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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龜 发表于 2007-11-8 01:2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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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快结束了。  陆飞坐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小心翼翼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生怕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惹出些什么麻烦来。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为严肃的场面:沉痛的音乐在大堂内回荡,全场弥漫着肃穆与哀思。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样的打扮,穿着黑衣裳,在胸口的同一位置佩戴着白绢花,虽然没听到什么啜泣和哭叫声,可那一排排下垂的嘴角和悲恸的表情,却像是一个模子                       

里刻出来的。
  全场只有一个人在笑,那个笑容被端端正正摆在厅堂的中央,垂在高悬着的“沉痛哀悼梵语大师普朔先生”黑底白字大横幅的下方,被两排密实的、缀满挽联的花圈簇拥着。
  陆飞就坐在堆满花圈的主席台上,和他一同坐在这个重要位置的还有九个人。左边,是八个陆飞叫得出或叫不出官衔和名字的大小领导;右边,则是这场仪式中仅次于主角的关键人物——普朔先生逝世新闻发布会官方发言人。
  发言人是个戴圆眼镜、穿黑西装的小个子。他捏着一沓厚厚的发言稿,像个仪仗兵似的站得笔直,用一成不变的低沉语调一页挨一页“犁”过那沓发言稿。悼词的每个字都在渲染普朔先生传奇式的一生。对普朔在梵语和佛学方面的光辉成就,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但再听一次还是让人不禁肃然起敬。小个子冗长的悼词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陆飞挺直脊背,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自大大小小、各方报社的记者们,此时动作整齐划一。他们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忙不迭地往摊在膝头的本子上龙飞凤舞地记着。至于中间那些没有奋笔疾书的人们,陆飞敢打赌,他们手中毫无例外都捏着小巧精美的录音笔。
  有记者举手问了个老套的问题,小个子发言人显然是有备而来,镇静老练,应对自如。在他唾沫横飞的当口,陆飞用余光朝左侧瞥去,新闻发布会已经进行了整整两个小时,而坐在他身边那八个人却始终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没有人打哈欠,没有人看表,甚至没有人拿起桌上的乐百氏矿泉水喝上一口!
  对于自己忝列其中,陆飞深感不安。都怪那个小个子,非要安排普朔的一个门生列席,才不由分说临时抓差似的把自己按在了台上。发布会刚开始的时候,陆飞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被哪个不留情面的记者问得张口结舌。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现在为止,却还没有一个记者对自己发生半点儿兴趣!陆飞这才由紧张转为了不安。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身为普朔的关门弟子,但与先生在学术界的建树相比,陆飞承认,自己甚至连学术的大门还没摸准呢。普朔已经是独撑一派的大师了,而自己只是个还在练习骑马蹲裆式的小伙计!
  “普朔先生的逝世,是学术界的巨大损失,也是北京大学的巨大损失!”
  陆飞的耳际轰隆一声响,这是今天小个子发言人第五次提高分贝、掷地有声地重复这句话。
  陆飞忍不住抬眼朝堂上的遗像望去,眼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是普朔先生自画像的复制放大版,真家伙将于明天在嘉德拍卖行竞拍。普朔是个怪老头儿,在薄薄的不满一张纸的遗嘱中,他特别强调在自己的追悼会上挂上这幅自画像,而且这一条足足占去了遗嘱的两行半!
  真版画像能拍到多少钱,陆飞不敢妄下结论,但普朔的确把自己的脸画得极为安详静穆。他的前额宽大,额上的几条皱纹呈平行状,浅浅的,从中间断开。这种额头很少见,按照骨相学来讲,代表了一个人的睿智与博学。清晰浓重的屋顶状眉毛下面,淡灰色的瞳孔向上眼睑微翻。陆飞知道,这往往是心怀虔诚的教徒才有的神情。格外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个笑容,普朔似乎运用了类似《蒙娜丽莎》的晕染画法,他的嘴角浮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微笑,透着琢磨不定的神秘和一股难言的玄奥。这是他的经典表情,陆飞暗想。据说真版画像也是和《蒙娜丽莎》一样大小的尺寸——77厘米高,53厘米宽。
  小个子发言人还在唾沫横飞,他把话题引到某位高层领导为悼念普朔先生送来的花圈上。趁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那幅挽联的当儿,陆飞悄悄在座椅里又挪动了一下身体。
  陆飞知道,其实送花圈这个习俗是个不折不扣的舶来品,也是所有舶来品中在中国普及最快最广的一个。它出自两千多年前的古罗马法典,根据北欧的传说,一个人临死时带上花圈,天使就会把他的灵魂带到天堂。
  那个笑容……带到天堂……
  陆飞眼前模糊了,他不禁记起第一次与那个笑容相见时的情景。
  “你叫陆飞?”
  上课铃声早已响过,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玻璃射进来,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坐了陆飞一个人。普朔夹着讲义走进来,大大的头颅和瘦弱的肩膀多少显得不相称。
  “只有你一个人选了这门课,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普朔把一摞讲义放在讲台上,抿嘴注视着陆飞。
  陆飞有些不自然,他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又毫无意义地朝左右看了看。
  普朔倒没有丝毫尴尬,他泰然自若地张口,洪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按照学校的规定,选课人数少于十人,这门课就不开了。”他停了一下,突然向前倾了倾上半身,嘴角向两边慢慢咧开,露出一丝笑意,“可是,我说服了教务处。”
陆飞张大了嘴巴,而普朔却似乎对他视而不见,挺直身子自顾自讲开了。
  “梵语,中国古代曾经有无数的高僧名士精通它,鸠摩罗什、唐僧玄奘……不幸的是,从明朝起它就衰落了。”他边说边走下讲台,踱着方步站到陆飞面前,陆飞只好抬起头仰视着他。


  普朔又咧开嘴神秘地一笑,平伸出右手,嘴唇凑到手心上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手掌蜷起来把那口气包在拳头里,接着把这只手推到年轻人面前,慢慢摊开。
  陆飞莫名其妙地盯着普朔的古怪举动,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普朔向后一仰身,再次露出了笑容:“密宗,听说过吗?密宗传法都是一对一地秘密进行,口密、身密、心密,三密合一。就你一个学生也好,今后我就用这种方法来教你梵语。把头转过去。”普朔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同时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努着嘴指挥面前的年轻人,“转过去。”
  陆飞不知所措,将信将疑地照做了,给他一个侧脸儿。
  普朔眯起眼睛,像研究千年古物一般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才满意地直起身,在陆飞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看你的面部线,前额和嘴唇的连线接近于垂直,说明你肩膀上这颗脑袋的智商不算低。否则,换了一颗傻乎乎的脑袋,我就叫他——”普朔说到这儿,手腕一甩,转身做了个击球的动作,“出局!因为梵语是世界上最复杂的语言。”
  陆飞目瞪口呆,惊讶得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慕名已久,做梦都想成为普朔的弟子,却料想不到第一次课会有这样的开场白。他把头转回来,不大相信似的重新仰视普朔:“您真能从我的脸上看出智商高低吗?”
  普朔把右手食指压在唇上,一脸严肃:“不要叫我老师,就叫我普朔。小伙子,不用我看,你的性格明明白白写在你的脸上。看看你的眼睛吧,长而且大,眼睑线条鲜明,并且眼睑上的皮肤突出,遮挡住了瞳孔。这样的眼睛,还能让我说什么呢?它们的主人通常都具有三种品质——第一,敏锐的洞察力;第二,幽默感;第三……”普朔突然停住不说了。
  “第三是什么?”陆飞急于想知道眼睛泄露了自己哪些秘密。
  普朔笑了笑,踱开一步,“多情,并且对女性有强烈的爱。”
  陆飞摸着后脑勺傻傻地笑了——被人看透心事的自嘲。
  自此之后,陆飞便做了普朔的关门弟子,一扇扇玄奥的大门朝他敞开。普朔这个古怪的老头儿,像个高深莫测、难以琢磨的武林行者,加上他种种古怪的癖好,常让陆飞摸不着头脑。他治学严谨,但怪癖颇多。比如说他的住所吧,普朔定居在北大已经有些年头了,却从不许任何人造访他的家。他一生未婚,孤身一人,只在几年前收养了一个孤女。除了学术,普朔的生活对外人来说整个就是谜。
  “我有个问题……”一个清脆似青苹果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砰的一下子打断了陆飞的回忆。他坐直身子定了定神,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向台下搜寻声音的来源。
  只需一瞥,陆飞便将“青苹果”定了格——最后一排有一只高高竖起的胳膊。陆飞的目光顺着那只胳膊望下去,见黑压压的人群中,站立着一位穿粉红色套装的女郎,显得突兀又夺目。她像是仓促而来,脸颊有些绯红,声音中还略带着喘吁,甚至连座位都没找好,就迫不及待地高声提问了。
  是个美人。陆飞盯着她身上剪裁合体的衣服勾勒出的窈窕身段,心里暗想。不过……他转而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哦,不错,是女郎身上那片鲜亮的粉红色,与全场的肃穆气氛格格不入,就像刺进海绵里的一根钢针。不单是陆飞,主席台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数十道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不欢迎,汇聚在“青苹果”身上。很显然,这位小姐要么是穿错了衣服,要么便是来错了地方。
  “青苹果”却不管那么多,只见她放下胳膊,镇静而利落地开始发问了:
  “我是来自第一卫视的记者,葛蓓儿。普朔先生在家中突然去世,让我们很震惊,同时也感到非常意外。对此,请问校方是否怀疑过自然死亡之外其他死因的可能呢?比如说,他杀。”
  “青苹果”的话像一阵飓风,吹皱了本来波澜不惊的湖面。其他记者手中的铅笔都凝固般停在笔记本上方,纷纷朝“青苹果”看去,唧唧喳喳的议论声由小到大在全场蔓延开了。
  主席台上的八位领导一脸尴尬,眉心拧成疙瘩,正襟危坐的姿态再也难以保持了,情不自禁开始三三两两低声交头接耳。最后,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一齐把求助的视线投到小个子发言人身上。
  这是小个子发言人今天第一次遇到难题和挑战。陆飞注意到他那架着圆眼镜的鼻梁上,有几颗汗珠正慢慢向外渗出来。不过,小个子终究是小个子,片刻的慌乱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只见他用手校正了一下角质眼镜框,顺便清了清嗓子,视线穿透镜片,在场内缓缓扫视一周,用无声的力量将乱哄哄的议论声压低下去,最后才集中在那位粉红色女郎身上,凑近话筒说道:“这位记者,普朔先生的辞世确实比较突然,我们对此十分遗憾和惋惜。不过,”他将话音一顿,声调也随之提高了几度,“负责尸检的医生已证明,普朔先生确是死于心脏病突发。至于死亡报告,发布会一开始我早已宣读过了,这位记者大概是迟到了吧?”小个子将皮球一脚踢了回去,说完自我感觉良好地扬了扬下巴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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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这个回答,“青苹果”却显然并不怎么满意。台上的话音刚落,她在台下立即又射出了第二发子弹,清脆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劲儿,“可是,据我所知,普朔先生生前并没有心脏病发作的历史啊?”  小个子的下巴颏儿又缩了回去,他费劲儿地咽了口唾沫,藏在圆镜片后面的眼珠飞快地打了个转儿。这个难缠的女记者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且很有可能查看过普朔的医疗档案。小               

个子苦着脸暗想。
  没错,普朔生前光顾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是杆老烟枪之外,以六十有九的年纪来说,的确看上去还健康得很呢。突如其来的心脏病发作身亡,虽然让人难以接受,可这毕竟是医院的结论哪。再说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猜到上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医院的结论。想到这里,小个子突然间有了主意。他侧过身,向坐在陆飞左边,一个五十来岁、长着啤酒肚的男人点头递了个眼色,啤酒肚略微点了一下头。他是医院方面派来的代表,四方大脸,显得和蔼可亲,两鬓的头发已经变白了,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印象。小个子庆幸自己先前的周密安排,这位一见就让病人和家属信心倍增的医学专家,现在成了他的救兵,巴望着他能用经验和智慧堵住记者们的嘴。
  啤酒肚显然是明白了小个子的暗示,他向前欠了欠身,凑近话筒开了腔,一口带着江浙口音的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反而更加凸显了他的权威性。
  “这位记者,我们在验尸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能够导致死亡的药剂成分,因此普朔先生纯属正常死亡,心脏病突发是其真正死因。虽然普朔先生没有心脏病史,但很可能曾有过一些轻微的身体不适,因为症状比较轻,所以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以他的年龄而言,遇到一些情绪激动的事情时,血压往往会随之升高,心脏的负荷也会因此而加重。假如这时正好冠状动脉出现狭窄变异,就极易诱发心梗,导致猝死。”
  啤酒肚医生的解释无懈可击,小个子不禁暗自叫好,并颇为得意地朝女记者看去。不料“青苹果”还是紧追不放,只见她双眉微蹙,把头一歪,又甩出了一记重击:“可是,普朔先生在辞世的当天下午曾与我通过电话,刚刚答应接受我的采访。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精神颇佳,身体状况很好,可是仅隔了几个小时就突然发病去世,这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而且,他在电话里曾提到过,有个秘密要通过媒体透露,有电话录音为证……”
  “青苹果”的话还没说完,全场一阵骚动,人们议论开了。小个子慌了神,他突然间异常憎恨起台下这帮记者来,他们质疑任何事情,专门制造话题、挑起风波,唯恐天下不乱……还有普朔,小个子不禁也暗自责备起这位梵语大师来,什么时候不行,为什么偏偏在临死前几个小时答应要接受一个女记者的采访呢?还说要向她透露一个秘密!简直是莫名其妙嘛!
  小个子一肚子怨气。可要说普朔死于他杀,这绝对不可能!
  全场嗡嗡的议论声更高了,小个子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抬起手擦拭着,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应对办法,迫不得已,只好脱口抛出最后一招,以盖过全场的最高分贝尖声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普朔先生的死因已经有了定论,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到此为止!最后一个问题——嗯,好,这位《京华晚报》的记者。”小个子在一片嘈杂声中,临时随手指着坐在前排的一个胖墩墩的男记者说。
  胖记者并没有举手提问,他正饶有兴趣地观看现场突发的这戏剧性的一幕,却不料发言人忽然点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愣了几秒钟,转而才闪电般反应过来,低头忙乱地将摊在膝上的笔记本哗啦啦翻来翻去。过了好半天,他才重新抬起头,红着脖子吭吭哧哧地挤出一个问题:“请问发言人,能不能具体谈谈校方对普朔先生遗产处理的程序?”
  好极了!真是个再妙不过的问题!小个子听罢大松一口气,忍不住朝胖记者投去感激的一瞥。遗产处理,这个问题不但可以大大转移人们的视线,而且足够自己侃上大半天了。
  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记者,普朔先生不但是位著名学者,而且还是个狂热的收藏爱好者。虽然他的住所秘不示人,可二十几年来他苦心收集的那些古本典籍、书法字画,终究还是没有逃脱外界闻着腥的群猫。不过对此,普朔倒是早有打算,那张薄薄的遗嘱上便写得清楚明白,自己百年之后的所有收藏都交由拍卖行代理拍卖,全部所得都将捐献给北大基金会。他的遗产中不乏一些珍版绝品,明天的拍卖会十有八九会异常火暴呢。尽人皆知,最近股市行情低迷,书画收藏市场却是高潮不断。不容错过,不容错过。
  小个子侃侃而谈,抓住遗产捐赠这个话题,将普朔先生的品质与德行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台下的记者们也重新埋头奋笔疾书。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在一番滔滔不绝的发言之后,小个子以一句铿锵有力的话结了尾:“今天的发布会到此为止。谢谢大家的出席!”
  小个子深深鞠了一躬,默数五秒后,缓缓直起身,却赫然发现最后一排那片粉红色还在高举着一只胳膊。小个子避犹不及,飞快地将目光转移到另外一个角落,装作没看见。不能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了,小个子告诫自己。
  自“青苹果”出现后,陆飞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片粉红色。此时,陆飞注意到她脸上怀疑和失望交织的神色,没有机会再发问,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青苹果”显得一脸焦急。
  台上和台下的人都纷纷起身准备散去了,“青苹果”却出人意料地逆着人流向主席台这边挤过来。场内哀乐回荡,那身粉红色显得格外刺眼。


