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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斜陡斜陡的山路向上伸去，在一个如凹的垭口与一状似灵龟的山丘相连，接壤之处一座孤坟，黄土相掩，乱石堆砌。坟头野棘四布，蒿草丛生，一棵高高的苦楝树迎风而立，终年在山风中摇曳敬仰，也似在向过往行人诉说另一个世界的孤苦与寂寞。
这便是我母亲的坟！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因心脏病突发，抛下父亲，抛下我们兄妹六人，与世长辞，不再睁开那双我只在梦里才清晰见过的眼睛，永远！ 那时，我只两岁！
听村里人说，母亲是童养媳，七岁来我家，长到十七岁时才与我父亲完婚。婚后他们相濡以沫，十分恩爱。母亲一生中养育了两男四女，我在家排行老幺，比排行最长的大哥小了整整二十岁。据我大哥和姐姐们说，母亲的死与我是有很直接的关系。在还没有孕上我之前，母亲便患有风湿性心脏病。为了治病，父亲四处挪借，凑足了医药费送母亲去南充医院治疗。治好后，医生一再叮嘱母亲不能再生育，否则，病情复发不可再治。但是，母亲为了想再添一个男丁，为龙家多续一脉香火，竟不顾医生的嘱咐，执意地生下了我，也因此而使她心脏病复发，再送去医院治疗时已经无力回天，终于含悲吞泪地离开了人世。
“我是有罪的，是我的出世而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很小的时候，我心里便生出这样的负罪情结，常常对自己这样说。
虽然如此，但父亲和兄姐们对我却没有任何迁罪之心，而是更加关心我，爱护我，呵护着我。他们要我快乐地成长，希望我能好好读书，不负母亲遗愿，长大后能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开拓一方领空，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为龙氏一脉光大门庭。听我父亲说，母亲生下我之时得知是个男婴，悲喜交集，竟不顾身体的虚弱，拉着我父亲的手切切嘱咐：不管以后如何艰苦如何贫穷困难都不能耽误我上学，一定要让我读书，让我闯开一条祖辈几代人都没有走出头的路来。在母亲眼中，读书人才是世界上最伟大最让人敬仰也最有“出息”的那种人了。
母亲去世后，父亲悲痛万分。他便将对母亲的深情爱意化着涓涓父爱移注在我们兄妹六人身上。父亲一边工作一边抚育我们兄妹六人成长。其中的酸苦艰辛尽在日子的飞逝中沉淀、凝结成沉重如山的父爱。
在我的记忆中，儿时，父亲常牵着我的小手去母亲坟前奠祭。有时在月明星稀的夜晚，父亲也会带上一叠冥钱，在母亲坟头去烧化，为母亲捎去那份执着深情的爱。一般的时候，父亲只是呆呆坐着，并不言语，只有在烧化纸钱时才会有低低轻轻的喃语。父亲在母亲坟前的样子很沉静，并不显得特别悲伤，只是那眼神却深沉得如一潭望不清楚的深井，让人看了觉得有些晕晕的，似乎在他身上已散发出了一种实质性的伤痛。但仔细望去，却又觉得父亲似乎在陪母亲缓缓散步一般，那么安祥那么沉静。每逢清明或者过年过节之类的日子，父亲的祭祀便要隆重些，常会带上很多的物品前去，还有酒、熟食猪头等物品。那时，我便会看见父亲的眼中总会盈满一眶泪水。父亲一边烧纸一边低低地叨喃什么，面上的悲戚之色显而易见。每当那时，我看着红红的火光映照着父亲惨淡的容颜时，我心里就特别难受也特别悲伤，便会失声大哭。往往在这时，父亲便会将我拉在身上，什么话也不说，只紧紧地搂着我，任由一滴一串的滚热泪珠在我的颈襟中滚落。我悲伤、嘶哑的哭泣声便随漫天旋舞的冥钱灰烬中在山风吹拂中飘浮远遁……
稍长的时候，我便知道了父亲对母亲的爱意远比我儿时所领悟到的那一份情感深沉和浓厚得多，而我自己对母亲的那一份爱戴和敬仰之情也日渐浓厚起来。于是，我也便会在宁静的夜里，一个人去母亲坟前坐坐，去陪她老人家说说我自己的心里话。那时，我会觉得我与母亲走得很近，很亲近。在母亲坟前，我时常能收获一份常人无法理解的心灵慰藉。
