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女儿红

我是小疯子

1948年的端阳节．是一个令宝桂镇的男人们最开心的日子．他们终于喝到了已经多年没有喝过的女儿红酒。
今天是镇西街寿春堂药铺家的小女儿晏淑君出嫁的日子。寿春堂后院已经埋藏了快20年的那几坛女儿红让整个镇子的男人们都彻底陶醉了一次。东街茶叶店的独女詹秋燕的心情却喜忧参半，因为晏淑君是她最好的闺中好友，她为她高兴，但一想到淑君出嫁后自己的孤单，不免有点儿伤感。
淑君的花轿一走出街头，詹秋燕就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来到十字街，后面传来一声喊叫。她站在原地没有转身只把头扭过去，看到镇上有名的无赖黑雄在喊她。黑雄是秋燕极为反感的一个家伙，仗着自己的老子黑虎是镇上的保安队长，平时偷鸡摸狗，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她继续往前走，黑雄在后面急赶。黑雄赶上来，她这才发现黑雄脸色紫红，醉意朦胧，走路东歪西扭。
你怎么不等等我啊，没有听见我喊你吗？黑雄对秋燕嘟嘟囔囔地埋怨着。秋燕不搭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黑雄不厌其烦地问着话，你好朋友出嫁，你怎么不高兴呢？
秋燕把脸扭过来也斜了他一眼，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多管闲事！
黑雄打了个酒嗝，说，我虽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但是我能猜透你的心思。
秋燕说，你知道我有什么心事？
哈哈哈哈……黑雄突然笑起来．一脸淫邪的坏笑让秋燕莫名其妙。黑雄看着秋燕的脸说，淑君都出嫁了，你就不想男人吗？
秋燕又羞又气地啐了黑雄一脸唾沫星子．骂道，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黑雄也不恼怒，在脸上抹了一把，说，这人美啊，连唾沫星子也是香的。来，我张开嘴，你对我这里吐一口，我要是不咽下去我就不是人生的。说着，就把那张像狗熊一样的厚嘴往秋燕面前拱。秋燕看到他满嘴烟臭的黄牙，突然想呕吐，扭头向镇东头的家里跑去。
黑雄没有去追，站在原地朝秋燕远去的背影狂笑。隐约中，秋燕听到他在说，早晚我要把你家的女儿红开坛。
一
女儿红，是宝桂镇特有的一种土酒，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酿造。宝桂镇的女儿出嫁喝女儿红的习俗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这种酒用谷物配樱果桂花酿成，类似于今天的果酒但又比果酒的酒精度高。南北朝时期，这个镇上如果有生女儿的人家．就在女儿出生时酿酒，酿好后封装在坛子里，埋在桂花树下，等女儿出嫁时才挖出来，放在宴席上当做嫁妆的一部分与亲朋一起分享。这酒在当时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女儿酒，因酒呈樱红色，后来人习惯叫女儿红。
如今，这种习俗在这个古老的小镇上虽然还被人们记得，但是真有这样女儿红的人家已经越来越少了。淑君出嫁后，还埋藏有这种酒的人家，也就只有镇东街茶叶店詹老板家了。
詹老板叫詹俊廷，快50了，从他记事起，他的祖上就在这个镇开茶叶铺，自产自卖。詹俊廷几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先是娶了祝氏为妻，但不生育，不到30岁就病故了。又续娶一房柳氏，貌美如花，生了一个女儿，就是现在的詹秋燕。虽说詹俊廷一直盼着能有一个儿子．但是30多岁了能得一女，他也很高兴。女儿出生那年，他就按照风俗亲自酿了几坛好酒埋在后院的桂花树下，等女儿长大出嫁时启封。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詹秋燕生下来就是一个美人胚子，18年过去了，早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天天来他们家提亲的媒婆都快排成队了，介绍的那些男人其中也有个人条件以及家境相当不错的，但秋燕就是死活不同意。