  “喂——”有人在叫自己。陆飞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原来是小个子发言人在一旁拍他的肩膀。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发言,小个子看上去多少有些疲惫。
  “看见那个女记者了吗?”小个子凑到陆飞耳边低声说。
  “嗯。”陆飞顺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他知道他在说“青苹果”。
  “就交给你啦,替我应付应付她。”小个子朝他挤挤眼睛。
  “我?哎——”陆飞怔在那里,就像先前那个胖记者一样措手不及。
  “该死!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呢,就这么定了。”说完,小个子在陆飞肩头重重拍了两下,不等对方作答,便匆匆抓起桌上的一沓文件,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主席台旁的安全出口,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彻底抛了出去。待陆飞转回身的时候,小个子已经追上了前面的几位领导,和他们有说有笑地汇成了一路。
  还没等陆飞完全醒过神儿来,“青苹果”已经快要挤到主席台跟前了。陆飞转身再瞧时,小个子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中了。
  陆飞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看来只能将这只烫手的山芋接过来。陆飞摇着头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在主席台上当了两个多小时的哑巴木偶,现在却要自己来对付一个最难缠的记者!
  “青苹果”渐渐走近了,她的胸口别着一朵金色的百合花胸针,熠熠闪着亮光,一下子晃住了陆飞的视线。
  “对不起,让一让。”女记者挤到陆飞面前。
  陆飞反而向前跨出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对不起。”“青苹果”向一旁挪动脚步,躲闪着挡在面前的男人。不料陆飞也向同一侧跨了两步,重新将“青苹果”拦个正着。
  “你——”“青苹果”又急又气,她踮起脚尖,目光越过面前这个男人的肩膀向出口望去,可再也寻不见小个子发言人的身影。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青苹果”气恼地收回目光,盯着面前这只讨厌的拦路虎,皱着眉头发问。
  “哦,我现在是这里的负责人,你有什么事找我就可以了。”陆飞清清嗓子,挺胸抬头作答道。
  “你?”“青苹果”上下打量了陆飞一通,脸上露出不大相信的神色。
  “嗯,不错。”听到“青苹果”一声质疑,陆飞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了一半。
  “也就是说,你现在代表官方负责解释关于普朔先生的一切问题?”“青苹果”仍是一副怀疑的语气。
  “哦,”陆飞更加信心不足了,他避开“青苹果”咄咄逼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应道,“可以这么说。”
  “那么,好!”“青苹果”扬了扬下巴颏儿,眼珠一转,随即机关枪似的向他开火,“你听到我刚才的提问,普朔先生在没有任何心脏病史,而且身体状况很好的情况下突然去世,对于这样颇有些离奇的死亡,校方是否会进一步调查?”
  陆飞张张嘴,只感到口拙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还有,医生得出自然死亡的结论。可是普朔在去世前的几个小时,曾亲口对我说要透露一个秘密,你觉得普朔生前要透露的这个秘密会是什么?他的死亡与这个秘密是否有关?”
  “这——”陆飞费劲地咽了口唾沫。秘密?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了普朔那个神秘的笑容。这个过着三密合一式生活的梵语大师,一生中有那么多的秘密,天知道他要对“青苹果”讲哪一个呢!
  “说啊,你们的解释是——”“青苹果”一双杏眼毫不遮掩地瞪着陆飞。
  “这个……”陆飞感到唇干舌燥。这些小锥子似的问题连小个子都无法应对,何况是毫无经验的自己呢?陆飞突然十分后悔为什么揽下这个苦差事。
  “怎么,你不是代表发言人负责对外解释一切问题的吗?”“青苹果”不依不饶。
  “可是……”陆飞翻着上眼皮,试图从空白的大脑里搜刮出合适的词汇。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报道呢?”“青苹果”双手叉腰,脚板轻拍着地面,“梵语学家普朔先生离奇死亡,生前秘密随之雪藏。对于是否进一步调查,校方不作回应,低调处理?”
  陆飞无言以对。
  “我就知道你无话可说。”“青苹果”哼了一声,对面前这个伪发言人不屑一顾,“怎么样?该让开了吧?”她瞪了陆飞一眼,随即拨开他的手,快步向大厅中央走去,边走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架精巧的数码相机,把像根木桩似的陆飞晾在一旁。只见她半蹲着身,熟练地调了光圈和焦距,对准普朔的遗像啪啪闪了几下。
  可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像拳击场上被对手的组合拳打蒙后,经过片刻的喘息,陆飞突然回过神儿来。他偏着头,盯住几步远处那片鲜亮的粉红色,心中暗想。
  “青苹果”换了个角度,拍好最后一张照片转过身来,发现那根“木桩”又一次堵在了自己面前。
2007-11-8 01: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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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青苹果”蹙起了眉头。  这一次陆飞决定迅速反击,先发制人,“小姐,我以临时负责人的身份警告你,你明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性质的场合,可你还穿成这个样子来参加。”陆飞饶有意味地顿了一下,视线上下移动,飞快地扫了那片粉红色一通,继而在本来就相当严肃的语气上又加了一码,“实在是对普朔先生的大不敬!”

  “青苹果”低头看了一眼,霎时明白了陆飞在指什么,面颊微微一红。
  “我们校方的媒体是否也可以这样写,”陆飞学着女记者先前的语气,煞有介事地说,“普朔先生逝世新闻发布会之怪现状,第一卫视记者——”陆飞低头扫了一眼“青苹果”的胸牌,读出她的名字,“葛蓓儿,身着盛装……”
  “我刚刚从婚礼上赶回来,所以……”葛蓓儿红着脸打断陆飞,急切地辩解道。
  “婚礼?”陆飞诧异地盯着女记者,从头到脚又将她打量了一遍。
  “我本来要做女傧相,突然得知普朔先生逝世和追悼会的消息,就扔下新娘子赶了过来。”葛蓓儿回头望了一眼厅堂正中的遗像,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普朔先生刚刚答应接受我的采访,可没想到……太突然了,真是太突然了。”
  从婚礼到葬礼,怪不得……陆飞盯着葛蓓儿侧面脸庞的轮廓,那张脸上此时不再挂着咄咄逼人的神色,而是哀凄与伤悼,映衬得那片粉红色都有些黯然神伤了。还算是个有点儿良知的记者,陆飞心想。他突然对“青苹果”产生了一点儿好感。
  “太突然了,有些离奇,不是吗?”葛蓓儿蓦地转回头来,望着陆飞说。
  陆飞怔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我不否认普朔死得太突然。可这世界上总有人受尽折磨而死,有些人却是痛痛快快地死去。再说以普朔的年纪,他的去世也不令人感到很奇怪。奇怪的倒是,只有你一个人怀疑他的死因。”陆飞望着对面那一双深似湖底的眸子,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点儿都不奇怪!”葛蓓儿听罢,生气地提高了嗓门,“因为很有可能我是最后一个与他通电话的人。如果换成你,你也会觉得可疑!”她气鼓鼓地瞪着陆飞,仿佛对他的麻木感到不可理喻,“再说,他曾亲口告诉我有个秘密……”
  “你为什么就断定普朔提到的那个秘密一定有价值,而不是故弄玄虚呢?”
  “直觉!”“青苹果”脱口而出,“而且我有种感觉,这个秘密与普朔的死亡,两者之间……”
  “你电视剧看多啦!”陆飞忍不住打断她。
  “根本不是!”葛蓓儿又一次提高了嗓门,“是因为普朔在提到那个秘密时说话的那种语气,我现在都能想象得出当时他的神态……”葛蓓儿眯起眼睛,仿佛陷入了遐思。
  “语气?神态?”陆飞重复着,随即揶揄道,“如此听起来,我倒像是在和一个女巫对话。”
  葛蓓儿听罢沉下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总而言之,我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既然你们都不相信,那好,早晚我会找出证据来给你们看!”
  陆飞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时间不早了。”葛蓓儿抬手瞟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自言自语道,“我要去拍卖行看看普朔藏品的拍卖情况。不放过一个线索,早晚会找出证据来证明我的怀疑!”她仍是一脸断然地说。
  “小姐,你恐怕记错时间了,拍卖会是明天上午。”陆飞好心地提醒这位倔强的女记者。
  “明天上午?”葛蓓儿疑惑地眯起眼睛,戴着手表的那只胳膊停在半空中。
  “不错。”陆飞指着自己的胸牌,“我好歹也算是大会的一个组织者,不会骗你。”
  “那,这么说——该死!”葛蓓儿拍拍自己脑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扬起头重新审视陆飞,“你刚才说你是——”
  “哦,忘了介绍自己。”陆飞挺直后背,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我叫陆飞,说幸也不幸,一不小心做了普朔先生的关门弟子。”
  “你是普朔的学生?”葛蓓儿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眼睛里燃起了亮光,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突然来了兴趣。
  陆飞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
  葛蓓儿眉毛向上扬了一下,同时极力抑制住声音里的兴奋:“这么说,你可能知道……”
  “不不不,”陆飞赶忙摆手打断她,“我可不知道普朔要告诉你什么秘密。”
  葛蓓儿听罢怏怏地闭上嘴,眸子里的亮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陆飞倒突然有些不忍心了,他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对于普朔三密合一式的生活,自己的好奇心也是由来已久,现在倒是探个究竟的好机会,再说,这个女记者也不像什么坏人嘛……想到这儿,陆飞盯住葛蓓儿黑亮亮的眸子说:“或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哦?”葛蓓儿一愣,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什么忙?”
  “找线索啊。”陆飞眨眨眼睛说,“帮你了解普朔不为人知的生活。”
  “你?真的?”葛蓓儿的眼睛里又燃起了渴望的亮光。
  “如果你不相信那就算了。”陆飞故意扔出一颗烟雾弹。
  “喂,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葛蓓儿连忙解释道。
  陆飞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笑容被葛蓓儿看在眼里,顿时松了口气,不过接下来还是小心翼翼地挑选字眼:“请你告诉我是什么线索,好吗?”
  “别急,”陆飞见主动权已经从“青苹果”手中完全转移到自己手上,便得意地卖了个关子,“先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葛蓓儿马上问道。
  “先别问,跟我来。”陆飞偏着头,狡黠地眨眨眼睛,“去了你就知道了。”说完便径自朝安全出口快步走去。
  “哎,等等我!”葛蓓儿忙不迭地追在他身后,粉红色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撞击出清脆的响声。
  “哎,忘了你的名字是——”还是那“青苹果”般的声音。
  “陆飞。”他扭头一笑,大声说,“就是陆地上的癞蛤蟆想吃天上飞的天鹅肉的意思。”
  “真是名如其人。”葛蓓儿听到他幽默的自嘲,低声咕哝了一句。
  北大校园的中心,有个四周用高大围墙围住的园子——燕南园。园中错落地建有16幢西式小洋楼,楼的周围是小花园,楼与楼之间有水泥铺成的小路相通,满园树木参天,绿草如茵,一派欧式庭院的风格,与北大校园内整体的中国古典式建筑迥然不同。
  陆飞和葛蓓儿穿过喧嚣的校园,顺着小路走进燕南园。
  园子里静悄悄的。
  “一共16幢小楼,51号到66号。这里曾居住过12位北大校长。”陆飞说,“瞧,那幢就是普朔的住宅,他从来不让别人去他家,我也没有进去过。”
  葛蓓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53号,最东边的一幢两层小楼。灰的墙,红的窗,突出来的石拱门面朝正南方。门前怒放着的迎春花和挤挤挨挨的桃花,似乎不知主人已过世,齐齐绽放着生命的活力。葛蓓儿端起相机闪了几下,然后说:“我们可以进去吗?”
  “那就要看你的风险偏好了。”陆飞插着双手说道。
  “我向来相信高风险,高收益。”葛蓓儿那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在身后摇来摆去。她在紧锁的大门和前窗前站了片刻,又围着53号转了一圈,仔细搜寻每一处突破口,最后视线终于落在西侧一个半掩的窗子上。
  葛蓓儿走上去推了推,窗扇是活动的,于是她转身对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的陆飞喊道:“过来,帮我一把。”
  陆飞明知故问:“怎么帮?”
  葛蓓儿朝窗子的缝隙努努嘴道:“抱我上去,咱们从这个窗子里爬进去。”
  陆飞张大嘴瞧了瞧自己的手,又瞟了瞟她那凹凸有致的曲线,犹豫着开口:“可是,你……我……”
  葛蓓儿急得跺了跺脚,脸颊微微红了一下:“哎呀,什么你呀我啊的,快点儿!别浪费时间。”
  “这是你说的哦。”陆飞心里暗想。他尴尬地搓搓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慢悠悠地磨蹭着从后边抱住她的下半身,又盯着眼前小巧圆润的臀部故意拖延了一阵儿,才向上举起来。
  “你倒是挺重的。”陆飞掂了一下怀里鲜艳的身体。
  葛蓓儿没有理睬,她用力推开窗子的缝隙,纵身跳进屋。窗沿的一根铁钉,把她的薄丝袜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真是一双玉腿。陆飞心里感叹道。他向左右望了望,也纵身跳进了屋里。
  一层是宽大的会客厅。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着鲁迅与胡适的画像。陆飞知道,普朔生前非常推崇这两位先人。除了这两幅挂像,四周白色的墙壁上空荡荡的,普朔的收藏已经全部进了拍卖行。物是人非啊,陆飞心里想。
  “喂,上来呀。”葛蓓儿站在楼梯上向他招手。
  二层的卧室窄小而简单,书房却像个小型图书馆,高耸至屋顶的大书架排满了古今中外各类书籍。屋子正中的写字台上,也摆满了书。陆飞环顾四周后叹道:“不愧是博学之士,这些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喂,你在干什么?”
  陆飞一扭头,只见葛蓓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在挨个拉开的抽屉里认真地翻找。“紧张什么?都没上锁,没什么秘密嘛。”她嘟囔着。
  “不过,这个倒还有点儿意思。”葛蓓儿拉开最底层一个很深的抽屉,从里面拾起一张金色的卡片,皱着鼻梁读上面的文字,“湿婆瑜伽馆VIP。没想到普朔和我一样,也是个瑜伽爱好者呢。”
2007-11-8 01: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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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婆瑜伽馆位于西山脚下,是个翠竹松柏层层遮掩的幽静去处。如果不刻意去寻找,即使路过多次都难免错过,可一旦光临,此地曲径通幽的妙处又着实让人难以忘怀。瑜伽馆的整个围墙都被疯长的藤萝覆盖,只在一个不大显眼的缺口处露出两扇紧闭的铜门。厚重的门板上密布着带圆形凸起、已被磨得滑溜溜的铜钉,门垛一边挂着块黑底儿反白、周围镶镂空花纹的四方铭牌,铭牌上刻的是梵文。