后来，读书，求学，工作，乃至到后来的四处漂流、闯荡，我一步一步走出大山，也果真如母亲所愿，一步一步完成着学业，也完成着母亲的遗愿。只是，不管我走到哪里，对母亲的那一份怀念之情却是有增无减，更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更为浓烈和深切。
就这样，一年一年的清明，我都是在对母亲的深切怀念中度过。如果在家，我一定会去母亲坟前跪拜，向她祭祀，向她祈祷，燃几束香，培几坯土，向她老人家说说话，也让她知道她用生命换回来的儿子总算已长大成人，虽不成器，但也活得掷地有声！
来南方前夕，我再一次去到母亲坟边。我想好好地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因为在我内心里，此去南方，我一定要闯出一番“名堂”来才返回故乡。此去经年，不知要等到何日何时才能再踏故土，才能再来祭拜她了，所以，我心里就多了几分淡淡的伤感和依恋去拜祭母亲。
那一夜，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入夜后，我陪着父亲喝了一会儿酒，便让父亲早些安歇。我带上白天买来的冥纸，顺便揣上一瓶白酒，来到母亲坟前。在母亲坟前，我看见她老人家坟头显得更萧条了，我内心更增添了几分愧歉和不安。于是，我就在母亲的坟头，铺上身披的雨衣，席地而坐，一口烟一口酒，就那样静静地陪着母亲，与遥远天国中的母亲默默对话，用心灵与亲爱的母亲沟通，向她诉说几十年来家中的一切变化，向她诉说儿孙辈们对她的无限敬爱和怀念，也向她诉说几十年来一直鳏居着的父亲对她一往情深的爱恋……
就那样默默地坐着，任凭细细的冷雨在我周围包裹着我。那时刻，我感觉自己心灵特别的宁静，灵魂十分温暖，心灵中空明无限。想到几十年前母亲为了生育下我而让自己的生命永诀尘世，我泪水汹涌而出。时间在慢慢地流淌着，将近子夜，酒干烟尽，看着一大堆被蒙蒙冷雨淋湿了的冥钱灰烬，我收拾起心情，轻叹着气，借着电瓶灯发出的微微弱光，踉跄着回到了家中。
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竟还没睡，还坐在桌前就着花生米在默默地喝酒，似乎是在等我。于是，我丢掉雨衣，又坐下来陪父亲喝酒。我们父子俩就在那间低矮阴暗的小屋子中安静地相对喝酒，谁也没有言语，只有一种血脉相通相连的亲情在我们彼此的心胸中默默流淌、扩张。看着父亲满头的银发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炙心的银亮光泽，我再也忍抑制不住内心的那份情感，三十多岁的男子汉终于也有了泪水横扬的时刻……
那一夜，我在清醒中醉了，却又在醉中清醒着！
第二天，我便踏上了南下广东的打工之路！
一年一年的清明，我就在内心的悲伤中度过。不管是远在异地他乡，还是身在故土乡梓，我都会十分自然地怀念着母亲！
五年前的清明节，粤东也如今年一样雨水连绵，颇有几分愁魂惨淡的味道！那时，我正在揭东采访。在揭东吉祥寺路旁的一家小店，我买上了一大叠冥钱，在寺外的那片荒地野坯上，我点燃了祭祀母亲的香火！想起自己离家两年，仍无建树，留下父亲在家，倚闾盼归，愧悔与惭意阵阵袭来。那一刻，我泪水汹涌而出……
今年，粤东汕头又是雨水绵绵，我仍是祭拜了远在天国的母亲。并在随后写了一首纪念母亲的诗歌，刊发在《中国诗人》上权作是对母亲的纪念吧： 清明，跪拜已成为一种习惯 ----写给逝去的母亲 四十年前 母亲丢下襁褓中的我 丢下无语悲怆的父亲 在那个山垭的土壤中 隐去 于是 一年一年的清明 我跟着父亲 慢慢学会了跪拜 学会了在冥钱灰飞烟幕中 伸直脊梁…… 四十年是个不短的岁月 清明的风清明的雨 还有父亲离散无依的眼神 铸成飘忽不泯的灵魂 传承给我 让我感觉 几柱清香里的沉重和希冀 于是，我不再颓废 把每年清明飘洒的风雨 聚进双膝 让我在前行的路上 一路泞泥一路沉重…… 唉，愿母亲的在天之灵安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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