秋燕早到了思春待嫁的年纪了，介绍这么多人怎么说也应该有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吧．可秋燕的心思早被她爹的徒弟邹义轩给占去了．可邹义轩一直不明白。詹俊廷对女儿的心思是有察觉的。
詹俊廷因为没有子嗣．自己家祖传的茶叶制作工艺没法后传，一直让他无法释怀。他当年收留的小徒弟邹义轩，无父母，天资聪颖，人也长得挺帅气，稳重质朴的气质让他很放心。他一直有心将他收为义子，或招为上门女婿。他现在就在衡量这两种选择，到底哪一个会更有利于他詹家的家业兴旺。现在，他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把邹义轩招为上门女婿。
镇西街寿春堂晏老板女儿淑君出嫁那天，詹俊廷也去吃了喜宴，而且喝了晏家不少女儿红。席间，他一直在琢磨自己当年埋在桂花树下的那几坛女儿红也到了应该重见天日的时候了。那天回到家，是邹义轩给他开的大门。他满口酒气地问秋燕回来了没有。邹义轩说早回来了。又问，秋燕是不是不高兴。邹义轩说，没有注意。詹俊廷嘿嘿笑笑，说，真是个傻小子，你天天在我家里，都注意些什么呀？邹义轩脸一红，答不出话。詹俊廷用手轻轻地拍拍邹义轩的肩头，说．你没有看出来秋燕心里喜欢你吗？你个傻小子，腼腆得像个大姑娘，将来怎么娶媳妇哟。詹俊廷不管邹义轩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走着说着。他突然站住，转回身，问邹义轩，你喜欢秋燕吗？义轩一听，脸红了。詹俊廷笑笑，说，如果喜欢又不好意思说，你就点点头。义轩立即点点头。詹俊廷笑得更高兴了。
詹俊廷在院子里和邹义轩的这些谈话，秋燕在自己的屋里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她粉白俏丽的脸蛋儿随着心跳的加速马上羞红起来。
二
秋燕和淑君都是市立女中的学生．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后来又一起上学堂。淑君没有出嫁前，俩人上学放学都是一起走。今年年初，淑君被当地一个驻军的团长看上了，要娶为妻，就不再到学校里来了。本来秋燕和淑君她们住校，两人每个月都会结伴回家一次。淑君退学后，孤单的秋燕干脆就两月回家一次。每次去学校和回来时都由义轩骑洋车接送。这是秋燕最盼望的一天，她恨不得每个礼拜都能回一次家。但考虑到遥远而崎岖的路途，她怕义轩受累，所以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学校暑期放假了，一大早，秋燕就收拾好东西在宿舍里等义轩来接她。看着宿舍前那一排在7月的骄阳下依然碧枝绿叶、风姿飘逸的丹桂树，她就想到了她家后院里那棵高大浓郁的金桂，似乎马上就看到闻到了金秋时节它满树的金黄和浓淡相宜的芳香，想到了桂花树下埋着的女儿红。想到这儿，秋燕脸上就染上了一层红晕，她盼着义轩早点到来。
秋燕以为义轩中午时分能赶到学校，结果还不到10点就来了。秋燕像一只欢快的燕子，挑开门口的竹帘飞出了宿舍。
义轩哥，你来得这么早啊？
怎么，不想我来这么早？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没有办？
嗯，不错，是有一件事还要办。
什么事？重要不重要，我可以等，没关系，你去办吧。
秋燕神秘地说，和一个男生去看电影。
听了这话，义轩一愣。不过，他还是故作镇静地说．没关系，你去吧，我到街上随便转转。
秋燕见义轩信以为真，不满地说，你是真木头还是装虚伪呀？你真的不在乎我和谁去看电影？
义轩一脸胀红，又不敢正眼看秋燕，说：那是你的自由，我怎么好管呢？
秋燕一听这话，似乎有点儿生气，说，如果是你老婆呢？你也不管？
秋燕说完，握起小粉拳使劲儿朝义轩肩头来了一下，正好捶在义轩的肩骨上，义轩不觉得疼。倒是秋燕疼得呲着牙握住了手，义轩一看，赶紧握住秋燕的手，说，都怪我，都怪我，我给你揉揉。秋燕见他慌乱的表情，嘿嘿笑起来，说，怪不得爹说你有时聪明有时傻呢。