  瑜伽馆内此刻空荡荡的。曼陀取消了今天所有会员的预约,又打发走了手下的侍从,一个人在空阔的堂馆中央一张矩形红莲毯子上,盘坐成冥想体式的跏趺莲花座。这样的事情每隔个把月总会有上一回。
  这间瑜伽馆厅堂敞阔,房脊高旷,厅堂正中摆放着一尊巨大的舞王湿婆铜像。曼陀就盘坐在那尊湿婆铜像跟前静静冥想。她有一副鲜洁动人的容貌,具有修炼瑜伽的非凡慧根,她那柔韧的四肢、通达的气脉、静定的气质和敏锐的悟性,无一不是为瑜伽而生。曼陀敬畏运行于冥冥之中的那种力的创造智慧,她相信闭合双眼、静心冥思能够洞察事物的本质;运用温和缓慢的呼吸,能够吸收宇宙的能量;而练就柔韧的肢体,随心所欲做出各种瑜伽体式,则能够达到个体与宇宙万物之灵的融合,从而打开通向永乐的梵天之路。
  无上瑜伽的密法修持,是通过冥想,逐步迈入瑜伽功的六重境界。当曼陀进入第一重内火瑜伽时,会产生一种越来越强的体热,能够转眼间烘干湿透的衣裳,甚至会让周身皮肤几近透明,额间的莲花胎记如青玉般发出润泽的光亮。进入第二重幻身瑜伽和第三重梦境瑜伽,曼陀的心力会达到一种奇特的观想境界,认为自己的身体和所有行物皆为幻形。进入第四重光线瑜伽后,曼陀的心力就会超越一切幻形,像混沌中闪亮的光线穿越奇诡雾沼,达到神之观想的大乐状态。光线瑜伽是曼陀目前功力所及的最高境界,至于中阴瑜伽和迁移瑜伽,获知彼世转生并自由转移心识,则是无上瑜伽功更为高深的境界了。
  今天湿婆神像前的曼陀大汗淋漓。她进入第一重内火瑜伽已经多时,却始终不能进入第二重幻身瑜伽,难以达到“忘我”的境界。每当曼陀试着心力观想时,总感觉到有一种经过熔化的力量,像火焰一般,带着抢夺人压倒人的元素横扫过她的心。有一双狡黠的眼睛在一旁像要催眠她,引诱她向一种可怕的漩涡急流而去。曼陀的神经也因此而一蹦一跳地震颤不停。
  事实上,曼陀熟悉这股力量,她和这股力量一起修炼双身修已经三年有余了。
  她能够察觉到那人最近的狂嚣与沸腾。那是一股富于征服感的力量,一股越来越强大的力量,强大得让曼陀熟悉而又陌生。
  曼陀记得上一次双身修之后,他对曼陀说:“时机到了,我马上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曼陀问他:“你要到哪里去?”
  他说:“圆满次第。唯有先修成圆满,才能实现我的计划。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计划,让世人大吃一惊的计划。”
  曼陀说:“你已经是一位大师了,为人们所景仰。那个计划,你一定要执行吗?”
  他说:“天降大任予我。”
  从那个时候起,曼陀便预感到一场爆发不可避免。那股力量终会冲破堤岸和甲胄的防卫,像潮水一般来势汹汹。自己和周遭的一切在他面前显得那样纤弱无力,轻而易举便会被吞噬掉。更让曼陀忐忑不安的是他交给自己的那项任务,那是压在曼陀心头的一块冥石。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去加害那样一个无辜的老人,对于曼陀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那双狡黠的眼睛,那股无所不能的力量,却像时时刻刻都在胁迫着她,让她无处遁形。
  消息不久后传来,那是他修成圆满次第的消息。曼陀没有参加他的任何仪式,他不准她去。但曼陀感觉到,今天他还会来,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力量了。这次的双身修会是什么样呢?
  葛蓓儿是陆飞印象中那种典型的尖酸、硬心肠、无所不用其极的女记者。眼下,她正风风火火地在普朔桌前翻箱倒柜,像个任性的孩子非要找到散落的糖果。究竟是什么秘密呢?葛蓓儿一边找,一边不忘喃喃自语。
  陆飞从东墙看到西墙,仔细寻找。当他的视线落到南墙上那扇大窗子上时,突然张大嘴巴怔住了。

  “糟糕!”陆飞先是凝神注视了片刻,继而低声惊呼,紧紧盯住窗外。葛蓓儿闻声急忙转过身,也凑到玻璃跟前,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由远及近,正向着53号的大门缓缓走过来。
  “我们要被发现了!快走。”葛蓓儿瞟了一眼,随后当机立断,抓起桌上的芬迪包就向书房门口奔去,黑色的长发扫过陆飞的脸庞。
  “等等我!”陆飞终于也醒过神儿来,踉踉跄跄地移动双脚跟在后面。
  当他们急匆匆冲下最后一段楼梯时,就已经听到大门外钥匙在哗哗地响动了。陆飞紧张地扫了一眼大门,随后急忙搜寻那扇他们爬进来的窗子。葛蓓儿一把拉扯住他的衣角,低声说:“恐怕来不及了,我们躲起来吧。”
  陆飞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客厅一排古色古香的书架旁边有个白色的小门。应该是卫生间或者厨房吧,陆飞心想。
  葛蓓儿转动门把手,闪身进去,陆飞紧随其后。可不料想的是,随着“啊啊——”的两声尖叫,两人齐齐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咕咚——咕咚——黑暗的深处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回响。
  陆飞模模糊糊睁开双眼,感到有些眩晕,眼前仿佛弥漫着一片红色的薄雾。他试着挪动上半身,突然一阵酸痛从腰椎处袭上来,吓得他再也不敢乱动了。那层红色的薄雾终于慢慢消散下去,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被葛蓓儿的上半身压住,已经麻木地失去了知觉。
  真该死!陆飞在心里暗自咕哝。早知道会这么倒霉,就不来这个鬼地方了!好奇是一回事,受伤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最后视线下移,停留在压在自己怀里的那张俏脸儿上;再向下,滑到那朵百合花胸针以及下方小巧的胸部;再向下,是破了一道口的丝袜和那双光滑纤细的长腿。目光慢慢返回来,陆飞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宿命式的直觉——“青苹果”今天像是注定要和自己搅在一起了。
  陆飞试着抽出胳膊,左右一动,一阵疼痛让他不由自主龇了一下牙。葛蓓儿身子一歪,也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正侧躺在陆飞的胸口上,急忙红着脸坐起来。没料到,脖子上的一阵痛楚让她“啊——”的一下子叫出了声。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也受伤了吗?”葛蓓儿皱着眉头,揉搓着颈椎骨问。
  “那个该死的楼梯,我们就是从那儿摔下来的。”陆飞慢慢动着被压麻的两只胳膊应道。
  “楼梯?这么说,这里是地下室?”葛蓓儿颇有些吃惊地喃喃自语。由于眼睛已经逐步适应了黑暗,她向上面望去,看到一段很陡的台阶,一根粗大的打了结儿的绳子作为扶手钉在墙壁上。地面冰凉冰凉的,她暗自庆幸自己除了颈椎别处并没有受伤。
  这是个封闭的地下室,四周的水泥墙面坚硬而冰冷。葛蓓儿本能地寻找着出口,她看到两扇门——楼梯的上下方各有一扇白色的门。他们就是推开楼梯上方的那扇门之后摔下来的。楼梯下方的那扇门,距她只有几步之遥,和楼上的那扇一样紧闭着。
  “我感觉这里怪怪的。”葛蓓儿一边揉着颈椎,一边摇晃着站起身,“喂,你怎么样?伤得厉害吗?”她凑近陆飞,关切地问。
  “不要紧。”陆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实际上他的腰部又酸又痛,难受极了。
  “那就好。”葛蓓儿点点头,直起身来,她的兴趣转移到了几步远处那道颇有些神秘的门上,“这扇门通向哪儿?门里面是什么?”
  “但愿是出口,我可不想在这个倒霉的地方再多待下去。”陆飞抱怨着说。
  “出口?我看不像。”葛蓓儿摇了摇头,“倒像是……莫非……”突然,她的眉宇间聚满了怀疑和思虑。
  陆飞听葛蓓儿这么说,急忙问:“你不是在怀疑,普朔要向你透露的秘密藏在那门后边吧?”
  “有什么理由不怀疑?”葛蓓儿反问道,说着吸了口气,试探着向那扇门走去。
  陆飞在她身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但还是不失好心地提醒:“喂,冒险家,小心你再来个蹦极跳!”
  “除非你是追兵!”葛蓓儿回过头,向背后小心扭动腰椎的男人粲然一笑。
  一模一样的门。她小心翼翼地旋开把手,门吱呀一声开了。葛蓓儿煞住步子,探身向里边望进去。伫立良久后,她长出了一口气。
  “看到秘密了吗?”陆飞走到她身后,两手撑在腰部说。
  门向里开着,里面黑魆魆的。陆飞的视线探进去,依次扫过四壁,只在最里面的那个角落处,隐约发现了一张靠墙摆放的竹木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一定让大记者失望了吧?”陆飞笑了笑说。
  “你——”葛蓓儿转过身正欲抢白他两句,不料一片白晃晃的亮光从头顶斜上方射下来,她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了一下眼睛。陆飞也转过身,两人同时看到,楼梯上方那个门开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光亮中,传来一个女孩的大声呵斥。
  葛蓓儿和陆飞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是第一卫视的记者。”葛蓓儿边说边走上楼梯。

  “别过来,你们!”女孩的声音有些紧张,好像以为他们会随时露出尖牙扑向她。
  葛蓓儿停住脚步,抬头眯起眼睛,看清了上面那个人影——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端着一把铁锨,站成大字堵在楼梯口。
  “这是我的记者证。”葛蓓儿掏出胸牌递过去,她相信这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并且可以稍稍缓解当下紧张的气氛。毕竟,站在这个陌生地下室的陡峭楼梯上,面对着一把锋利的铁家伙,感觉并不怎么舒服。
  “别骗我!”女孩儿根本不理睬葛蓓儿的记者证,反而把手里的铁锨握得更紧了,“你们是来偷宝贝的!”
  葛蓓儿哭笑不得,仰头盯着女孩说:“相信我,我们不是小偷。再说,这间屋子里的所有收藏品现在都在拍卖行,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到哪儿去偷呢?”
  “佛牙,那你们一定是来偷佛牙的!”女孩儿斩钉截铁地说。
  “佛牙?”葛蓓儿回头看了看陆飞,发现他和自己同样一脸茫然。
  “你们老实点儿!不然,我报警了!”女孩儿厉声叫道。
  “喂,等等。我们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佛牙,我们只不过是来采访的。你可以四处看看,我们可什么都没动!”葛蓓儿飞快地解释着,她觉得这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就像一头随时可能扑过来的小兽。
  “那你们跑到地下室去干什么?”女孩儿怒视着她。
  “我们只不过有点儿好奇。”葛蓓儿自觉理亏,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当她想到脚下这段该死的楼梯的时候,突然又感觉到脖子后面火辣辣的疼痛,不禁伸手摩挲着。
  “你们摔伤了吧?伯伯说过:贪婪和好奇心,足可以杀死一个人。”女孩儿一副大人口吻,凶巴巴地说。
  “你是?普朔是你的伯伯?”葛蓓儿抓住女孩儿的话,试探着问。
  “不告诉你!不过,只要是进来偷伯伯宝贝的,我都对他不客气!”女孩儿毫不畏惧,气哼哼地说。
  “你伯伯的宝贝是佛牙吧?”说着,陆飞突然笑呵呵地走上台阶,一只手搭在葛蓓儿的肩上,仰头对女孩儿喊道:“不错,她是小偷。不,应该算是个大盗了,美女大盗。她来这里的目的正是要偷佛牙。”
  葛蓓儿听到这番话,气得脸色煞白。她想转回头教训陆飞,没想到陆飞却抢先抓住她的胳膊,一下子扭到背后。冲着上面的女孩儿喊道:“姑娘!瞧,我替你抓到了这个偷佛牙的大盗!”
  葛蓓儿使劲挣扎着,目光狠狠地转过来,气急败坏地叫嚷:“陆飞,你在干什么?”
  陆飞微笑着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急,缓兵之计嘛。咱俩现在总得有一个是好人吧。”
  “你——陆飞!”葛蓓儿气恼地在他怀里挣扎。
  端着铁锨的女孩儿在上面却睁大了眼睛,用惊讶的语气问道:“陆飞?你叫陆飞?”
  陆飞怔了一下,不明就里,随之疑惑地点点头,“是啊。”
  “真的吗?”女孩儿忽然面露喜色,手里握着的铁锨一下子松了下来,“这下好了,我还怕找不到你呢。”
  “找我?”陆飞一头雾水。
  “你上来吧。”女孩儿的话音第一次流露出欢快。
  陆飞却越加摸不着头脑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楼梯口上的女孩儿,又看看葛蓓儿,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擒着她的双手。“这个大盗怎么办?”陆飞问道。
  “我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陆飞这才松开扭住葛蓓儿的手,咧开嘴说:“得罪啦!”
  葛蓓儿气愤地甩了甩胳膊,狠狠瞪了他一眼。
  回到一层客厅,陆飞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边揉着受伤的腰,一边问:“姑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叫耶萝。”女孩儿有点羞涩地甩着一根长辫子,脸上红扑扑的,恢复了小姑娘的天真模样,“伯伯五年前收养了我,他供我读书,他人真好。”耶萝说着不禁抽噎起来,“那个晚上,他突然犯了病,不住地抽搐,那时我就在他身边。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打了电话,可还是晚了……”耶萝抬起蒙着一层泪雾的双眼,“伯伯他扔下我,一个人去了。”
  葛蓓儿本来对这个先前凶巴巴的女孩儿没有太多好感,可是听到这儿,也不禁走过去搂住耶萝的双肩。
  “就是那天快不行的时候,伯伯他握着我的手,指着地下室的那扇门一个劲儿地说‘佛牙’、‘佛牙’。我不明白,他又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说‘陆飞’,‘去找陆飞’……”
  “然后呢?”葛蓓儿瞪大了眼睛问。
  “没有然后了。”耶萝摇摇头,“伯伯只说了这些。”
  葛蓓儿问询的目光转向陆飞。
  陆飞也被搞得莫名其妙,他皱着双眉挠挠头说:“可是,我并不知道什么佛牙,普朔也从没向我提起过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葛蓓儿还是咬住不放。
  “真的与我不相干。”陆飞似是百口难辩。
  “佛牙就是释迦牟尼的牙齿。”耶萝突然开口说,“伯伯生前多次对我说过的。”
2007-11-8 01: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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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释迦牟尼的牙齿!葛蓓儿心里一动。这倒是个新线索!普朔最后一句遗言,与他在电话中声称要告诉自己的秘密,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凭着记者本能的敏感,她觉得这里或许有故事,说不定由此便能揪住真相的尾巴。而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身边的这个人卷进了佛牙和普朔的秘密中。那句“去找陆飞”,则摆明了这个男人与“秘密”难逃干系。
  葛蓓儿心想着,咬咬嘴唇,逼视着陆飞的眼睛:“直觉告诉我,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可               

