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人们所说的骨肉情深、血浓于水究竟是什么？
我不是父亲亲生的。也不是母亲亲生的。
我有个哥哥，也不是亲生的。总而言之我就不是这个家亲生的一份子。
某一年的冬天，哥哥在酒吧跟人起冲突，被人砍死。
我木木的没有什么特别心痛情绪，记得他也是对我不错的，记得他也是挺会打扮的，记得我们班里的女生来到我家总是花痴花痴的，记得他总是给我带新奇的玩意儿跟好吃的，记得我也挺喜欢他的。
记得很多的时候就突然觉得很心酸很难过眼泪也就啪嗒啪嗒的掉下来了。
妈妈哭得晕过去几次，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能晕过去几次。如果我死了呢？会不会也为我晕过去几次？
爸爸一夜之间也看起来老了许多。
邻居议论纷纷的是，老了无人送终，白头人送黑头人，以后就剩个赔钱货了之类的。
我想这一些都跟我无关，是的，跟我无关。
只事有时候看着爸爸妈妈萎靡的样子，会觉得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我读到高中后也就没读了。然后跟着小叔叔到深圳打工了。
这里很繁华，东西很贵，我记得汕头3菜2肉的饭盒要5块钱，这里就要8块钱了。
我不敢乱花钱，我住宿舍的，吃食堂的，不用化妆品不买新衣服。
我把每个月工资的一半都寄回家去了，因为哥哥很多年前就死了，所以我得养着家，他们是我爸妈，虽然不是亲生的。
剩下的一半除了日常用品开支外我都存起来了。我总觉得自己哪一天会出意外。这个念头已经跟了我很多年了。我不想到时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件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跟工厂里的一个男人谈恋爱了。很平淡的追求过程。
我已经觉得我们的感情很好了，但是依然没有跟他有很亲人的那种感觉。
有时候宿舍没人的时候，他会睡在我床上，招我过去，躺在他身边。
我依然记得，或许我什么都不想记得了。
反正那次之后，他来我宿舍的频率更高了。
那个月工厂特别忙，忙得我都没注意到我的月经没有来，直到我呕吐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月经没来，那个时候已经有2个月没来了。我买了验孕棒去测，果然中奖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慌张地跑去找他告诉他这件事。
他明显也被这件事吓到了。他让我吃药下掉它。
我买了药，偷偷摸摸地藏在枕头底下。
请了一天假，吃了药，躺在床上，过了一会，肚子一阵阵地疼啊，他没有在身边。
我细细呻吟着，我揪着床单，觉得比第一次还痛，比痛经还痛，我不知道有什么比这个更痛。后话就知道了。
我竟然就这样被痛晕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我还是躺在床上，宿舍依然一个人也没有。
被子里闷闷地酸酸的，都是我的汗，我想起身为自己倒杯水，却觉得腰酸得很。
我不知道这样子算是成功了没。但是卖给我药的那人说如果肚子很痛那就成功了。
我刚才痛得那么厉害，应该是成功了吧。
我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我依然觉得没什么，没有心痛的感觉，就是觉得害怕，害怕这个可怜的孩子会化成冤魂来找我。
我躺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肚子依然有一点点疼。但是已经不碍事了。于是我继续上班，下班。
随着冬天的到来，我也穿上厚厚的棉衣，每天吃很多的饭菜来补充热量，他依然会在我的宿舍跟我睡。
他说我最近胖了，胸部都有肉了，不过这样子他更喜欢。
直到那一次他脱光我的衣服看着我的肚子，他没有继续动作。
“你不觉得你最近的肚子很圆滚滚吗？”
“会吗？没怎么注意，天天都是累得洗洗就睡了。”
“你那次是不是没把孩子流掉！”
他把我整个人拉起来，摇晃着我。
我散乱着头发，觉得莫名其妙：我流掉了啊！我当时痛得都晕过去了怎么可能没流掉！
“那这是什么！”他指着我的肚子。
我看着自己浑圆的肚皮，也楞了。
这是什么？
赘肉不可能这么浑圆吧？
那这是什么？
我慢吞吞地从床底摸出上次剩下的一个验孕棒，去厕所验了尿。跟当初的一样。
我穿好衣服，跟他坐在床上。
“现在怎么办？肚子这么大，肯定流不掉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我们回你家，跟你爸妈说，然后结婚吧。”
“……”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凝重地看着我。
后来他抽了一根烟后就走了。
后来的后来，我都没有见到他上班，后来我问了组长，组长说他辞职了。
于是，我在只知道他的姓名他的手机的时候，他就消失了。电话关机了。后来停用了。
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我穿得其实很少，但是她们以为我穿很多棉袄，她们取笑我：你那么冷啊。干脆背着棉被去上班吧。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我笑不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
来年春天的某一天，我在车间破了羊水，吓得一大群人在那尖叫，我也痛得在那尖叫。
一些老女人围过来，叽叽喳喳地很惊讶地说我羊水破了。
然后我就被人七手八脚地送医院了。
手术台上，我痛得尖叫连连，我抓得手节骨眼都泛白了，我按照医生的指示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
我感觉有东西在一点点地往外挤，但是我已经麻木到不知道挤出来的是大便还是小便还是我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
我又觉得很痛，但是又很想挤出来，最终我就像电视里那些生孩子的女人一样，大吼一声然后感觉整个下体都轻松了。