握住秋燕的手，义轩真的有点儿傻了。这是他第一次摸女孩子的手，而且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内心的慌乱任他怎么压制都不行。他的手似乎有点儿发抖。秋燕故意说，大夏天的，你冷啊？义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把手松开，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义轩这样说，秋燕捂嘴格格地笑了，瞧你那出息。虽这么说，她自己的脸也一阵泛红，热辣辣的。
义轩在秋燕的带领下，来到最热闹的十字街。那里有一家电影院，是城里唯一的一家电影院，是抗战胜利后修建起来的。秋燕昨天就买好了票。20世纪40年代，看电影可以说是最时尚高雅的一项娱乐活动，只有上流社会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和年轻的知识分子才有可能来欣赏。义轩头一次看电影，心里充满了激动和好奇。
影院里基本上坐满了人，秋燕领着义轩摸黑找到自己的座位，屁股刚落座，电影就开演了，电影叫《小城之春》，是由费穆导演的一部新片。电影讲述的故事结构很简单：一个被战争毁坏的小城，一个同样被战火毁坏的人家，一对夫妇——礼言和玉纹，一个城外来的男子——志忱。这两个男人是多年前的好友．城外来的男人与女人彼此发现，他们竟然曾是青梅竹马暗定终身的意中人。故事以平静始，也以平静终。看起来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似乎又有很多事发生……
平静地看完电影，他们走出影院，已是大中午了。秋燕说，我请义轩哥吃饭。
在去往餐馆的路上，秋燕问义轩，这个电影怎么样？
义轩笑笑说，挺好看，好像是个三角恋爱，呵呵。
秋燕也笑了笑．她这次是在笑自己，怎么能拿这样的问题去问义轩呢？在秋燕看来，这应该是一部属于知识分子阶层的电影。它简约的影像风格估计也只有知识分子有兴趣和耐心去读懂它。它的纤细，它的病态，它的优柔寡断，非要有发达的神经与悲悯才能承受。而义轩，到她们家后虽说父亲也让他去读了几年书，但后来因为生意忙不过来，就没有再上学，一直是跟着父亲学茶叶制作手艺，在柜台帮着卖茶算账。现在，你让他去深刻地领悟电影里对人性欲望和挣扎的那种含蓄表达，那真是强人所难了。
秋燕没有看义轩，自顾自地说，从外表上看，这似乎是个典型的三角恋，而实际上，它把目光更多地集中到这棋局中每个人的内心，他们的欲望，他们的挣扎。而那些挣扎背后所透露的信息，更耐人寻味。那是战争对人精神更彻底的打击，所表现的是人性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犹疑不定。
义轩说．我不明白，电影里为什么反复出现这几个画面：玉纹时常在买菜后在萧索的城墙上徘徊．礼言每天向被日军炸毁的围墙上放几块砖。
这让秋燕很高兴。她说轩哥还真行呢，竟然能看出导演在反复强调这几个细节．就是要让观众看到和感受到时代的创伤，新生的希望，以及对过往不能放弃的无法自拔，人性的伤痕与欲望等。
秋燕越说越兴奋，义轩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被秋燕滔滔不绝的评论给深深吸引住了。同时吸引义轩的，还有秋燕那两片一开一合的温润红唇。
最后，秋燕总算来了个总结，说，通过这部电影，我们可以看到时代创痕的深与痛，看到人在其中的渺小与无能为力。也可以看到那些最普遍真实的人性。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它表现出来的那种气质——中国气质：就像影片的最后，礼言与玉纹互相搀扶着，在城墙上看志忱远去。
很快餐馆就到了，义轩说，好了，你也说饿了，赶紧吃饭，然后回家。
三
吃完饭，他们回学校带上行李，出了城门不远，天就阴沉下来。不久，风也刮了起来，路两边的小树和茅草随着风向的变动，来回摇摆。义轩的车子在风中行进得越来越吃力。很快，就飘起了雨，此时，他们离家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雨越下越大，一会儿，两人身上的衣服就湿透了。义轩抬头看到前面路边不远的一个山坡上有一座破庙，建议先到里面躲一下，等雨小了再走。秋燕本来很怕到那些破败的庙宇去，但雨这么大，土路早变得泥泞不堪，洋车的前后轮子被泥巴糊死了，真可谓举步维艰。只好听从义轩的建议。