别再耍花招了,面对一个新闻记者,你最好的选择就是老实交代!”
  陆飞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大记者,我只在史料中看到过,相传释迦牟尼圆寂后,在人间留下了两颗佛牙舍利子,其中一颗传到斯里兰卡,另外一颗传入中国,藏于北京灵光寺。瞧,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葛蓓儿听罢,不满陆飞的解释,继续追问道:“不对,陆飞。肯定还会有什么,你没告诉我!”
  陆飞一脸无奈地说:“大记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普朔从来没和我提到过佛牙,我也不知道佛牙怎么会跟我扯上关系!”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佛牙怎么和我扯上关系的!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呀!或许,有可能普朔临终的时候有点儿糊涂了?你知道,人临死的时候,往往都……不太正常。不不不,也可能……他那时正巧心情不错,和我开了一个小玩笑?还有可能是那姑娘听错了。总之,他所说的佛牙,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他使出全身解数极力辩解。
  可葛蓓儿却不为所动,她只轻轻挑了一下左眉,语气坚决地说:“只要有一丝线索,我都不会放过。直觉告诉我,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陆飞举起双手投降:“放过我吧,你的直觉和想象力已经偏离航线驶得够远啦!先是怀疑普朔的死因,接着又扯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秘密,现在竟然怀疑我与佛牙、还有那个秘密有关,简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我怎么当时昏了头答应和你一起来找所谓的线索……”陆飞不顾腰部的疼痛,红着脸朝葛蓓儿大声辩解。不过,提到线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来不说了。
  “你怎么了?”葛蓓儿眯起眼睛轻声问。
  陆飞没有理会,而是转过身,疑惑地朝他们曾仓皇逃跑的那扇门瞅了瞅,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线索,我们是来找线索的,对吧?”
  葛蓓儿不明就里,愣愣地盯着他。
  “我记得那姑娘刚才说,当时普朔死前是指着地下室的那扇门,对她说‘佛牙’的,对吧?”
  葛蓓儿转头看了看耶萝,女孩儿使劲儿点了点头。
  “你是说,地下室会有线索?”葛蓓儿有点儿明白陆飞的意思了,她回过头继续盯着他的脸。
  “嗯,没错。”陆飞肯定地说。
  “可是你我都看到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哇。”葛蓓儿不大相信地蹙了蹙眉。
  “你们应该再去看看。”女孩儿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冒出一句话。
  陆飞和葛蓓儿同时转头,看到他们身后的耶萝,一脸庄重。
  “啪!”
  女孩儿掀开了墙壁上一个隐蔽的开关,通向地下室的楼梯霎时亮起灿灿的金光。又听得轰隆隆一声,地下像有什么东西坍塌陷下去,又像有什么东西浮上来。
  陆飞被猛地震了一下。大约过了十几秒钟,轰隆隆的声音消失了,他定睛仔细望下去,只见楼梯的台阶像镀了一层金子般金光闪闪,是他丝毫没有任何准备的耀眼和光亮,与先前摔下去的那段楼梯简直有天壤之别。
  陆飞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才回过神儿来。他发现葛蓓儿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和迫不及待,那种即将揭开秘密的惊喜,还有记者对独家新闻的迫不及待,极像一只发现意外猎物的小豹子。
  “喏,你们下去吧。”耶萝在背后说。
  “怎么,你不下去吗?”葛蓓儿刚迈开一只脚,又收了回来,一脸不解地问。
  女孩儿咬着嘴唇摇摇头,“伯伯不让我去那里,他每天都要在下面待上一个小时。有一次我趁伯伯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下去,结果就像你们一样摔伤了。耶萝应该听伯伯的话。”
  葛蓓儿与陆飞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后笑着摸了一下耶萝的头:“那好,你自己小心待在上面。”说完,她转身朝陆飞点了点头,“我们走。”
  扶着那根打着结的粗麻绳,两人小心翼翼踩过金光闪闪的台阶,又回到了他们先前摔倒的那段楼梯底下。几步开外,那扇白色的门显得神秘莫测。两人对望了一眼,葛蓓儿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
  “我来!”两人同时伸出手,说出这句话。
  陆飞尴尬地耸耸肩,把手缩了回去。
  葛蓓儿朝他会意地一笑,上前两步,怀着一股难言的紧张,轻轻推开那扇门。当门轴吱扭扭转动时,她感到心脏的跳动几乎停止了。
  里面的景象让人大为震惊,无法挪动脚步!
  还是那方斗室,里面辉煌灿烂,宛若仙境。
  半晌过后,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才合拢嘴巴,找回自己刚才由于震惊而失散的魂魄。
  “我们不是爱丽丝和稻草人吧?”葛蓓儿惊叹着步入斗室,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
  她看到迎面的墙壁上绘着一位凌空高飞的天女。天女轻纱罗衣,轻盈秀丽,胸前两根飘舞的丝带显示出她正御风而行。天女四周落英缤纷,飘洒着各色花瓣。葛蓓儿一点一点移动视线,环顾四周,她看到另外三面墙壁上绘着金黄色座台,远远近近,不计其数。那些黄金座台上方还悬浮着一片神秘朦胧的奇国异景。
  “我的天,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陆飞眼睛发呆,嘴巴张得老大,低头死死盯着地面。只见一朵盛开的莲花红艳艳地浮在地板上,红莲花心是金光闪闪的禅座。
  “要不是那张竹木床,我还以为这一切根本就是幻觉呢。”葛蓓儿指着角落里靠墙摆放的那张竹木床,兴奋地说。

  “没错,正是那张床,才让我猜到了这间屋子的禅意。”陆飞的视线也聚焦在那里,目光中难掩兴奋和激动,他一字一顿地说,“这里是维摩斗室。”
  “维摩斗室?”葛蓓儿转头诧异地望着他。
  “看来我必须向你普及一下佛教常识了。”陆飞迎视着葛蓓儿疑惑的目光继续说道,“关于佛教祖师,你大概只知道释迦牟尼吧?释迦牟尼是出家佛,实际上还有一位在家佛,名叫维摩诘,又称维摩。他是金粟如来的化身,在世上以居士的身份辅助释迦牟尼教化众生。维摩诘是一位很奇特的大家菩萨,与其他苦行菩萨不同,维摩诘不仅有娇妻美妾,而且拥有大片的庄园田地,是个富翁。但他同时虔心侍佛,刻苦修行,既出家又不出家。这种让常人琢磨不透的做法就是他所行的不拘常格、随机设教的法门。”
  “既出家又不出家?还有这样的菩萨?”葛蓓儿越加诧异了,“这对那些苦行僧们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维摩这位在家菩萨虽然羡煞众人,但也不是谁都能够做得了的。”陆飞解释说,“维摩居士在大乘佛教中拥有极高的地位,超越了众罗汉和菩萨。他的特点是辩才无阂,游戏神通。”
  “辩才无阂,游戏神通。”葛蓓儿眨着眼睛重复了一遍,“怎么讲?”
  “有一部记述维摩思想和学行的佛典叫做《维摩诘经》,它是大乘佛教文献的宝冠之珠。鸠摩罗什和唐僧玄奘都曾先后将它翻译成汉文。这部佛经不但字里行间蕴藏着知识与智慧,而且充满着幽默,既不像其他大乘经典那样冗长繁复,也没有佛教论书的生涩艰深。从此,中国历朝各代,无论僧俗,不分教派,人们争相诵读。它是极少数能够真正融入中国文化的一部佛典,对中国的宗教哲学,甚至文学艺术都有很大的影响。”
  “哦?”葛蓓儿极有兴趣地挑了挑左眉。
  “确实如此。”陆飞舔了一下嘴唇接着说,“《维摩诘经》里有一段著名的《问疾品》。本来像维摩那样的圣人已经达到了没有病痛的境界,但是为了度化众生,才显示身体上的疾病。释迦牟尼听说维摩诘病了之后,派遣弟子们去问疾探病,然而众罗汉却都推脱不前,因为他们知道维摩的辩才和智慧,都吃过他的苦头,害怕维摩大士又提出刁钻的问题自己回答不出,最后只好由文殊菩萨率领众菩萨前去探望。众菩萨来到维摩家,看到维摩的斗室只有方丈大小,就像现在这个房间一般,里面除了维摩病卧的竹木床之外,并无他物,就像我们起初见到的那样。”
  “原来这样,我明白了,维摩斗室……”葛蓓儿眼睛一亮。
  “不错,这间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维摩斗室。还有,寺庙住持的房间也是这般大小,方丈、丈室就是从这里来的。”陆飞补充道,“不过,维摩诘的丈室和普通的丈室可大不一样。”
  “怎么?”
  “你想,当年文殊菩萨率领浩浩荡荡的菩萨罗汉过来,却发现斗室只有方丈之地,而且没有坐的地方,都很尴尬。结果维摩展现神力,请须弥灯王如来送来三万二千个狮子座给所有客人坐,喏,就是墙上画的这些黄金法座。这个小小的斗室竟能容纳三万二千个狮子座,而外在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这就是维摩诘的游戏神通!”
  “这个斗室怎能放得下那么多法座和高僧呢?”葛蓓儿眯起眼睛问。
  “这就是《维摩诘经》中的《不可思议品》。不仅如此,维摩还展现神力,将妙喜世界带到这间斗室里给各菩萨观赏。瞧,那面墙上就是妙喜世界的阿佛国。”陆飞指着狮子座上方那一片异国奇景说道,“维摩诘有任意增大其居室的能力,也有能将某一世界缩小而置于另一世界之中的能力,这是所谓的‘芥子纳须弥’。维摩诘以此来表现他的教义,只要打破了束缚和固有空间观念的限制,就能看到平日固定相中看不见的部分。”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众生无定相’?”葛蓓儿抚摸着墙壁问。
  “慧根不浅。”陆飞向她投去赞许的一瞥,“看那个散花的天女,她是维摩斗室中的隐身之佛,专门检验菩萨和佛界弟子们的道行。如果辩论说法精妙准确,天女就会出来散花。换句话说,如果说法精妙,‘天花’就会乱坠。”
  “我猜,这大概就是‘天女散花’和‘天花乱坠’的出处了吧?”
  “据说是这样。”陆飞点点头接着说下去,“有时候这位天女也会偶尔野蛮一下。比如说,那天众菩萨过来探病,有一位男权主义很严重的舍利佛也在场,平时他对天女很不敬,于是天女决定趁诸菩萨说法辩论的机会教训教训他。于是天女用神力把自己变成男身的舍利佛,接着又把舍利佛转变为女身。然后对他说,是故一切诸法,非男非女,也就是众生非男非女而无定相。把舍利佛搞得灰头灰脸,在众菩萨面前很丢人。”
  这倒是个教训男人的好办法。葛蓓儿露齿而笑,暗暗为天女战胜舍利佛而高兴。
  “你看地上的莲花。”他将话题引向地面神秘巨大的莲花图案上,那朵红莲花周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这就是所谓的‘火中生莲花’。”陆飞转脸面向葛蓓儿:“考你个问题,你看,菩萨凡是讲经说禅都要坐在莲花座上,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佛教要以莲花为象征呢?”
  葛蓓儿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盯着地面上的图案猜测道:“大概是因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吧。”
  陆飞伸出右手食指神秘地一笑:“不错,莲花香、净、柔。但其他许多花也是如此。可是,莲花有一种特质是其他一切植物都没有的,因此而承担了佛教的象征使命。”
  “到底是什么特质?”
  “你看世间的花卉都是先开花后结果,唯有莲花在开花的同时,结实的莲蓬已经长成,即‘华实齐生’,因此它被佛家视为能同时体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统一。”
  “‘华实齐生’,原来是这样啊。”葛蓓儿喃喃自语。
  “再看这火中的莲花,它正是维摩诘人生境界的体现。”陆飞围着地面上的图案转了一圈后说道,“火,象征着人类的七情六欲,生者必受其灼烧。四体焦热,大汗淋漓,苦痛不堪。然而道行高卓者则虽身处火焰的炙焚之中,仍然能够保持内心的莹洁与清爽,正如高洁的莲花一般。这就是‘火中生莲花’的寓意。而且在火中涅,才能实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统一。”
  陆飞说完好大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言语,静静感受这个奇妙的空间。隔了半晌,葛蓓儿才喃喃地开口:“天女散花、狮子座、妙喜佛国、火中生莲花……好一个维摩斗室。”她环顾四壁,视线最后落在天花板上,“那么,屋顶的图案呢?这又是维摩诘的什么禅意?”她扬起一只手指着屋顶发问。
  陆飞眯起眼睛抬头仰望。
  呀,那是什么?怎么会……
  陆飞双肩一缩,惊奇之中不由心下一震。他刚才参透了《维摩诘经》中所述的斗室的含义,却唯独没有注意到这间斗室与佛经里所记载的差别。天花板上所绘的图景,佛经上丝毫没有提及,确切地说,它与维摩诘毫无关系。那是一幅湖光塔影的山水画,画的是北大校园内著名的未名湖和博雅塔。画中湖面波光粼粼,岸边的博雅塔倒映水中,一片安详静穆。但静谧之中却多少显得有些奇异诡秘,它仿佛一方面想向人们暗示些什么,另一方面却又在极力隐藏。
  “屋顶上画的是北大校园的景色,与维摩诘没有半点儿关系……”陆飞眉头紧皱,满腹狐疑地说。
  “那么,它与佛牙有关吗?”葛蓓儿仰头盯着天花板问道。
  佛牙?该死!一心陷入维摩斗室的臆想中,我怎么忘了是来找佛牙这档子事呢?陆飞拍拍自己的头。他打起精神,眯着眼睛细细观察,湖泊的形状、湖心岛的位置,甚至石舫跳鱼,都与他所熟悉的实景别无二致;画中岸上的博雅塔高高伫立,塔尖上笼罩着一环金色的光芒。
  光芒,金色的光芒……
  陆飞视线停留在塔顶的金色光环上。他突然觉得奇怪,博雅塔的塔尖怎么会有一层金光呢?难道说……
  蓦地,像被闪电击中一般,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
  “我想我大概猜到答案了!”陆飞猛地回过头盯着葛蓓儿的眼睛大喊,声音因兴奋而颤抖着。
  “看,你看到塔顶的金色光环了吗?”陆飞指着屋顶示意她,“北大的博雅塔是座水塔,水塔的塔尖是不会发出金光的,任何人也不会凭空在它的顶端添上这么一个光环,除非……”陆飞说到这儿戏剧性地停了下来。
  “讲下去。”葛蓓儿急切地催他说。
  “除非是有特定目的,有人知道那里边藏有佛牙!”陆飞语气肯定地说。
  “天哪!”葛蓓儿尽管及时捂住嘴,可还是失声叫了出来,“你真的确定?”
  “嗯。”陆飞点点头,“虽然看上去不可思议,可是,只有藏有佛祖信物的宝塔才会笼罩佛光,我想普朔大概就是以此来指示佛牙的所在。”
  简直太妙了!葛蓓儿的眸子像被什么东西照亮一般闪着光。
  笼罩着佛光的博雅塔。
  “笼罩着佛光的博雅塔。”陆飞扬起头喃喃自语,“哦,我们现在是不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呢?”
  “那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葛蓓儿恢复了镇静,动作麻利地掏出相机,对着屋顶一阵狂拍。当她好不容易罢手后,兴奋得脸颊通红,“我们现在就去寻宝,这将会是个独家大新闻哪!”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打赌,这就是我要找的秘密!”
  陆飞还站在原地犹豫着。
  “快点呀!”葛蓓儿催促他,恨不得一步就能爬到博雅塔的塔顶。
  女记者已经迫不及待地奔上了楼梯,陆飞却还有点儿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一眼这个巧夺天工的维摩斗室。正是这一眼使他惊奇地发现,墙壁上天女周围每片花瓣,居然一瞬之间像孔雀开屏一样,都开始闪动着熠熠的亮光。
  陆飞揉揉眼睛,面前这一切难道是幻觉吗?
  天女散花了,这说明刚才的猜测准确无误!
  陆飞的血液凝固了。他在想,普朔过去每天就是在这里禁闭打坐、参悟佛理、崇仰藏宝之图、静观天女散花的吗?他不但是个维摩诘的崇拜者,还是一个拥有佛宝的人啊。
2007-11-8 01: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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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多少秘密不为世人所知呢?  “耶萝,我们知道佛牙藏在哪里了,一会儿就能把伯伯的宝贝找到!”葛蓓儿穿过一层客厅时,一边走,一边急匆匆地对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说。
  “哎,等等我——”耶萝站起身。

  “你最好在这里看着门,别让真正的贼溜进来。”陆飞按着女孩儿的肩头,温和地微笑。
  走出大门之前,陆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眯起眼睛瞟了一眼客厅的墙壁。那里有两幅挂像,是普朔平生最景仰的两个人——鲁迅和胡适。陆飞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丝光亮,豁然领悟了,这个房间的主人不单单在治学上以先人为尊,而且他们之间还分享一个共同的小秘密:鲁迅曾把他留学日本时居住的小屋命名为维摩斗室。而胡适则对《维摩诘经》爱不释手、枕不释卷。就是他,把这部佛经称为“半部小说半部戏剧的经典”,从而引发了当时文人学者研读《维摩诘经》的热潮。
  西山脚下的一条大路上,连生上师在人群中穿行。在他身后,煞迦步步紧随主人。煞迦长得身躯强悍、高大威猛。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湿婆瑜伽馆。尽管已经往来多次,但这一次却非比寻常。除了例行               

的修法和仪规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借此地秘密完成一个策划已久的惊天行动。连生上师在心中已经暗想了千百次那幅梦寐以求的图景:莲苗竞放,妙法广播,无数善男信女对自己膜拜臣服,密教得以光大传承。连生上师为实现这样的目的已经积攒了一生的力量。那个日子正在一步一步靠近,万事俱备,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拿到那件圣物……
 两人一前一后从燕南园53号跑向博雅塔。“等等,陆飞,我有个问题……”葛蓓儿煞住脚步,弯下腰气喘吁吁。  “怎么,跑不动啦?”陆飞转头望着她那红扑扑的脸颊问道。
  “不,确实有个问题。”葛蓓儿喘了口气,直起腰,“我记得你说过,释迦牟尼在世上               

