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有句名言:一位真正的贵族不在他生来就是个贵族,而在他直到去世仍保持着贵族的风采和尊严。这句话用来形容郑念再适合不过了。
迟暮依旧美人,末路仍是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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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念,原名姚念媛,1915年出生在北京。
她出生名门,先后就读于天津南开中学和北平燕京大学,因为气质优雅和长相出众,还在天津读书时,她就曾四次登上《北洋画报》封面,成为远近闻名的“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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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读书的时候,郑念认识了后来的丈夫——正攻读博士学位的郑康祺。两位才华横溢的青年彼此欣赏,互相喜欢,许下承诺,结下百年之好。
完成学业后,郑康祺加入了外交部,被派遣到澳大利亚,而郑念也随着丈夫一起,一直漂泊在外,在这一过程中,两人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郑梅萍。
郑念一家三口
1949年,夫妻二人毅然决定回国,为新中国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郑康祺曾担任市长陈毅的外交顾问,后又出任英国壳牌石油公司上海分公司总经理,而郑念也凭借自己的才识在事业上帮助丈夫良多,生活平静而充实。
战乱平息,新中国成立,自己在上海有了一个安定的家,有独立的事业,有深爱的丈夫,有可爱的女儿,不必再去漂泊,一切都似乎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岂料命运的玩笑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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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郑康祺因病去世,承受丧夫之痛的郑念不得不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还要处理丈夫留下的工作。
她开始担任壳牌石油公司英籍总经理的顾问,有时代理总经理,身为女子,这其中所经历的压力委屈可想而知。但她还是凭借灵活的头脑、强硬的手腕和四通八达的人脉,周旋于公司、政府和工会之间,在商场取得成功,获得了一致的认可。
有友人形容郑念的房子是“这个色彩贫乏的城市中一方充满幽雅高尚情趣的绿洲。”她爱看书喝茶,时常坐在柳条藤椅里,仰头凝视着布满星斗的苍穹。而女儿郑梅萍则常会和朋友到家里来听唱片。
郑念(右)和女儿郑梅萍(左)
而令人所钦佩的是,这都是郑念靠着自己挣出来的:“我具备有维持我旧有的生活方式的经济实力”。
为了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便是努力的意义,若当年郑念放弃读书,早早嫁给了一个所谓富二代官二代,也许结局便不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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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前郑念的住所
只是这场暴风雨比她想得更大更急。
不仅家被毁了,因为留学和为英国公司工作的经历,郑念被当作英国间谍软禁在家中, 也不许和女儿交流接触,9月则直接被关进上海第一看守所,成为了代号为1806的囚犯。
一场近七年的监狱之灾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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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监狱中,郑念受到无数次审讯和拷打,逼迫她认罪——承认自己是“间谍”,然而郑念却始终不曾妥协,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无数人被批承认“罪行”,被迫“揭发”身边的人,她却始终坚持着做自己。
甚至在糟糕的处境里依然能够发现那些细微的美好:
放风的时候,她为一朵野花而欣喜:这棵小草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傲然伫立在污泥和沙砾之间,似乎要给这死气沉沉的监狱,标上一个生命的象征。在监狱中,她被蜘蛛吐丝织网而震撼:这个小生物的工程,几乎把我迷住了。那张网编结得非常美丽,真可谓美轮美奂。她背诵唐诗,沉浸在古诗词中暂时摆脱囚室的残酷现实。
