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口痢

落雨飞雪

    我出生三个月的时候死了母亲，一百天的时候死了父亲。父亲母亲得的都是伤寒，解放前，伤寒既是传染病，也是要命的病。民间说“死活一身汗”，无论吃什么药，出不了这身汗，必死无疑。人们在叹息我命苦的同时，不忘加一句，这娃命硬，克父克母。“命硬”一说在我六岁时，还真应验了一回。

    那时正逢炎夏，村巷里忽然传来小贩“甜瓜甜瓜”的叫卖声。我还没吃过甜瓜，祖母见别人给自家的孩子买，怕我眼馋，便也给我买了一个。让我尝尝甜瓜的味道。熟透了的甜瓜，皮呈黄色，祖母舀了碗水洗净，用力一捏，甜瓜分成了两半，刮去里面的甜瓜籽，一半用碗扣在合碗板下，一半递到我的小手上。我吃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咀嚼，舍不得几口吃完，想让这“口福”在嘴里多停留一会儿。不料“福兮祸所伏”，应了“病从口入”那句话，也许是我的脾胃弱，别的孩子吃了也没咋的，我却泻起了肚子。肚子里拧着疼，疼一阵泻一阵，晚上睡不好觉，甚至睡梦中泻到了炕上。祖母知道是吃甜瓜吃坏肚子了，便把合碗板上扣的另一半甜瓜放在火炉边烤得焦黑，然后在案板上用杆面杖研细，用开水冲泡了一碗，那味道虽说苦涩，等放凉了，我还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谁知这偏方却不灵验了。糟糕的是我不仅下泻，而且上吐。不能吃饭，一吃就吐，并且开始便脓便血。祖母赶紧请来姓张的老中医，医生给我号了脉，又在肚子上按按摸摸，叹了口气说：“这娃得的是禁口痢，口禁了，不能吃，还要痢疾，这病不好治，吃几付草药试试吧。”饭在肚子里都存不住，更何况苦药，勉强喝下去，汤药在肚里打个转身，就又吐了出来。此后又换了几个医生，有推拿的，有针灸的，也有开草药的，都不见效。看过的医生再请不来。俗话说：“铁汉抗不住三泡稀”，何况一个小孩子。不过十来天，我就瘦得皮包骨头，胳膊手背上的青筋凸显，一张小脸黄皮寡瘦，两眼塌陷无神。祖母焦虑的像热鳌上的蚂蚁，坐卧不宁，长吁短叹，天天给合碗板上供的神像烧香叩头，祷告许愿，和人说起我这怪病就泣不成声，“我上辈子做下啥孽了，儿没了，媳妇没了，连个小孙子也保不住，老天爷要我命呀！”左邻右舍婶子大娘们也只是叹气，陪着流泪。靠着祖母每天强给我灌几口米汤，我竟然耐过了半月二十天，只是虚脱得爬不起来，已经不会说话，不会流泪，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

    看着奄奄一息的我，祖母绝望了，赶快托人叫来我的外婆和两个老姨，让她们再见我一面。眼瞅大势已去，命在旦夕，只是耐时辰而已。亲人们只能泪眼相看，祖母哭着说：“都说我娃命硬，克父克母，咋能憨得自己克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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