一共留有两颗佛牙舍利子,一颗在斯里兰卡,一颗在北京灵光寺,对吗?那么,就回到了当初那个问题,现在这颗凭空冒出来的佛牙是怎么回事?它会是真的吗?”
  “你相信它是真的吗?”陆飞盯着她的眼睛反问。
  “我当然希望它是真的。”葛蓓儿咽了一口吐沫,实事求是地说。
  “我也是。”陆飞转过身接着跑起来,“任何寻宝的人都希望宝藏确实存在。”
  “哎——”葛蓓儿欲言又止,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她撅起嘴唇,不再挪动脚步。
  “快点儿啊!”陆飞感觉到身后的女人没有动,只好停下来又走回去,对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吧,大记者。再告诉你一件事:有佛经记载,释迦牟尼在世的时候,曾经把自己的一颗乳牙赠给了同时代的一位菩萨。”
  “乳牙?”葛蓓儿一脸诧异地重复。
  “对。舍利子是释迦佛火葬后遗留下来的固体结晶物,有血舍利、骨舍利,当然还有佛牙舍利。而他的乳牙……”
  “乳牙没有经过火化,它不是舍利子!”葛蓓儿明白过来后,马上抢着说,她的双眼又发出闪闪的亮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要找的这颗佛牙,有可能就是释迦佛生前遗赠给一位菩萨的乳牙?”
  “这只是个传说,而且佛经中的记载也并不清楚。比如说,释迦佛是在什么情况下,把那颗乳牙遗赠给了哪位菩萨。所以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颗乳牙是否真的流传下来,更没有人知道它藏在了哪里。所以,也别抱太大期望。”陆飞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想让女记者的热情稍稍冷却一下。
  “万一,我是说如果有万一呢?万一我们现在发现的线索,真能找到佛祖的那颗乳牙呢?”葛蓓儿急急地说,声音里难掩兴奋之情。
  “哦,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她迫不及待地催促着陆飞。
  万分之一,这在统计学里可不是个值得冒险的概率,真拿她没办法,陆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苦笑着跟在葛蓓儿后面。
  “还有个问题。”两人已经来到了未名湖西岸,葛蓓儿望着眼前被风吹起了微澜的湖面,突然发问。
  “说吧,问题女王。”
  “我突然奇怪,你说,那些舍利子是怎么形成的呢?”她歪着头思忖。
  “这始终是个谜。”陆飞耸耸肩,“就如同人们一直在寻找哥德巴赫猜想的答案,结果却始终无能为力一样。舍利子很奇特,曾经有人做过试验,把它放入硫酸和高温下都没有丝毫损坏,而钻石在六千度就会熔化。至于它形成的原因,有人说那是结石,但是不可能所有的高僧和佛陀都是结石病患者,而且舍利与结石的成分也完全不同。”
  未名湖和博雅塔,是北大校园景色的经典代表,陆飞眯起眼睛望着面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色。在北大生活了将近六年,他和他的同学们曾在这里晨读、跑步、派对狂欢,甚至在这里向自己苦苦追求的女生深情表白。
  这里是浪漫之源,一塔一湖,一凸一凹,一阳一阴,蕴意无限。陆飞对这里不乏想象和研究。瞧那个湖心小岛的形状,多么像女神的子宫啊。
  “哎,发什么呆呢?”葛蓓儿小心地捅了捅他。
  陆飞回过神来,指着未名湖东南岸高耸的博雅塔说:“瞧!你知道吗?塔,是东方最富有宗教意味的建筑物。塔这个字是个舶来品,在梵语中‘塔’是坟墓的意思,是为了保存或埋葬佛陀和高僧舍利身骨的建筑。而且只有十三层高的宝塔,才配保藏佛祖的身骨舍利。你看那边的博雅塔。”
  葛蓓儿极目望过去,眯起眼睛心里在默默地数着。
  “呀——”
  过了半晌,她吃惊地叫出了声。那历尽沧桑的博雅塔竟然真的是十三层!
  “是巧合吗?我知道那是个水塔呀!”葛蓓儿瞪大眼睛问。
  “当然不是巧合了,尤其是这种莲花塔。”陆飞指了指塔基周围清楚可见的石刻莲花说,“博雅塔是仿照通州的燃灯塔所建。燃灯塔就是这样八角十三级密檐式实心砖塔,里面藏有燃灯佛的遗骨舍利子,所以名为燃灯塔。”
  “燃灯塔?那么,燃灯佛是谁?”
  “燃灯佛是释迦牟尼的老师,博雅塔是缩小了的燃灯塔。”陆飞一脸断然地说。
  “天啊,真没想到。”葛蓓儿突然转过身来,“我有种预感,我们要找的东西就藏在博雅塔里面!”
  “别那么心急。”陆飞抬手按住葛蓓儿的肩头,“听我说,现在我们有个大麻烦。因为水塔已经废弃不用很久了,博雅塔也早已被封了多年。”
  “这么说,那塔,我们上不去?”葛蓓儿蹙着眉头,紧咬下嘴唇。突然间,她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了,眸子里闪出一阵兴奋的光亮。
  “恐怕不一定吧。”她低声道,“你看塔的下面。”
  陆飞顺着葛蓓儿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片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果然是好运气,塔身下面几层围了一片绿色的施工防护网,几个维修工模样的人正在脚手架上爬来爬去。
 “他们八成是在修缮博雅塔!”葛蓓儿悄声说道,“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混上去。”  “说得对。”陆飞赞同地点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行动。你站着别动,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陆飞不等说完,就扔下了她,向南边的岔路跑去。
  “喂,你要去哪儿?”葛蓓儿蹙着眉头问。

  “保卫科!维修工作是由保卫科负责的,我去找他们借身行头来。”
  “哎,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葛蓓儿急着叫道。
  “你就算了吧,爬塔这种事情很危险的。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当陆飞换了身保安装扮返回来的时候,却惊异地发现葛蓓儿已经在脚手架上爬得很高了,引得周围的工人则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矫健的身手和白皙的大腿。陆飞以保安巡视的借口向维修工人打了招呼后,连忙爬上支架,赶到葛蓓儿身旁。
  “喂,你是怎么上来的?”陆飞挨近她,低声问道。
  “我告诉他们我是记者来采访的,他们就同意了。就这么简单!”葛蓓儿绽开笑容。
  “老天!看看这些支架,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陆飞看看脚下,紧张地说。
  “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吓倒呢,为了佛牙,爬到塔顶都没问题。放心吧,我没有恐高症。”葛蓓儿朝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笑容。
  陆飞依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要小心为好,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这不是问题,”葛蓓儿说,“现在的问题是,我刚才问过这些维修工人了,他们说只修缮下面的五层,也就是说我们爬不到塔顶了。”她显得忧心忡忡。
  “谁告诉你,我们要去塔顶了?”陆飞的嘴角含着一抹笑意。
  “难道不是去塔顶吗?那,维摩斗室的塔顶佛光又是怎么回事?”葛蓓儿疑惑地问。
  可她看到陆飞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时,突然明白过来,“快,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佛牙藏在哪一层了?”她激动地提高了嗓音,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高跟鞋一歪,稍稍一打滑,险些跌了下去。
  陆飞及时扶住她的胳膊,贴近她的耳朵说:“你不适合爬高的。跟我来。”说完,他竟然沿着脚手架向下爬去。
  “喂——”葛蓓儿不明就里,可看到陆飞脸上坚决的神情,也只好摇摇头,紧随他向下爬去。
  距离地面只有两米了,陆飞终于止住脚步,他伸出右手推开红色的塔窗,灵巧地跳了进去。随后又转过身来,架住葛蓓儿的胳膊,一用力,把她也拉了进来。
  “其实只需要爬一层就够了,蜘蛛侠。”陆飞掸掉自己身上的尘土,笑着对女记者说。
  葛蓓儿一把拉掉挂在自己头上的蜘蛛网,“喂,你肯定佛牙就藏在这层吗?”
  “当然。”陆飞打量着这个尘封的水塔内部。塔内由于人迹罕至,满是尘埃。塔的中央,一根粗大的水泥圆柱直通塔顶,那肯定是过去汲水的通道。四周,一格一格的铁制台阶围绕着圆柱,呈螺旋状盘旋上升。
  葛蓓儿用手推了推锈迹斑斑的铁梯子,梯子很是结实,于是转过头说道:“瞧,陆飞,即使你错了,我们也可以顺着这个梯子爬上去。”她的话音在塔壁上撞击,发出嗡嗡的回声。
  “佛祖不会让你冒这个险的。”陆飞走到她面前,“佛塔内藏舍利身骨和佛经的地方,一般只有两处:一处是塔基下的地宫,就像地下陵墓那样。另一处就是塔上的天宫了。而博雅塔是个水塔,地下是十几米深的水井和抽水泵,所以不应该会有地宫。而一般所说的天宫,往往就设在塔的第一层或者第二层,博雅塔的首层层高最大,所以最有可能就藏在这里。”
  “好像挺有道理的。”葛蓓儿思忖着点点头,然后又说,“不过,你也别那么自信。万一在第二层或者更高层呢?”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依据。”陆飞伸出右手食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碰巧去过通州燃灯塔。在那里,燃灯佛的舍利身骨就藏在塔的首层。你知道,博雅塔是仿照燃灯塔所建,所以我想,普朔十有八九也会把芝麻开门的位置复制到这里吧。”
  听到这番话,葛蓓儿不由得面露喜色,“真的?你肯定燃灯塔里的舍利就藏在塔的首层?”
  “当然了。”陆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说完,环顾四周,砌成塔内壁的,是清一色的暗灰色青砖。
  “我们还等什么呢?你一定知道它藏在哪里!”她一脸兴奋地敦促道。
  “嘘!”陆飞做了个手势,随后轻手轻脚走回去,把他们爬进来的那扇窗子轻轻关上,塔内一片黑暗。
  “啪!”陆飞打开一个小手电筒,一束昏黄的光亮夹着细微的尘埃轻轻晃动。
  “保安的必备装置。”他笑着对她说。
  “应该是这边。”陆飞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随即走到东南侧的那面墙壁前,“燃灯塔内的佛祖舍利就在这个位置。”他用左手比画着说。
  葛蓓儿走上前去,他们用手电筒照着,光亮慢慢扫过墙壁上每一块青砖。
  没有,什么都没有。
  普普通通的砖墙,完全不像燃灯塔壁那样刻满了佛像和经文。
  两人茫然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山穷水尽了。
2007-11-8 01: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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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如果再多一点儿线索就好了。”葛蓓儿嘟囔着气恼地跺了一下脚,粉红色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咚”地响了一声。
  陆飞的视线紧盯着她那只小巧而雅致的脚,突然眼前一亮,“大记者,你倒是提醒了我。”

  “你说什么?”葛蓓儿一脸迷惑,“我提醒了你?”
  “我是说你的跺脚提醒了我。来,咱们试试雷峰塔的办法吧。”陆飞说着挽起了袖子。
  “雷峰塔?”葛蓓儿迷惑不解。
  “对,雷峰塔。你知道雷峰塔里是怎么藏宝的吗?”陆飞停了一下,看到葛蓓儿一脸茫然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空心砖。雷峰塔里遍布着数不清的空心砖,古人将砖烧成空心,把经文和佛宝都藏在了空心砖里面。这是雷峰古塔倒掉之后,人们才发现的。”
  “你的意思是,难道这里也有空心砖,而佛牙很可能就藏在里面?”葛蓓儿瞪大眼睛问。
  “我不敢肯定。但总值得尝试一下吧。”陆飞说着,掏出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
  “这也是保安的装备吗?”葛蓓儿瞟了一眼,随口问道。
  “不,它是我的防身之物。”陆飞说着,用刀把儿轻轻敲击墙壁。
  “咚咚——咚——”这是实心砖发出的回音。陆飞看了一下葛蓓儿,接着又去敲下面紧挨着的那块砖。
  “咚——咚咚——”依旧是实心的。
  “咚——咚咚,咚咚——咚……”他们一块接一块地敲着,然而都是实心砖的声响。
  十几分钟过去了,葛蓓儿又感觉到了颈椎处的伤痛,不觉直起腰伸手摩挲着,她快要失去耐心了。“这就像用蛮力法解密一样。”葛蓓儿泄气地说。
  “可是,我们现在只有试试这唯一的办法了。”陆飞回过头冲她笑笑,仍然锲而不舍地敲下去。
  “咚——咚咚……嗡——”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出现了一声与众不同的声音。陆飞停住手,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葛蓓儿迫不及待地趴上去,攥起拳头用力对准那块砖敲了两下,耳朵随即也贴了上去。
  “真的是空心!”她呼吸急促,转过脸压低声音对他说。
  陆飞用手电筒仔细照过去,发现那块砖的颜色果真要比其他砖稍稍浅了一些。先前怎么没发现呢?他有些纳闷。
  “看我的。”陆飞把手电筒递给葛蓓儿,随后打开瑞士军刀,弹出最大最锋利的那把刀,沿着那块空心青砖边缘,小心朝四周的石灰挖去。
  葛蓓儿屏息凝神,目不转睛,视线随着那把军刀上下移动。
  缝隙里的石灰抹得并不结实,看来普朔并不是个好泥瓦匠,陆飞心想。
  不一会儿,缝隙全部露了出来。陆飞鼓起双腮,用力吹了吹四周的石灰粉末,然后小心翼翼把那块空心砖拉了出来。
  “呜——”葛蓓儿见到完整的空心砖,吐出刚才不由自主憋着的一口气,并且兴奋地吹了声口哨,“真有你的,陆飞!”
  陆飞颇为得意地咧开嘴笑了笑,又将刀把儿伸进去,捅了捅缺口里面的砖块儿。“咚——咚咚——”,又是实心了。他满意地直起腰,朝女记者扬了扬手中的空心青砖,“走,我们找个地方去看佛牙!”
  两人从那扇壁窗原路返回,沿着脚手架安全到达地面。
  “干得不错!”陆飞朝架子上的维修工人们挥了挥手,然后兴奋地拉起葛蓓儿的手,向未名湖方向跑去。
  连生上师站起身,觉得全身经络顿开、气力通达。“智慧”与“方法”合二为一的双修法门,是密宗修持即身成佛的方便之道,也是密宗奥义不同于显宗的特别体现。在显宗各派看来,无论大乘小乘的理论修法,都认为由凡夫到成佛需要经历无数劫难,甚至连续修持几生才能证悟佛果。而密宗却有即身成佛之说,各种方便或解脱法门的修持是即身成佛的捷径。


