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场放逐的游戏

小A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躲在大理石柱背后，看着他慢慢地爬上汽车。看着他转过身，看着他失落的眼睛。我知道他寻找的是什么。是的，我知道他在找我。是的，我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我害怕一出现，我会真的跟他走。义无反顾。我们曾经的约定。但我知道那是个永远都不会兑现的承诺。
小A走了，我知道。
跟我走吧！小A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嘴里咬着棒棒糖。那是在夏天，空气中飘荡着栀子花的香味。远处的天是透明的蓝，还有白的云自由自在地飘动。操场嘈杂的声音临近而辽远。我憎恨这个世界。小A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小A是个漂亮的男孩。即使是恶狠狠的样子，也显不出凶恶的样子。
我歪着脑袋看着他，舔了舔手上的棒棒糖，微笑地说，你每天给我一颗棒棒糖，我就跟你走。小A厌恶地看我一眼，说，我讨厌你这个样子。然后，走开。看着他的后背。我叫道，我跟你走。小A没有回答我。
高三的时候，我是个很乖的孩子。偶尔会爬到学校后面的山头上，看着长长的火车从很远的地方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偶尔会在深夜十二点的时候，躲在实验楼的小阁楼上一个人喝醉；偶尔会在老师讲得正兴起的时候，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出“呼呼”的响声。高三的时候，我是个很乖的孩子。阿S也是这样说。阿S这样说的时候，我笑了。然后，转过头。然后，我看到了小A。看到了小A眼中的绝望和无奈。
阿S是我的同学，从幼儿园开始。阿S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时候声音柔柔的。阿S的家在我家的旁边，小A的家在阿S的旁边。我和阿S是一起长大的，阿S和小A是一起长大的，小A和我是一起长大的。阿S是我们中间成绩最好的，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然后到高中。妈妈总是说，你看人家阿S。妈妈也总是说，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阿S？妈妈也总是说，我这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妈妈这样说的时候，我正好坐在阳台上，两耳戴着着耳塞。晃荡着脚丫。
看到妈妈走过来，我摘下了一边的耳塞，然后大声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妈妈站在那里瞪着我，然后转过身。看着她的后背，我耸了耸肩。小A站在我旁边，小A听到我这样对妈妈说，向我露出了微笑。我不知道阿S听到了会怎么样。
我到阿S家的时候，阿S不在。阿S的妈妈告诉我，阿S去学校了。阿S的妈妈问我，你们今天不是补课吗？阿S的妈妈让我在阿S的房间里等阿S。阿S的妈妈给我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我忘了说，我一直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饭。我忘了说，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阿S的妈妈坐在房间一边打毛衣，一边和我聊天。
阿S回来的时候，阿S的妈妈给她端来了洗脸水，给她拿来了毛巾。阿S的妈妈端着洗脚水走出了房间。阿S说，她还有一份模拟试卷没有做。阿S坐在书桌前，我斜躺在床上。我看着阿S单薄的后背，我想起了小A，我想起了小A对我说的话，我突然感到很兴奋。我对阿S说，我明天要走了。
阿S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我，说，你要去哪里？
我摇着头，我说，我不知道，我要和小A一起走。
小A是谁啊？阿S还是奇怪地看着我。
我说你不知道小A吗？我奇怪阿S怎么不认识小A。
阿S摸了摸我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阿S说话的样子像个大人，阿S说这话的时候，很难过。
闭上眼睛后，我听到了阿S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不知道阿S有什么好叹息的，也许是舍不得离开我吧！想到明天，我微笑地睡着了。
小A走到我面前，我看到他两手空空地走到我面前。他巴眨巴眨地闪动着他的大眼睛，他又长又浓的睫毛盖住了他的大眼睛。我说过，小A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小A说，我们走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看到了他桀骜不驯，我看到了他的毫不在乎。我有点犹豫了，我问，我们真的走吗？小A露出了鄙视的表情，小A说，你不跟我走？
我说，好的。然后，我背上书包。我知道我的书包里面没有书。书包里是阿S给我的棒棒糖。阿S知道我要走，就给我去买了一大包棒棒糖。小A知道我的书包里没有书，小A还是露出了鄙视的表情。
我走到阿S的课桌前，阿S正埋首做着试题。我对阿S说，我要走了。阿S抬起头，阿S习惯性地把眼镜往上面撑了撑。我说，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阿S点点头。我等待着阿S说什么。阿S什么也没有说。小A已经不耐烦了。小A一向是个很容易烦躁的孩子。
小A牵着我的手，我拉着小A的手。我们走出了教室，在所有同学的诧异的眼神中，我们走出了教室。我们走下了楼梯，然后，我们穿过了学校，我们爬上了一辆公交。我们坐到了最后一排。
我问小A，我们去哪里？小A低下了头，然后，把头转向了车外。小A说，我们去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我微笑了，我看着他的长长的头发微笑了。我忘记了小A有多长时间没有理发了。我大声地笑着对小A说，小A，你看上去像个疯子。小A转过头，恼怒地看着我，然后笑了。小A说，我们都是一群疯子。我歪着头看着他，我们都是一群疯子。我想着小A的话。然后，我也笑了。
我没有再和小A说话，我拿出了棒棒糖，我咀嚼着棒棒糖。然后，我觉得累了，然后，我就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天已经黑了，到处闪烁着霓虹灯，许多车与公交车擦身而过。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我没有看到小A，我也不知道小A去了哪里。我突然开始害怕了。我感到寒冷和饥饿。我哭了。起先是小声地哭。我害怕他们笑我。然后我越哭越大声。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地大哭起来。没有人理我，更没有人来安慰我。我抬起头，我看到车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看到一片黑暗笼罩在我上面。我开始恐惧。我喊着小A的名字，我喊着阿S的名字，我喊着爸爸妈妈。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看到爸爸妈妈坐在客厅里等我。他们没有问我去了哪里，他们也没有问我为什么那么晚回来。他们什么也没有问。妈妈给我端来了一碗饺子，爸爸坐在那里看着我狼吞虎咽。然后，他们送我回到房间。
那晚，我睡得很好。
阿S看到我的时候，没有问我为什么没有走，没有问我为什么又回家了。阿S只是把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阿S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阿S说，明天要模拟考试。阿S说。
我忘记了阿S还说了些什么。然后，我看到了小A。我看到小A站在那里，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我突然发现小A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直都是寂寞的。我走过去，我想拥抱他。小A往后面退，小A看着我，带着绝望的眼神。小A说，我知道你骗我，我知道你不肯跟我走。
我说，是你把我丢在半路上。
小A低下了头。小A又抬起了头，小A说，在这里，你是寂寞的，我也是寂寞的。我们一起走吧！我没有说话，我转过身，我看到了阿S。我看到了她背后的一缕阳光。我看到了阿S对我露出了微笑。小A说，我要走了。小A说，你跟我走。小A说，我明天在老地方等你。我没有说话。我看着阿S，我看着小A，我没有说话。
小A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
小      A走的时候，我躲在石柱的背后。
后来，我开始很认真地上课，考试。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
后来，妈妈对别人说，我一直都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后来，我看到了小A，但小A已经不再认识我；或者是小A看到了我，但我已不认识他。
后来，我跟阿S说起过小A的故事，我一直都和阿S说小A的故事。每次我和阿S说小A的故事时，阿S总是微笑地看着我。然后，抱住我。我听到她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后来，我没有再和阿S说起过小A的故事。
后来，我们长大了，后来，我们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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