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连他的相貌都在记忆里模糊起来

偶尔的时候会往回想。
比如，远处钟楼蓦然响起的钟声，那些惊的四散飞去的鸽子，让她想起他的灰色眼睛，眼神如鸽翅，簌簌飞开，但只是一瞬，转眼已合拢。
原来终究还是没有忘记。


时光倒转，那年她十四岁。彼时是寂寞的孩子。上课时常常走神，有时会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的白色蝴蝶，那双翅膀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她会忽然就被诱惑。
有一次，措不及防的，听见老师叫她的名字。仓促中，前排的他回头，轻声报出问题的答案，她回答完，安然坐下，那时蝴蝶已经飞远，只能看见窗外的那棵树巨大的树冠，一片温润的绿色。
那时侯他们所在的教室在三楼。他是她的前排，都是安静的人，彼此很少说话。两人都习惯看窗外，那棵书树在一年之初便开始落叶，树叶夹在字典里，久了之后，变做枯黄色，有着素静的草木清香。有一次他借她字典，看到满页满页枯黄的叶子，回过头说，再久一点，叶子会变黑的。
我只要它现在。她笑一笑，回答。
两人开始简短的谈。三言两语。


自别人口中，断断续续的听说他的事，和另一个女孩。她淡淡的听，那是些不相干的事情，却终于还是开口：“别人事情，你们还是不要多说了吧。”
说话的人倒是及时的安静下来，只是目光看向她身后，她回过头去，看见他表情从容的站在那里，男生手插在口袋里，淡定的说，谢谢。
微笑。无话可说，只是点一点头。
那距离这么近，却还是那么远。他在她的彼岸，谁会为谁涉水而去。


后来的一天，她的漫不经心终于彻底惹怒老师，老师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她猛的抬头，略略停顿几秒钟，起身面无表情的走出教室。操场上空无一人，到处上是雨声。仿佛春天在离开之前，要将一季积蓄的雨水一次用尽。站在雨水里，天已经黑了。她想，世界如果就此淹没，是多么的好。怔怔的不知站了有多久，忽然看见他，浑身是雨的站在她面前。
他拉她在避雨的台阶坐下，从包里掏出walkman来，递一只耳机过来。是那时侯最喜欢的《海阔天空》， 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雨水微凉的气息里，她低头低声说，其实我，只是不太习惯而已吧。
她想他是没有听清的吧，抬手理一下额前湿发，一个人淡淡的微笑了。


那个时候，她的头发如校园里那些植物一样，肆意生长。原来夏天的气息不知不觉也近了。快要考试，她依然常常对着窗发呆，那些蝴蝶已经飞走了。栀子花安静开放，洁白耀眼，一树一树的花开，风吹过，连三楼的空气里都充斥着香气。已经有很多人在花树前留影，恍惚的微笑，泪水看不见痕迹，这是最后可以天真的年纪。
原来到了散场的时候。
偶尔的一天，从那些花树前经过，听见他叫她，能帮我们合影么。
她转头，看见他及他身边微笑如栀子花般耀眼的女孩。点点头说，好。
只她自己知道，刹那间耳边的无限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寂静。

中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她收拾好东西，在校门口等待父母。人流如潮，仿佛看见他的白色衬衣于人群之中一闪而过，等她重新去看时，依然是人来人往，而他如同幻觉，就此消失。
想到他们甚至无法告别，她终于哭出声来。

后来去了新的校园,过跟所有人不相干的生活．春天的时候，蝴蝶的白色翅膀依然在阳光下闪亮，到处皆有白色衬衣的少年，以及他们明亮干净的笑容。
遇见很多别的人，别的事，不动声色开始变做另外一种人。


这流年，回首又能见谁呢．
原来看见的不过是自己年少时寂寞的背影，渐行渐远．蝴蝶飞走了，来年春天还会再来，可是再来的蝴蝶里，有她曾经看见的那一只么？

终于连他的相貌都在记忆里模糊起来．

其实她后来是见过他的．在游乐场，两群朋友遇见，大家热情的替还不认识的人互相介绍．她被突兀的推到一个人面前，那人微笑起来：＂哦，我们认识的。”她就那么扬起脸来，他身后的阳光感天动地一场明亮，而她站在他的阴影里，发现他的样子在那一刻，忽然就变的模糊。

她曾经以为再见面的时候，她会告诉他一些心里放了很久的话．可是最后只是淡淡的笑，说，你好．很久不见了．

然后还是告别．彼此互道再见。但是从此之后再没见过．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天他回头对她报出答案，阳光落进他眼里，仿佛一场魔法，一切从此就不一样了．但一些年少的心情，在那个季节里，落地开花。然后在寂寞下疯长，有一天瞬间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