  烛火忽明忽暗,连生上师感觉到自己与莲华生主尊佛和合大定,智慧与方法结合的虹气在体内行走穿梭。他转身看了看坐在毡毯上的曼陀,她双颊微红,嘴唇时合时开,正在聚精会神行瑜伽调息之法。这个女子美若晨曦,且天赋禀异,可在连生上师看来,既然她的“大乐”再也无法干扰“空观”,自己已经达成了双修法门的圆满次第,曼陀的使命便就此完成,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莲花女只不过是上师全盘计划中的一步棋子而已。
  连生上师的野心和计划由来已久。唐古拉山支派几代金刚上师都是佛法高妙的大成就者,然而,前辈师尊虽然精于修行,但却疏于在扩展宗派势力上花费工夫,结果导致支派百年以来一直蜗居一隅,难成大气,甚至还经常遭到其他门派的欺侮。当法脉传到连生上师这代时,他决定改变这一局面。连生上师不但要让唐古拉山支派在密宗众多分支中站稳脚根,而且他还梦想成为密宗的统领,将密宗势力扩展到中原,直到与显宗分庭抗礼。他梦想掌握权力,建立根系庞大牢不可破的宗教王国,建立自己的香巴拉。
  连生上师的野心和计划萌芽于几十年前那场佛教浩劫。大圆满心髓支脉几代金刚上师历经百年苦心建立的佛庙圣地和传法根基,都在那场浩劫中毁于一旦。僧侣各施其法,有些甚至牺牲自己试图修炼成肉身佛,希望以此祈祷平安,却不能扭转乾坤;自己的师傅桑洛班扎法王已是超离法相,直入本性佛界的大成就者,却也未能逃脱佛门灭绝的命运。当年那惨烈的一幕幕经常在连生梦境中再现,直到让他坚定不移地相信,若要光大密教,除了修成圆满之外,还必须要掌握权力,建立根系庞大,牢不可破的宗教王国,建立自己的香巴拉。
  哦,香巴拉。
  根据密宗《时轮经》教义,香巴拉是个坛城,是密宗的精神统治中心。而说起香巴拉,那些游记文学却往往把它写成梦幻般的神秘仙境,充满了浪漫色彩,引得世人纷纷去探险朝拜。
  事实上连生上师最为清楚,这些只不过是古时僧人们玩弄的小把戏。他们故意将香巴拉王国摆在迷雾里,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说没有。而实际上,香巴拉根本就不存在,它只不过是根据佛经的阐述臆想出来的一个幻境罢了。连生上师曾亲自去探证香巴拉的踪迹,他几乎走遍了从克什米尔到北极之间的所有地方,却都没有找到那个隐蔽的王国。有的僧人说,香巴拉有一层魔力罩着,外人看不见。还有的僧人说,去往香巴拉的道路是法术修炼之路,路上会有各式各样的女魔阻拦,只有深通密宗法术的人,才能使用相应的密宗“方法”将她们降服。
  空谈越来越无力,连生上师觉得只有建造一个实实在在的香巴拉,让密宗的精神之国现身于世,才能真正使世人臣服。
  连生上师在汉地的势力已经扎根布网,他兴建了数十个瑜伽馆,假借修炼无上瑜伽功的名义传播密宗教法。那些不舍世俗的男女对密法如痴如狂,乐此不疲,越是神秘难明,越视为神奇尊贵,肃然起敬。那些善男信女无不对连生上师倾心膜拜,甘愿为他所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股东风便是可以让连生上师扬名正身、号令佛家弟子的圣灵符号。宗教一向依赖符号传承信仰,释迦牟尼涅槃之后,他的身骨遗物便被佛门弟子视为与佛祖通灵的符号和顶礼膜拜的对象,更是显宗派佛观寺庙香火旺盛的保证。可对密宗派来说,由于缺少释迦佛的圣灵符号,一直遭受显宗的诟病和嘲笑。连生上师决定不惜代价得到可以号令佛界的圣物,使密宗大法成为名正言顺的佛教主流。
  然而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却着实不易。千百年来,释迦佛的那些身骨遗物大都为显宗佛门所掌握,但只有一件例外,那就是释迦佛生前曾赠给一位佛陀的一颗乳牙。连生上师煞费苦心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查访,参阅了无数印度佛史文献,才终于获知这颗乳牙的宝贵信息,它是通过与释迦牟尼同时代的维摩诘佛陀流传下来的。维摩诘与其他菩萨不同,这位入世佛祖有妻妾儿孙,释迦牟尼的乳牙作为维摩家族的秘密一代代保存下来。然而,维摩家族也并非永远太平安康,祖荫香火。由于一千多年前印度境内频繁的战乱和瘟疫,维摩诘家族也无以维持,这些维摩后代为了使佛宝圣物永远流传下去,只好在最后一刻把它和这个古老的秘密传给了外姓。据说每一个获得保存佛宝资格,进入维摩诘名单的人,都要宣誓用头颅捍卫这个秘密,因此千年以来,这段佛牙流转的历史一直秘而不宣,鲜有人知晓。
  十年前,连生上师曾一度逮到了佛牙线索的尾巴。他打探到维摩诘名单上最后的持宝人,是一对闯荡大江南北,曾到过印度和不丹的译经师夫妇。上师一路追寻他们的踪迹竟至高原,并找机会掠走了译经师身边唯一的孩子,威胁他们交出佛牙。那对夫妇为了捍卫自己的誓言和维摩诘的秘密,忍痛舍弃亲生血肉,连夜逃离高原,从此隐居埋名。连生上师一气之下想要杀掉译经师的女儿,却在下手之前不经意看到小女孩额间的莲花胎记,发现了她身上的灵异之处,她是个不可多得的莲花女。当然,这段历史,连生上师一直守口如瓶。关于自己的身世,曼陀所知晓的则是另外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
  曼陀被送到湿婆瑜伽馆学习无上瑜伽功,而与此同时,连生上师也未曾放弃对佛牙的追寻。透过密宗弟子遍布全国的秘密网络,几年之后,上师再度抓到了曼陀的父母。然而,这次上师又迟了一步。那对译经师已经预见到佛牙潜在的危险,他们做好安排,早就将它转移给了维摩诘名单上的下一个持宝人。为了保护佛牙的下落,夫妇二人双双自尽。上师的线索又断了。


  这颗佛牙越是得不到,就越让连生上师牵肠挂肚,朝思暮想。像是机缘巧合,事隔多年,上师再一次打探到了它的下落。尽管那个持宝人隐藏得很巧妙,却逃不过无所不能的上师。上师费尽心机调查那个人,摸清他的底细,慎之又慎,不想再白白浪费掉这次机会。上师甚至派了曼陀去试探他、诱惑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不但无功而返,还差点误了自己的大事。连生上师不禁怒火冲天。好在湿婆瑜伽馆里一个精明能干的手下,趁那人不注意的时候,在他身上安装了秘密监视器,日夜跟踪,连生上师才由此得知了藏宝之地。
  由于担心佛牙被转移,连生上师只好马上除掉他。对自己有害而无利的人没有任何存在价值,这一直是上师的信条。但麻烦的是,那个持宝人竟然是个知名人物,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确保万无一失,连生上师只好亲自下手。
  上师出手,自然有异常法。
  连生上师的本尊祖师——密宗创始人莲华生大士,即来自于印度有名的巫术之乡。传说当年莲华生入藏拜见藏王赤松德赞,藏王要求他鞠躬下跪,莲华生却从指尖射出闪电,反而使藏王跪倒。作为密宗的传承,连生自然步步紧随祖师,精心研习各类巫术咒法。他掌握一种古老的印度密法巫咒,在遥远的地方念咒作法,被施巫术的人便会出现类似心脏病突发的症状,瞬间毙命。
  于是连生上师占星算出了作法对象的生命能量源,在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上师画下他的相貌。画中的小人手上脚上均系着铁链,人物的四周写着秘咒:“命被割掉,心被割掉,身子被割掉,权力被割掉,来源被割掉。”
  上师将动物之血滴在图案上,又将头发和指甲放在人像周围,然后将图案折起来塞进半截牛角里。在阴森的墓地,上师将大群魔鬼呼唤进牛角,这样,敌人不久便会死去。据说几代印度密宗掌门运用此术曾咒死了多位宿敌,而连生上师施用此法也从未失过手。
  几天前那个作法之夜,连生上师还历历在目。
  他念动法咒引出无数魔鬼现形,魔鬼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围绕着施了法的牛角嗷嗷号叫,绿色的眼睛发出可怕的地狱之光。他的法咒越念越快,厉鬼也越聚越多,一只只利爪争先恐后伸向那只牛角……天空阴云密布,顷刻,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上师的法咒戛然而止,魔鬼们也顿无声息。最后,点点的绿光渐渐消退下去,墓地归于宁静。上师闭上眼睛,他感觉到,那个生命的能量之源已经熄灭了。
  虽然作法耗费了他一些法力,但回忆起那天的仪式,连生上师仍旧十分得意。逆我者亡,他感觉自己像是宇宙的主宰。
  曼陀从腹腔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她闭着双眼,却突然感觉到面前似乎有些异常。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迎面一双黑亮诡异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人离她是那么近,他的鼻尖简直就要碰到自己的额头了。他面无表情,可曼陀却觉得那张脸无比狰狞。她心中怦怦乱跳,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声音:“上师,您……”
  那张面孔动了动,几乎无血色的嘴唇咧开一道缝儿,低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我马上就要拿到它了。”
  “拿到什么?”曼陀定了定神,把头向后微微仰了仰,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知道那是什么。”那张面孔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没有你,我一样拿得到!它注定是属于我的。”
  曼陀有如遭了一记重击。她明白,是佛牙。上师曾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派她诱惑那个持宝人。她去了,可那却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曼陀第一眼见到那个人,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见到了自己去世多年的父母。他是那么慈祥友善,具有长者风范;他还是那么博学广识,通晓佛法,曼陀不由对他心生好感。更为奇怪的是,那人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一脸惊异的表情,虽然只是转瞬之间,但也决不寻常。曼陀觉得自己和他之间,似乎冥冥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那根纽带却又看不见、摸不着。也许是额间的莲花胎记泄露了什么,那个人一再询问曼陀的身世。曼陀和盘托出,那人欲言又止,似有隐情。还有他赠给自己的那件东西,那句禅语,里面又隐藏了什么秘密?
  曼陀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猛然明白了那种不祥的预感从何而来。
  连生上师……那个人……他一定……
  眼前是一张魔鬼面孔。
  “你杀死了他,是吗?”曼陀声音哽咽。她觉得天旋地转,痛苦之中伸出双手扑向连生上师。
  上师一闪身躲开她。曼陀转身再扑过去,上师又一次轻巧地避开了。
  曼陀呼吸加快,泣不成声。
  “嘭!”的一声响,密室的门突然大开,正午的阳光像一条金色的皮鞭长驱直入。光影之中,黑铁塔般的煞迦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他张开粗糙的大手,一把便扭住了曼陀细嫩的脖子。
2007-11-8 01: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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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生上师冷冷地看着煞迦用绳索将曼陀捆在一座佛像上,面无表情地说:“你说得没错,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的语调阴沉、冰冷,像一条缓慢爬行的蛇。
  曼陀被煞迦从头到脚捆得死死的,一动不能动,全身因为悲恸和震惊而战栗不停。
  上师走过去,轻轻抚摸她光洁的脸颊,“知道吗?你和他,你们的悲剧,都在于错误地               

拥有了某件宝贵的东西。”
  曼陀两道愤怒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张魔鬼般的面孔。
  上师把手抽了回来,一脸高深莫测,冷笑着说道:“过了今天,你就没用了,我的双身修已达到圆满次第。你会像你的父母一样,成为我得到的圣物的祭品……”
  “我的父母?”曼陀一下子顿住了,困惑不解地重复。
  “没错,”连生上师披上袈裟,转过身来,“你的父母,那对不听话的译经师。哼,跟我耍花招,迟早没有好下场。”
  这句话如同一声炸雷在曼陀耳边轰响,她强忍住眩晕,吃力地张口问道:“难道他们不是在高原葬身雪灾?”
  上师怔了一下,他原本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可是转念一想,曼陀现在已经毫无价值,知与不知并无大碍。“实话告诉你,十年前,他们并没有葬身雪灾。可是他们不听话,因此只好成为祭品啦!”上师冷笑着说。
  曼陀突然感到迷乱恍惚,周遭的一切看起来都好像扭曲变了形。她打了个哆嗦,然后一股彻骨的寒流在体内奔蹿。
  上师仰天大笑。然而突然他又止住了笑声,猛地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对站在一旁的煞迦咆哮着:“时间到了,我们现在就去拿那件宝贝!”
  大门外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混杂着两对居心叵测的眼神。上师向四周谨慎地扫了一圈,他希望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还好,现在没人注意这边。他向煞迦使了个眼色,两人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跨进挂着镏金牌匾的大门。