即使生活在阴沟里,依然可以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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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郑念最终无罪释放,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年近花甲,带着一身的疾病终于重见天日。但迎接她的却是一个更痛苦的消息——她视若珍宝的女儿已经离世。
在监狱里无论被如何折磨都没流过眼泪的郑念,在知道女儿离世后,终于哭了出来:“我竭尽全力,围着生存而付出的种种代价和遭受的种种磨难,瞬间全部失去了意义。我只觉得自己四周一片白白茫茫,似乎一下子全给掏空了。”
从未被打垮过的郑念
有人以为这下子郑念该被打垮了,然而命运如刀,郑念依然坦然领教。她不相信那么坚强的女儿会选择自杀,于是在悲痛过后,她积极接受治疗,重新布置住所,暗自调查女儿自杀的真相——后来调查女儿是被人活活打死扔下楼的。
郑念没有因此变得戾气满满,浑身哀怨痛苦,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用最理性的方法揭露女儿的真相,坚定而执着,哪怕前途曲折依然坚定地向前走着。
命运从来压不垮这种人的脊梁。
从未放弃与残酷命运斗争的郑念,最终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道歉:她的罪名被平反,女儿的冤案也得到了昭雪,凶手受到了惩罚。
生活终于归于平静,但经历了种种磨难的她不愿意再留在上海这个让人伤心的城市,她想寻求一个新的开始。
1980年,郑念漂洋过海远赴美国,并在那里定居了下来。在出国之前,郑念把家中仅剩的文物全部无偿捐赠于上海博物馆。
将永远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我的心碎了,完全碎了。只有苍天知道,我曾千百倍地努力,要忠贞于我的祖国,可是最终还是完全失败了,但我是无愧的。
——郑念《上海生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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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岁孤身一人来到美国,一切都是陌生的,但郑念却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和环境,并且开始了自己的写作,她用笔记录下了那段难以忘却的痛苦岁月。
1987年,《上海生死劫》在英美出版后立即引起轰动,并一版再版。
书的开头,她写了4个字,送给梅萍,而她也将名字从姚念媛改为郑念,以纪念死去的丈夫郑康祺。一本书里,藏着别人难以想象的深情。
《上海生死劫》火了之后,郑念受邀去各地参加演讲,她将演讲的费用和多余的稿费都捐给了美国一所大学,用来资助那些中国留学生,依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对国家做一点点帮助。
1988年在夏威夷演讲的时候,郑念将丈夫和女儿的骨灰洒在了大平洋——因为太平洋通中国,海水会将他们带回祖国。她也留下了遗嘱,死后骨灰同样洒进太平洋,让一家三口在黄浦江汇合。
死亡如此残酷,但似乎又带了点温情。
“在美国,一个老年人,没有家、没有孩子、没有亲人,是很苦很苦的。”郑念曾经这样说过自己的生活,然而即使如此,她总是“乐观又精力充沛地迎接上帝赐给我的新一天”。
年纪让她不复貌美年轻,但从未带走她的精致和优雅,郑念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讲究。有作者后来叙述与郑念的第一次见面时,这样说道:
“已74岁的郑念开着一辆白色的日本车,穿着一身藕色胸前有飘带的真丝衬衫和灰色丝质长裤,黑平跟尖头皮鞋,一头银发,很上海.....”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她的书桌前永远插着一只鲜花,屋子里生机盎然。
经历半世浮沉,她的笑容却永远干净温和,没有任何戾气与哀怨。
杜拉斯有一句名言:你年轻时很美丽,不过跟那时相比,我更喜欢现在你经历了沧桑的容颜。而年老的郑念坐在那里,便自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惊艳。
有人的高贵浮于表面,而郑念则把高贵融入进骨子里。年逾古稀,却活得更加从容、优雅。
2009年,在浴室摔倒的郑念被送往医院,医生告诉她最多只有一年的寿命,郑念没有丝毫悲伤痛苦,她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活够了,我要准备回家了!”
数月后,郑念安静地离开了人世,享年94岁,她的骨灰遵循她的遗嘱被洒在了太平洋里,和丈夫女儿重聚。
朱大可说郑念:她有比古瓷更硬更美的灵魂。加拿大歌手Corey Hart专门写了一首钢琴曲《Ballade for Nien Cheng》向郑念致敬。
如郑念一般,能享受最好的,能承受最坏的,无论遭遇什么,都未曾丢弃内心的高贵和尊严,这才是一个女人最高级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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