来到破庙，秋燕见义轩像只落汤鸡一样，哈哈大笑。秋燕其实也一样，上身穿的月白色斜襟短袖竹布褂，和下身的印度绸黑短裙，以及本来乌黑油亮的齐耳短发，早湿漉漉贴在了身上，虽说失去了往日高雅不俗的感觉．但却让秋燕本来就很有韵致的身材显得愈发玲珑曼妙了。义轩看得有点痴呆了，心里突然有一种很美妙的感觉，像一股热流迅速传遍全身。
秋燕看到义轩那样的眼神，很紧张地说，别那样看我。
说着就扭过身子。她刚一转身，突然看到庙里两尊残破的神像呲牙咧嘴地瞪眼看着自己，吓得一声尖叫转身扑到了义轩怀里。义轩也吓了一跳，以为她看到了什么。他紧紧地抱着秋燕，问，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秋燕把脸埋在义轩肩上，不敢抬头，一只手朝后边指向神像说，我怕。
义轩安慰她，没事，这些菩萨都是除恶降魔、普渡众生的，是佑护好人的，你怕他们干嘛。说着，不住地用手掌在秋燕的后背轻抚着．一种幸福的感觉溢满全身。
秋燕的情绪稍微有所稳定，义轩说，燕妹，衣服都湿透了，你的包里不正好还有换洗的衣服嘛，脱下来换一下吧。
秋燕摇摇头，说，你在这里，我不换。义轩说，那你到神像后面换。秋燕头摇得更厉害。义轩知道她害怕。说，那我到殿外站一会儿，你自己在这里换。秋燕同样摇头，并且一把抓住义轩的胳膊不让他出去。她说，我害怕一个人待在这里，哪怕一分钟也害怕。
义轩很犯难，他说，那怎么办呢？秋燕说，你站在那里，身子朝外转过去，我叫你回过来你再回。
义轩说，这个办法好，我也不用到外边去淋雨了。
他就把身体朝外转过去。雨越下越大，偌大的一个殿门此刻就像是一个水帘洞。他发愁这雨何时才能停下来。突然一个炸雷从天而降，他的整个人都好像被震得蹦了起来。秋燕也被吓得大叫一声，让义轩无意识地就把头扭了过来。这一扭，让义轩呆了。只见秋燕那青春的胴体，在闪电的映照下竟如白瓷般细腻光洁。虽然是侧面，但秋燕那丰满的乳房和红润的乳头早被义轩看在眼里。义轩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一个成熟男人朦胧的意识突然在此刻被这声炸雷激活了。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伸开双臂把秋燕紧紧搂进怀里。秋燕赤裸的上身、丰满的乳房和他的胸部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秋燕尽管想挣扎出去，但义轩抱得那么紧，任她如何挣扎都是徒劳的。最后，她瘫软地依附在义轩怀里，小声发出啜泣。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啜泣代表着什么，害怕抑或激动，羞辱或者是幸福……她不去多想，只想就这样一直啜泣下去。
义轩用双手把秋燕的脸轻轻地捧起来，此刻，秋燕眩晕地闭着眼睛，睫毛眼睑上都是泪水，义轩先低下头把这些泪水吮吸干净，然后把嘴唇慢慢地和她的唇贴在了一起。秋燕这次算是彻底陶醉了，她浑身瘫软得没有了一点儿力气。就在义轩用手轻轻地捉住了她美丽丰满的乳房时．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说，罪过，我们怎么能在神像面前这样呢。
这一说，义轩好像也突然清醒了一样，说，是啊，这等于是亵渎神灵啊，幸亏你及时想起来，不然真是罪孽大了。
两人相拥着坐在大殿门口，盯着门外的雨，久久没有说话，他们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四
很快，暑假就快过完了，秋天也再次来到了宝桂镇。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茶叶店詹老板搬出来一个竹躺椅，悠闲地躺在后院的金桂树下，一边品着自家新焙的桂花茶，一边想着秋燕的婚事。他想，秋燕已到了婚嫁的年纪了，而且自己的年岁也越来越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不把秋燕的婚姻大事定下来，总归是不放心。
詹老板正想着呢，秋燕就来到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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