  穿过几座古式建筑,就到了那个湖;湖的东岸,就是那个塔。上师对北大校园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佛牙藏在哪里。
  对于“那个人”,上师已经监视了好一阵子。接连几个晚上,上师都发现他在固定的时刻躲在一间奇特的斗室里,仰面朝屋顶虔诚膜拜,上师看见屋顶正中绘有闪着金色佛光的博雅塔。随后像是在行什么仪式,“那个人”会做出一套颇为古怪的动作。虽然仪式颇令人费解,但随着“那个人”手势的变换和他口中念念有词地吟唱,上师还是轻而易举地获悉了他想要的东西。
  上师记得,那人用中文和梵文混合着唱道:“未名博雅,藏宝之塔。誓用头颅,保存佛牙。”三遍吟唱过后,他还要步行到湖边的塔前转上几圈。上师摸清了其中的全部规律和奥秘,现在要做的就是不声不响将藏在塔里的佛牙拿到手。
  那座塔已经被封了几十年,真是个藏宝的好地方,上师暗忖。这一次他们做好了充足而周详的准备,甚至包括缠在煞迦腰上的那一圈引爆装置。就算炸掉那座塔,也要得到佛牙。
  上师和煞迦已经来到未名湖南岸。转弯处,迎面一对飞跑过来的男女差点儿和他们相撞。那两个人跑得很急,男的是个保安,他停下来说了声“对不起”,让上师不由怔了一下,他本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个女的穿了一身粉红色套装,她用异样的眼神盯住煞迦看了好几眼。这也难怪,煞迦古怪的长相一路上已经招来了不少惊诧的目光。
  就是这座塔。连生上师心中默念。在未名湖东南岸的拐弯处,他仰头看到了迎面伫立的那座八角十三级密檐式实心砖塔。
  佛牙就藏在这上面,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他一眼瞥见塔身上几扇半开着的塔窗,心头不由掠过一阵快慰。不过这丝快慰并没有维持多久。当上师的目光向下扫去时,塔身周围搭起的脚手架,还有上面几个正在忙碌着的维修工,这时候要命地刺入了他的视线。
  上师的双眉马上拧成了疙瘩,心像是被撞击了一下。有人在那儿。这表明他们不能悄无声息地下手了。
  讨厌的拦路鬼!上师眯起眼睛用手在面前拂了一下。不过,几个工人问题倒是不大,佛牙可不能再耽搁了。连生上师松开眉心,朝煞迦递了个眼色。煞迦点头会意,迈开大步绕到塔的另一侧,仰头对站在架子上的工人恶声恶气地吼道:“下来!都给我下来!”
  工人们听到声音停下手里的活儿,伸着脖子朝下面张望。只见一尊铁塔伫立在那儿,凶神恶煞,铜铃大小的眼珠圆睁着,还迸出冷酷狰狞的火光。
  “听到没有,我要上去,你们都给我下来!”煞迦的声音令人胆寒,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摇晃脚手架,铁管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从哪里蹦出来的怪物?工人们面面相觑。可当煞迦一声怒吼将脚手架摇晃得快要散架时,他们意识到这个怪物不好惹。有些人开始犹犹豫豫地往下爬。一个背着工具箱的工人最先跳到地面,他低着头从煞迦身旁蹭过去,边走边不满地嘟囔:“还让不让人干活,这么多人都跑来爬塔玩儿。”
  连生上师听到这话马上警觉起来,上前一把攫住那人的衣领,瞪着眼珠厉声问道:“还有谁来过了,快说!”
  那个工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两只手哆哆嗦嗦,好半天才将一句话说完整:“刚才,一个保安和一个女记者也来过。”
  连生上师听罢,脑际里闪电似的划过刚才在湖边撞见的那对男女。
  “他们去的是哪一层?”上师蹙着双眉继续逼问。
  “第一层,就是最下面这层。”那个工人赶忙用手指了指。
  连生上师一把放开他,急忙和煞迦爬上脚手架,从首层那扇半开的塔窗钻了进去。
  黑魆魆的塔内,上师双眼迸出机警的光。煞迦掏出一盒火柴,一根一根嗤嗤地划亮,用手罩住那团豆粒大小的火光。凭借火柴发出的光,连生上师放眼审视塔内四周。绕过水泥圆柱和盘旋的铁梯,他一眼便发现东南侧那面墙上有个明显的缺口——那里少了一块青砖!地上赫然是一片新鲜的石灰粉末。
  上师像闪电般猛然记了起来,刚才撞到的那个保安手里正好拿着一块同样大小的青砖!
  佛牙肯定在那块砖里,有人抢了先。连生上师怒火中烧,脸上阴晴不定。攥起的拳头又慢慢放开,转过身对煞迦气急败坏地咆哮:“快,快找到刚才在湖边撞到的那两个人!”
  陆飞拉着葛蓓儿跑到湖边一个小亭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喂,你注意到没有,陆飞,刚才撞到的那个穿袈裟的大块头,长得可真怪啊!”葛蓓儿边喘气边说。
  陆飞没说话。他热得满头大汗,坐下来脱掉保安制服,随后便忍不住开始细细研究那块空心砖。他将砖块擎在手上转了一圈,又轻轻敲了两下,青灰色的砖身发出嗡嗡的空响。陆飞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继而神色庄重地说:“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千古佛教之谜——释迦牟尼的一颗牙齿马上就要现身了!来,看我的!”陆飞说完,深吸一口气,接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瑞士军刀。
  “喂,等等!”葛蓓儿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儿,她蹙起眉头说,“陆飞,你要干什么?你不是要敲碎它吧?”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要把它弄开。”陆飞停住举着刀的那只手,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葛蓓儿立即反驳,她说着伸出一只手臂挡在陆飞面前,“我们应该把它交给专家机构,让他们用专门的仪器将它打开。在这之前,说不定还需要经过X射线的扫描哪。像你这样会把佛牙弄坏的。”
  陆飞露齿一笑:“别担心,大记者,不会的。佛牙坚硬得很,炸都炸不碎呢。”
  “那也不行!”葛蓓儿一脸断然,她说着伸手就要从陆飞手里抢那块青砖。
  陆飞一闪身,握着空心砖的手背到身后,“它是我发现的,我有处置它的权力!”
  “不,你没有!佛牙应该是全世界的遗产!”葛蓓儿不甘示弱,她上前一步,右手绕到陆飞身后去夺宝。
  陆飞退后一步,背靠着亭子的立柱,将拿着空心砖的手高高举过头顶。
  这下,葛蓓儿只好蹦着高去抢。
  “陆飞,你给我!”她尖声叫嚷着。
  陆飞一塌腰,向右跨了一步,闪身跳上亭子的栏杆。葛蓓儿使出全身力气,向左扑,又向右伸,鼻尖渗出了汗珠,但却就是没办法够得着。
  僵持了半晌,葛蓓儿突然停下来,双手拤在腰间,脸颊一红一白地喘着气。黑亮亮的眸子左右转了一圈,忽闪着密实的睫毛,最后苦着脸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算了,陆飞。不和你争了,你下来吧。”
  “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陆飞站在栏杆上用怀疑的口气问。
  “你不相信?”葛蓓儿眨眨眼睛,突然一转身背对着陆飞,只剩一头黑亮的长发荡来晃去,“我认输,这下行了吧。”
  陆飞颇为得意地点点头,笑吟吟跳下栏杆。
  可是,就在他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不料想葛蓓儿冷不防转回身,伸腿绊住陆飞,同时抽出一只手向空心砖扑过去。
  陆飞吃了一惊,对她这一招儿没有任何防备。只见他双腿猛地跪在地上,握着空心砖的手也一下子松了劲儿。葛蓓儿伸手去抢,但却还没等她够着,砖块就脱离了陆飞的手掌。四只眼睛眼睁睁看着它摔落在地上,裂成了几半。
  两人瞠目结舌。半晌,葛蓓儿才懊恼地说:“我还没来得及给它拍照呢,就……”
  陆飞一言不发,探身去扒地上那堆碎片。一卷暗黄色的羊皮纸掩埋在砖砾中,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陆飞把那卷羊皮纸小心翼翼拾了起来。
  葛蓓儿凑近他,两人屏住呼吸,将纸卷慢慢展开。羊皮纸的韧性很好,暗黄色的纸面上画着一朵莲花,莲花下面写满了蝌蚪般的文字。
  “梵文,天城体。”陆飞不由脱口而出。
  葛蓓儿轻轻嘘了口气,从上到下快速浏览了一通,突然目光下垂,指着羊皮纸的右下角说:“尽管我不懂梵语,可这些字还是认得的。”
  陆飞顺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满篇梵文的最后一排,竟然写着密密麻麻的正楷体汉字。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名,不过最后一个却有些例外,那是一个让他们熟悉而震惊的名字——普朔。在这个名字下面,还有一行斜体小字:
  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
  陆飞和葛蓓儿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大堆疑团——这些名字有什么意义?他们和佛牙有关系吗?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这个秘密指的是不是佛牙?普朔把这张羊皮纸秘密藏在博雅塔里有什么用意?塔里没有佛牙,那么,佛牙到底藏在哪儿?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嗖,嗖!陆飞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冷风。他刚想回头,却感觉全身一震,自己已经被人牢牢按住,动弹不得,本来就受过伤的后背现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陆飞双腿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挣扎,在他面前,一个面色阴沉、身穿袈裟的大汉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了葛蓓儿。
  “你们……干什么!”
  葛蓓儿认出了他们,尤其是那张牛头似的野蛮面孔让她记忆犹新,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她蹬着腿用力挣扎。
  那人捂住她的嘴,厉声喝道:“不许出声!”同一时间,陆飞也被狠狠地按了一下。
  完了,看来真的是咒语。陆飞突然想起羊皮纸上刚刚看到的那句话——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看来凡是接触到这个秘密的人都免不了要遭殃。陆飞不由为自己肩膀上的这颗脑袋暗暗担忧。
  煞迦一把抢过陆飞手中的羊皮纸,递给上师,随手又掐住葛蓓儿的脖颈。他那双钳子般的大手,牢牢按着两个和他比起来简直像鸡崽儿般的小人,不费吹灰之力。
  连生上师接过卷轴,展开,面无表情地看着。隔了半晌,他皱着眉抬起头,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男女,喉结咕噜了一下,吐出一句话:“佛牙在哪儿?”
  “你们是谁?为什么来抢佛牙?”葛蓓儿毫不畏惧,逼视着上师的眼睛,厉声质问。
  “少嗦!快告诉我佛牙在哪儿?”连生上师没有把这个朝他叫喊的女人放在眼里。
  “只有你看到的这片破纸儿,根本没有什么佛牙。”陆飞斜着眼睛,故意拖着漫不经心的语调应他。
2007-11-8 01: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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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生上师瞪了他一眼,黑眼珠在试探陆飞的目光。片刻之后,上师移开视线,蹲下身去扒拉地上那堆碎砖片。陆飞与葛蓓儿悄悄交换着目光。
  没有,什么都没有。上师抬头皱了皱眉,突然站起身走到陆飞面前,两眼迸着冷酷而狰狞的目光。

  “你想干什么?”陆飞感到唇焦舌燥,有点儿心虚地说。他注意到面前这个人太阳穴突出,两耳间距很宽,下巴瘦削而尖翘,明显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
  “老实点儿!”煞迦朝他吼了一声,又狠狠在后腰处给了他一下。
  上师用探究的眼神打量陆飞,一声不吭。突然间他伸出双手捏住陆飞,开始在他身上仔细拍摸。
  陆飞咧着嘴巴,难受极了。
  上师摸出那把军刀,粗鲁地扔到一旁,陆飞心疼得不得了。上下左右,他被摸了个遍,那人却一无所获。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陆飞大着胆子说。
  连生上师没有理睬,而是紧接着把视线又挪到了葛蓓儿身上。
  葛蓓儿杏眼圆睁,尖声大叫:“你要干什么?想都别想!”
  连生上师冷笑了一下,毫不理会女人的叫喊,一双暴着青筋的阴冷手爪朝她慢慢伸了过去。
  半山坡的亭子下面,一阵刺耳的笛鸣声骤然大作。上师下意识地缩回双手,警觉地转头望过去,一辆校园保安车停在路边,几个手持电棍的保安正从车上跳下来。
  终于有救了,陆飞松了口气,暗自高兴。
  上师阴沉着脸,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他不想多事,更不想把佛牙闹得沸沸扬扬。而且看样子,在这对男女身上也捞不到更多的便宜了。想到这儿,上师眼珠一转,向煞迦使了个眼色。煞迦马上会意,一把放开手,尾随上师从亭子栏杆上飞身跳过,朝着与保安车相反的方向跑去。
  陆飞揉着后背和葛蓓儿对望了一眼,长嘘了一口不知不觉间憋住的气,真是险哪!
  那几个保安冲了上来,其中一个瞪大眼四处搜寻:“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呢?”
  陆飞指了指:“朝那边跑了。”
  保安朝远处望了望,不见任何踪影,转过头来又问:“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去爬塔了?你们想干什么?”
  葛蓓儿及时露出一个招牌微笑:“我们是记者,来采访博雅塔的修缮工作,已经得到了校方的批准。”
  那个保安怔了怔,一时间语塞。
  “我们又没什么好纠缠的。”陆飞趁机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跑掉的那两个穿袈裟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危险人物哪。他们把我们绑在这儿,幸亏你们及时赶过来,要不然就差点儿没命了。其中那个长相怪异的大块头身上围了一圈引爆物,我发誓自己看到了烈性炸药条、绿色导火绳、塑料匣、定时装置、电池……”陆飞描述得绘声绘色。
  几个保安互相对视了一下,脸色都很难看。其中一个问:“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陆飞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保安见事关重大,连忙返身跳回巡逻车,呼啸着开走了。陆飞的嘴角轻轻向上挑了一下。
  葛蓓儿捅了捅他,皱着眉头认真地问:“喂,那个怪人身上真的有炸弹吗?”
  “当然啰。只不过没那么夸张而已。”陆飞耸耸肩,一边伏下身捡起丢在地上的瑞士军刀,一边说,“幸亏佛祖保佑,我还真怕被炸得灰飞烟灭呢。不过问题是,那两个穿袈裟的人也来找佛牙,他们是谁?有什么目的?又是怎么知道佛牙的呢?”
  葛蓓儿皱着眉踱了两步,然后停下来,手指啪地捻了一下,“陆飞,我认为现在的问题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了。”她的语气异常坚定,“有人也在行动,他们抢走了那张羊皮纸。不管他们是谁,有什么目的,我们都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佛牙。因为很明显,他们是危险人物,一定居心叵测!”
  陆飞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抚着酸痛的腰椎,对两个天外来客般的怪人仍然心有余悸。
  “那么,那张被抢走的羊皮纸里,普朔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呢?”葛蓓儿依然紧蹙着眉头。
  “那实际上是一个名单。”陆飞弹开那把瑞士军刀,仔细检查了一下,又啪的一声合上。
  “名单?什么名单?”葛蓓儿扬起眉毛问。
  “上面的梵文,实际上都是人名,印度男子的名字。再加上后面一排包括普朔在内的汉语名字,就是这么一份名单。”
  “名单。”葛蓓儿轻声重复了一遍,接着又说,“我记得这些人名下面还有一句话: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维摩诘古老的秘密,指的应该就是佛牙。”她推测道。
  “即使不是佛牙,至少也与佛牙有关。”陆飞摸了摸脖颈,他想到刚才令人心悸的遭遇,“看来为了保存这个秘密,名单上的人还都颇有几分危险呢。”
  葛蓓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不过,这份名单与佛牙,与维摩诘的秘密,三者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她感到很是茫然。
  陆飞擦擦眼睛,很长时间没说话。佛牙——维摩诘的秘密——羊皮纸名单,三个各不相关的概念组成一个三角形在他脑际里不停地旋转。突然间,他眼前似有灵光一闪,三角形不再动了,一个念头击中了他。
  “嘿,我有一个想法。”陆飞叫道,语气中暗含着一丝欣喜,“或许可能揭开它们之间的关系。”
  “你发现了什么?”葛蓓儿急切地问。
  陆飞盯着地上的青砖碎片说:“你知道,维摩诘这位印度佛陀与其他的菩萨不同,他有妻妾儿女,他的血脉可以代代相传。”陆飞顿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着葛蓓儿的眼睛认真地说,“所以我推测,羊皮纸上那些梵文名字,很有可能是维摩诘的家谱,他们世世代代保存着一个古老的秘密。”

  “家谱?”葛蓓儿重复了一遍,“你是说,羊皮纸上写的全是维摩诘家族的名字?”
  “很有可能。”
  “他们世代相传着一个古老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与佛牙有关?”葛蓓儿顺着这个逻辑推下去。
  “对,再想想维摩斗室。”陆飞的眼睛闪亮起来,“维摩诘居士与释迦牟尼同时代,佛牙——释迦佛的那颗乳牙,很有可能就是由维摩诘家族保存下来,从而代代传承的。”
  葛蓓儿倒吸了一口气,“你肯定吗?”她的语调中有一丝颤抖。
  陆飞沉吟了一下,继而正色道:“目前还没有任何史料为证。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很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那么,后面那些汉语名字呢,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陆飞这回老老实实地摇头,“现在还不清楚。可是至少我们已经知道,普朔与佛牙、维摩诘有关。”
  葛蓓儿赞同地点点头,“历史上凡是古老珍贵的东西都有一个流传过程,说不定这颗佛祖的乳牙就是在某一时期从印度流传到了中国呢。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知道了这份名单上的人都在世代保存维摩诘一个古老的秘密,但是,怎样才能破解这个秘密呢?佛牙究竟藏在哪儿?我们已经没有其他任何线索了。”她无奈地摊开手。
  维摩诘——古老的秘密——佛牙——线索。真是一个难解的谜,陆飞挠了挠头。
  “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葛蓓儿喃喃自语,“看来,名单上的这些人宁可头破血流,也要让维摩诘的秘密保存下去。说明早就有人在觊觎佛牙,说不定历史上曾有过一场古老的、鲜为人知的佛牙保卫战,已经悄悄进行了千百年……”
  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陆飞心里也在反复念叨羊皮纸上的这句话。但是,他和葛蓓儿的思路却完全不同。陆飞琢磨,这句话似乎不大对劲,或者它不是人们通常想到的那个意义。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陆飞在想,为什么这句话里要用“保存”这个词,而不用“保卫”、“捍卫”这些听起来显得更为英勇的词呢?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去掉这句话的修饰词语,就变成了“用头颅,保存秘密”。陆飞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普朔瘦弱的肩膀上那颗大大的头颅。恍惚间,普朔晃动着脑袋朝自己走过来,嘴角上挂着一丝若隐若无的微笑,那颗硕大的头颅仿佛是个密码筒,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秘密。
  密码筒,这个比喻实在是太贴切了,陆飞摇摇头暗想。普朔这个古怪精灵的老头儿,对密码学同样有着非同寻常的嗜好,经常喜欢耍一些加密、解密的小花招。陆飞一直奇怪,梵语对于世界上99%的人来说已经是密码了,为什么普朔非要在密码的基础上再加密呢?想到这里,陆飞突然心下一震,会不会眼下这句话也是普朔加密的一个小伎俩呢?他的脉搏跳动加快。
  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如果用密码学的思维来分析,感觉更像是:人的头颅是个密码筒,用来保存一个古老的秘密。
  头颅——脑袋——密码筒,陆飞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名单上记录的这些名字无疑都是极有智慧的人,他们到底是在哪里,又是怎样保存维摩诘的秘密呢?
  古老的秘密。古老的秘密。陆飞一个劲儿念叨着,真是绞尽了脑汁。
  突然间,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幅画面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陆飞想起来了,是耶萝,普朔收养的那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在说,那是寻找佛牙的缘起:“伯伯他握着我的手,指着地下室的那扇门一个劲儿地说‘佛牙’、‘佛牙’。我不明白,他又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说‘陆飞,去找陆飞’……”
  伯伯——地下室的门——佛牙——拉扯头发——去找陆飞。
  陆飞慢慢回忆着,突然间灵光一闪,像遭了电击一般立刻顿悟了。
  头发——头颅——密码筒。他想起普朔那一头夹了缕缕银丝的茂密的华发!
  天啊,陆飞对自己说,我找到了线索,找到了保存维摩诘秘密的地方!那是一个世界上最古老的保存秘密信息的办法。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陆飞大叫起来,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
  “知道什么?”葛蓓儿还是一头雾水。
  “线索没有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普朔用了一种很古老的办法来告诉我们关于佛牙的下一个线索。”陆飞飞快地说着。
  “线索是什么?它在哪里?”葛蓓儿急切地问。
  “恐怕我们现在要借普朔的脑袋来用一用了。”陆飞眨着眼睛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葛蓓儿想问个清楚。
  陆飞却不忙着回应她,低头瞟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此刻的时间是13点17分。
  “谢天谢地,还来得及!”他一脸侥幸,自言自语。
 “嘿,什么来得及?快点儿告诉我!”葛蓓儿满脸通红,心急如焚。  陆飞这才抬起头,盯着她写满问号的眼睛说:“走,我们马上去北大医院。普朔的尸体还没有被火化,我们还有时间。”
  “喂,先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葛蓓儿满腹狐疑。