我在那喘着气，我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些医生在我下体那里忙活着，我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空是白色的，医院的被子跟宿舍里的一样，硬邦邦的，天空也不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
一个护士过来巡房，我艰难地向她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干白的唇。
护士小姐人很好，给我倒了杯温水，扶我起来让我喝下，润了润喉后，我向护士小姐问：我的孩子呢？我可以看吗？
护士小姐笑眯眯的说可以，护士小姐笑的时候眼眯眯的，特别和善的样子。
她让我不要动作太大，然后就扶着我去婴儿房看孩子，那儿有很多个孩子，但是我一眼就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她在左下角的那个小摇篮里，那个角落有阳光，她微微皱着眉头，偶尔蠕动小嘴，偶尔还动动小手小脚。
那一刻我觉得那个角落里的阳光是照耀在我身上的。初春的暖阳。几乎让我整个人都融了。
心里霎时间变得很温柔，嘴角不自觉泛起了笑。后来的先生说他当时就是这样被我看孩子的神情迷住的，觉得我整个人都沐浴着光，气场很幸福。
我不敢住太久，医院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吸血的地方，工厂我也回不去了，我当年存的那一些钱，终于有用处了。
我把钱分成3份，一份还工厂为我垫付的住院费，一份买了一些婴儿用品跟租了个房子，一份继续存起来。
我不知道要怎么抱孩子，我横着抱她也哭，我抱直她也哭，我没有被她哭得很心烦，倒是邻居心烦了。
邻居是个老太太，她说她经不起我孩子这样子整天哭闹。
她教我抱孩子的姿势，左手臂弯要抵着孩子的头，横抱，略微往小孩脚的部位倾斜，直接横抱孩子容易吐奶。右手环抱孩子腰身，包着屁股。也可以承受左手部分重量。
我看着老太太抱，然后就自己迫不及待地也想接过来抱，因为孩子在这个姿势下真的不会哭。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还没5分钟，我的左手就已经很酸了，换了右手，没5分钟右手也酸了，于是我就这样换来换去。孩子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来看去。好奇着这个奇妙的世界，医生说她现在还不能分辨颜色，两周后可以用一些红红绿绿的玩具刺激她，让她对这个世界更了解。
后来她也对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而且会像小猫咪一样，想去碰任何悬挂着飘的东西，会抓任何东西进嘴巴。
有一次我洗完尿布回来，竟然看到她抓着自己的大便往嘴里送，我苦笑不得的。
她当时咧着嘴笑，左边有一颗小牙长出来，她看见是妈妈回来会呀呀地叫，还要把大便往我嘴里塞。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妈妈，而我的世界里也只有她。
周末的时候我会推着婴儿车，带她出去逛逛，她很少晒到阳光，但是我觉得我是成功的，因为阳光下她的皮肤粉粉红嫩嫩的。
圆嘟嘟的，路过的女生不无母性大发停下来逗逗她的，很多人也边走边回头看。
那一刻，没有未婚先孕的耻辱，忘却生她经历的痛苦，没有平日照顾她的不为人知的酸楚。
她停在公园长凳旁，把她抱出来，站在大腿上，她的小脚有力地蹬着我软绵的大腿，显得特别开心，牙依然参差不齐。
天微带朦胧的黄，是的，该回去了。
推着婴儿车慢慢往回走。可能有人会想是不是就是出车祸什么的？
没有。我安全到家。
剩余的钱已经不足以让我在这儿过一个冬天了。
我回家了。可想而知的谩骂与念叨不完的丢脸之类的。
不重要了。我真的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或许没有我的女儿。我可能会了结自己，不给他们摸黑。
女儿很争气。知道妈妈不受爷爷奶奶喜爱，总是很殷勤地对待爸妈。
小嘴儿甜得爸妈看见她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茶余饭后的话题不差我这一个。一年后，也就很少有人讨论了。
女儿也3岁了。我想让她去读幼儿园了。送她到幼儿园后，我的离开没有让她大哭。
我不知道是该开心女儿的早熟还是心疼。
母亲有在帮我安排相亲。相亲的对象条件总是很差。
不是身体有残疾的，就是丧偶农夫。
我不知道我先生是怎么让我母亲选中的。他很好。真的很好。除了不育。
而我有一个女儿。
我问他，你不介意吗？
他说，是那男人不珍惜。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我不会介意。况且宝宝这么乖巧，我疼都来不及了。
我不敢问他是否真的喜欢我。
我们开始尝试交往，在周末带女儿出去公园玩。
这个时候的女儿是开心的，笑得特别灿烂，我站在他旁边，看着女儿天真的笑颜，眼神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半年后，我们结婚了。
女儿当了我花童，婚礼简单，婆婆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不在乎，也很疼我女儿。
我想我是幸运的，多少女人或许跟我有着相同的命运，或许比我更凄惨。
但是也许很少有人能跟我一样有个这么好的结局。说好听点叫善终吧。呵呵。
有一次，我在厨房洗碗，女儿在旁边擦碗，先生过来抱着我的腰。
说：老婆。
“恩？”
“我当时就是特喜欢你看女儿的那个眼神。”
“恩。”我笑了笑。
擦干手。接过女儿手中的布，回头看他。眼神也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什么叫相濡以沫。我想也许就只有亲情吧。
何其庆幸这份平淡我能拥有。
唯有珍惜现在的幸福。
-全文完-
---------------
用最后的几分钟重新编辑。因为尔尔有回帖了。
然后。下班。我想去吃fuhecheng的牛丸果。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0-30 17:29:56编辑过] | 
6605
18
Post By：2009-10-31 17:58: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