佛海面,平静从容,却暗涌不止,直至没顶。
THE STONE AGE《摆命舞》。第一印象会是,如此时髦的电子配器,舞曲的节奏,可以不由自主地摆动起舞,如同那个名字。直到他忽然高起来的声音,“救命,谁索命”。我一直爱黄耀明这样突如其来的高音,如同一场不预期的惊喜,直接击中内心。就象他在与哥哥一起的那张《crossover》中《夜有所梦》里石破天惊的一句“偷窥我,跟踪我,惊险到想吐”,简直是提前到来的高潮。
THE ROMANTIC PERIOD《美得凄凉》,65 MILLION YEARS AGO《艳阳天》和THE MIDDLE AGE《新浪漫》,是专辑中相对比较平淡的歌曲。黄伟文的词是《美的凄凉》中最大的亮点,“美丽太悲哀,悲哀很美丽”,戏子花瓣般的跌坠,由黄耀明唱出来,仍是非比寻常。《艳阳天》用唢呐作衬,明亮的声音,明亮的名字,却是类似《一个人在途中》的感觉。《新浪漫》似乎是专辑的主打歌曲之一,但曲不算出色,完全靠黄耀明的声音和黄伟文的词撑起来。不过有趣的是,歌曲仿佛是以一个女性为“我”,诉说没有了他,也可以一个人寂寞地浪漫。
THE ICE AGE《Mon Chocolat》。法文名字,我的巧克力。一首果真香滑华丽的歌曲,声色味俱佳。我一直觉得周耀辉的词,比起林夕决不逞让,甚至过之。这类歌本就是最适合黄耀明来唱的,抵死缠绵,“愈爱愈溶掉”,直入心肺,浓腻得化不开。
HAPPY HOURS《黑房》,又一首周耀辉作词的歌。如果说《Mon Chocolat》是香艳之极,那么《黑房》就是暧昧挑逗之极。仿似那年初遇《愈夜愈美丽》、《春光乍泄》,《黑房》写得大胆之极,“感官的张开,生死的掩盖,我要你舌尖舔着我要害”。黄耀明在这里,又变得极度性感妖冶,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蛊惑。“有你,故我在”,如果说听歌可以至浑身颤抖,就是这样了。
然后,THEN《明日天涯》。这是一个适合作结束的题目,黄耀明一改刚刚在《黑房》中的冶艳,从容大气,坦然淡定。一种可以引人落泪的告别,连配乐都那么柔和,如同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望着漫天的浮云,留给了路人;望着你的好感,留给了坏人;让未开的心,留给了别人”。
最后的最后,我无言。一切不过是为了这个声音,音乐一停,转换布景,只得我孤单单一个人,仍在这凡俗生活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