  陆飞摊开手,勉强一笑,只好和盘托出:“古代,我指的是很久远的时候,大约公元前5世纪希腊和波斯战争时期,希腊国王为了安全地传送战争信息,想出了一种奇特的保密方式。他剃光信使的头发,把书信写在了信使的头皮上,然后等待信使的头发重新长出来掩盖了头皮上的密信之后,再去送信。这是历史上最古老的一种保存密码的方式。”
  “在头皮上写密信?你是说普朔,还有名单上的那些人,也采用了类似的方法保存维摩诘的秘密?”葛蓓儿瞪大了眼睛,她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用古老的方法保存古老的秘密。”陆飞伸出右手食指弹了一下,“延续线索,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写在头皮上的线索……”葛蓓儿歪着头自言自语,她在思考陆飞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就相信我一次。”陆飞盯住她的杏眼,“我们快没时间了。”他迫切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更想早点儿知道,普朔的头皮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好吧。”葛蓓儿的睫毛上下忽闪了一阵,轻轻吐出两个字。
2007-11-8 01: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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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蓓儿和陆飞到了放置普朔尸体的医院,一招调虎离山将停尸间值班的老头儿骗走了,弄出了普朔的尸体,把普朔的尸体拉到一个理发馆,剔掉了普朔的头发,只见普朔头皮上出现了一片刺青。葛蓓儿拍了好多张照片,之后,两人谢过理发师傅,又设法把尸体送回了医院。

  煞迦跟随连生上师回到湿婆瑜伽馆。上师展开了手里这卷刚刚抢来的羊皮纸,只消一眼,他就辨认出满篇梵文是维摩诘的家谱,上面的名字与他先前打听到的基本吻合。博雅塔里没有佛牙,只有这卷没有意义的废纸。
  羊皮纸的结尾,那对译经师夫妇和普朔的名字赫然写在最后。
 煞迦穿过回廊,打开了密室的大门,踱步迈进了另外一个小房间。这个房间有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他按了两个按钮,显示屏幕闪烁了几下,接着出现了一个小红点,而后,一圈一圈的绿色方框在红点周围不断调整跟踪定位。


  红点在不停移动,绿色方框周围闪现出一连串随之变换的数字,那是目标现在所处位置的精确定位。上师欣慰地吐出一口气。那对男女还在北京。
  上师庆幸自己在搜查那个冒牌保安的时候,在他身上悄悄安放了一个小小的跟踪器。那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跟踪装置,只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大,却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实现精确追踪定位。
  两人坐在了麦当劳里,边吃边研究从普朔头皮上拍下的照片。
  照片最上方是一朵小小的刺青莲花图案,刻得极精致。莲花下面有六句话,宋体,每句五个字,像是一首押韵的五言诗。她逐个辨认着,轻轻读出了声:
  空山辋川木,虎头金粟影。


  佛眼仙人冢,天女散花图。
  西子一解禅,佛宝知其处。
  葛蓓儿反复读了几遍,然后陷入了无奈的沉思。她的视线落到诗的最后一句上:“佛宝知其处”。佛宝肯定指的是他们要找的佛牙,这是唯一给她安慰的一句话。可是,看到前面那五句诗像五道关隘横在眼前,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破灭了。
  陆飞注意到,这首写在头皮上的五言诗一共六句话,而几乎每一句都有典故。普朔在世时,每当用他那奇特的密宗传道之法讲述梵语的时候,总是间或穿插讲些佛语典故。因为梵语大部分都是用来书写经文佛典的,而一篇经文往往又涉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典故,如果不知典故何来,梵文就译不通了。没想到恩师的良苦用心,现在派上了用场。
  “喂,说说嘛,你想到了什么?”葛蓓儿见陆飞似乎有些魂魄出窍的样子,敦促道。
  “哦,”陆飞擦擦眼睛,压低声音开了腔,“我认为这封密信是一幅寻宝图。”
  “寻宝图?”葛蓓儿大为惊奇。
  “不错。但如果要看懂这幅寻宝图,寻宝之人必须明白其中的机关和暗语才能闯过隘口。而这里的机关和暗语,我猜想就是关于维摩诘的典故。”
  “典故?”葛蓓儿脱口叫道。怪不得这首诗里每句话都晦涩难懂,原来其中遍布机关。
  “对,确切地说,是关于维摩诘及其Fans的典故。”
  “你说什么?维摩诘的Fans?”葛蓓儿越听越糊涂。
  “就是维摩诘的追星族呀,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用流行语说就是粉丝,Fans,粉丝。”陆飞摇晃着脑袋重复。
  葛蓓儿仍然是一脸茫然。
  陆飞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却还是继续他刚才的逻辑:“大记者,你可别小看维摩诘这些粉丝,他们可都大名鼎鼎哩。他们曾经整天把自己幻想成维摩二世,各个以维摩诘自居。”
  葛蓓儿回过头来,将信将疑。
  “维摩诘是佛教中神力无比、游戏神通的大师,因此这条寻宝之路注定崎岖险阻,幸亏有密信里提到的这些维摩诘粉丝指引我们。这首诗里句句都有所指,每句话指明了其中一位大名鼎鼎的粉丝。我想,我已经猜到其中的三位了。”陆飞两眼盯着那张照片,口气断然。
  “哦?”葛蓓儿挑了挑眉梢,静待他的下文。
  “这一句,”陆飞指着照片上第一行字说,“‘空山辋川木’,你知道辋川在哪里吗?”
  葛蓓儿耸耸肩:“我可不是旅游频道的。”
  “辋川在陕西蓝田。”陆飞解释道,“‘空山辋川木’,我打赌你肯定知道这位人物的大名。”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葛蓓儿满脸急切地问。
  “喏,考你个问题。”陆飞不理,还是慢条斯理地抖他的包袱,他喜欢看她稍稍发怒的样子,“你想想,有关‘空山’这两个字的古诗,你能想到哪首?”
  从他的嘴巴里哄出句话来可真不容易,葛蓓儿无奈,向后坐了坐,咬着手指,耐着性子在记忆中搜寻,“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她转了转眼珠,脱口而出。
  “我说过没那么难猜嘛。”陆飞笑着轻拍了一下桌子。
  “你是说王维,对吗?”葛蓓儿睁大眼睛叫道,那首《鹿柴》还是小学里学的呢,她庆幸自己还没忘干净,“可王维与密信里的‘空山辋川木’,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彼‘空山’和此‘空山’指的是同一个吗?”
  陆飞晃动着杯子里的冰块儿,不慌不忙地解释:“不错。只凭“空山”两个字,就完全能确定指的是王维。空山之于王维,就像性感之于麦当娜。有人统计过,在王维一生所作的诗词中,空山这两个字曾经出现过九十四次。”
  九十四次!葛蓓儿眉梢动了动,真难想象,王维对这两个字如此情有独钟。
  陆飞说:大诗人王维如此高频率地使用空山两个字,并非江郎才尽。事实上,空山代表了被誉为诗佛的王维一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如果细细观察,他的诗中几乎处处都隐含着对佛教中‘空’的感悟。”
  “那么,空山与辋川又有什么关系?”葛蓓儿思忖着问。
  “辋川正是另外一个证据。”陆飞上半身往前稍稍欠了欠,“王维曾经写过田园组诗,结集为《辋川集》,《鹿柴》是其中的一首。这本集子之所以取名为《辋川集》,是因为……”
  “是因为他在辋川写下了这些诗,对不对?”葛蓓儿插嘴道。
  “不错。”陆飞点点头,“王维在五十岁之前官运亨通,曾受到了宰相张九龄的提携,官至右拾遗。但不幸赶上了安史之乱,遭到迫害,被削去了官职。后来叛乱平息,皇帝赏识他的才华,给他尚书右丞的官职,但此时王维早已厌倦了污浊的官场。于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这位诗佛赶着一辆牛车,千里迢迢,奔辋川而去,回归自然,过起了田园归隐的自在生活。就在那里,他写下了《辋川集》二十首。”
葛蓓儿吸了口饮料,心想,又是一位陶渊明式的人物,古人真是浪漫得很呢。
  “除了空山和辋川,”陆飞继续说,“还有第三个证据证明这句话暗指王维。”
  “第三个证据?”葛蓓儿不由睁大了眼睛。“空山辋川木”,这句话只有五个字,除去“空山”和“辋川”,就只剩下“木”一个字了,难道王维和木头也能扯出一段渊源吗?


  “这第三个证据足以说明王维是维摩诘的超级Fans。”陆飞眨着眼睛说,“恐怕你还不知道吧,王维名维,字摩诘,合起来就是‘维摩诘’。”陆飞说完,双手抱在胸前。
  “真的吗?”葛蓓儿果然将杏眼睁得更大了,“王维、维摩诘。”她自言自语反复念叨了两遍,突然眼睛一亮,“维摩诘的秘密,‘空山辋川木’,你是说……”她的下颌微微动了动。
  “没错,这就是我猜到的。如果这封密信是一幅寻宝图的话,辋川就是第一站。”陆飞啪地捻了一下手指。
  柳暗花明了,葛蓓儿心里像有头小鹿在撞。她往前倾了倾上半身,敲着桌面催促道:“快说说,下面一句‘虎头金粟影’,指的又是谁。”
  “‘虎头金粟影’,这句话更是一目了然。”陆飞的嘴角微微翘了翘,“这位粉丝不像王维那样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维摩诘,他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的,所以家人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儿叫虎头,长大后他就干脆把小名儿做了自己的字号。这位虎头,就是东晋著名的大画家顾恺之。”
  “顾恺之,他画过《洛神赋图》和《女史箴图》,对吗?”葛蓓儿回忆着高中学过的中国历史课,顾恺之被称为绘画史上的画祖,但可惜由于年代久远,保存下来的真迹寥寥,大部分都是临摹本了。
  “嗯,就是那个顾恺之。”陆飞吸着可乐说,“‘虎头金粟影’里的‘金粟影’指的是维摩画像,因为维摩诘又被称为金粟如来。”他这次不再卖关子了,“历史上以维摩居士为主题,为他画像的人很多,但其中最经典的一幅便是顾恺之所作,后人多是仿照临摹。维摩像也是顾氏的成名之作,当时他还不到二十岁。”陆飞接着补充道,“‘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这句诗本是唐代诗人杜甫瞻仰了顾恺之的传世名作维摩画像后,有感而发的咏叹。”
  “那么,顾恺之这幅维摩画像在什么地方?”葛蓓儿趁陆飞说话的间隙急忙问道。这是她最关心的事,那里将是寻宝的第二站。
  “在南京,当时叫做建康。”陆飞道,“东晋时候,南京建了一座寺庙,叫瓦棺寺。寺庙落成后,住持向当时的显贵富豪化捐,但没人捐钱超过十万。某天,顾恺之信步来到这所寺院,张口便称要捐献银钱百万。住持见他年纪轻轻,衣冠平常,以为他妄自夸口,就要把他轰出寺院。顾恺之却赖着不走,干脆就在寺庙里住了下来。他让僧人们准备一面墙壁,他躲在一间小屋里闭门潜心作画。一个月之后,墙壁上的画像完成了,僧人们一见,果然惟妙惟肖,只是画中的维摩诘有眼无珠。顾恺之叫住持放出话去:明天是点睛之日,他要那些来寺庙里看画的人,第一天施十万钱,第二天施五万,第三天随意。结果等到顾恺之为维摩像点睛的时候,一笔下去,佛像骤然流光溢彩,整个寺院熠熠生辉,众人围观无不称奇,施钱果然近百万。从那以后,历史上的维摩诘像大多是仿顾恺之而作。顾恺之也因此一夜成名,从此以后求画的人络绎不绝,但顾恺之却有个怪癖,凡画真人大多是有眼无珠,从不轻易点睛。他自称是维摩诘再世,有游戏神通之功,一旦点睛,画中的人就会变成活人了。”陆飞一口气说完,停下来喝了一大口可乐。
  简直就是神笔马良嘛,葛蓓儿饶有兴趣地听完故事后想。她忽然感觉到有些饿了,拿起汉堡包,咬了一口。
  “这么说,南京的瓦棺寺是第二个地方。”葛蓓儿跷着手指,优雅地又咬了一小口,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随后发问,“那下一个地方是哪儿?”
  陆飞放下饮料,耸耸肩:“没有万能的神,陆飞也一样。这句‘佛眼仙人冢’,至少到现在为止,我实在想不出它是什么来头儿。”
  葛蓓儿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陆飞有些不忍,在座位上动了动身子,接着朝她眨眨眼睛说:“不过,下面这两句嘛,我还是能猜得出的。”
  葛蓓儿揽过宝丽莱快照,歪头盯着画面,“‘天女散花图’?”她喃喃读出五言诗的第四句。
  “不错。”陆飞接口道,“散花的天女是《维摩诘经》中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她与维摩诘的关系显而易见。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不是找不到,而是关于‘天女散花’的画像雕刻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敦煌、龙门,还是云冈石窟,‘天女散花’几乎遍布每个壁洞,数不胜数。”
  “那这封密信里所说的‘天女散花图’到底指的是哪一个呢?”葛蓓儿急急地问。
  “还记得燕南园53号吗?”陆飞双肘拄在桌子上,两手交叉成十字。
  葛蓓儿一怔,蓦然记起了那个奇特的维摩斗室,还有墙壁上美丽的天女。“难道……是那里?”她迟疑着说。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那里肯定是我所知道的最奇妙的天女散花图案。”陆飞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他将离开维摩斗室之前,最后一眼所见到的天女散花、满室生辉的神奇景象告诉了葛蓓儿。
2007-11-8 01: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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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蓓儿听罢,立刻撅起了好看的双唇。她又急又气,用抱怨的语气责备陆飞一人独享秘密。她多么希望能将如此奇异的景象拍下来呀,真是憾事。
  陆飞挠挠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墙壁上的花瓣只闪动了五秒钟,可你早就跑到上面去了,这可怪不得我。”说完,他朝她眨眨眼睛。

  葛蓓儿哼了一声,依旧是愤愤难平的样子。
  看到她的表情,陆飞摊开手:“别急嘛,大记者。别忘了这封密信里又一次提到了天女散花,说不定奇观还会再度上演呢。”
  “那我们应该赶回去好好看一下啊,说不定在那里会找到更多线索呢。”葛蓓儿果然提起了精神。
  “我不这么认为。”陆飞蹙着双眉,沉吟了一下,“从我们破译的结果来看,我觉得这封密信里提及的这些人物和地点应该是有顺序的。根据密码学,大部分密码的设置都会形成一定的密码链,因此每个地点也都应该是密码链上的一环。就像九连环一样,前面的扣儿解不开,后面的就是解开了,往往也没有用。”
  他说得没错,葛蓓儿咬着下唇点点头,忽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嘿,别忘了我们还有最后一句呢,‘西子一解禅,佛宝知其处’。这应该是密码链上的最后一环了,它又怎么讲?”
  “这里就牵扯到第三位维摩诘式的人物了。”陆飞凑近她的脸说,“这个人嬉笑游戏,翰墨满人间,是大神通、大游戏的典型维摩诘式人生。”
  一番话说得葛蓓儿云山雾罩:“密信里的话不是‘西子一解禅’吗?这和游戏人生又有什么关系?你所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她一口气接连问了三个问题。
  “你的这些问题,有一个人可以同时解答。他就是宋朝大学士苏东坡。”
  “苏东坡?你是说苏轼?”
  “不错。”陆飞注意到葛蓓儿脸上惊诧的表情,便一股脑儿把自己肚子里的货和盘托出:“‘西子一解禅’这句话不只是暗指苏轼,还牵扯到一位和他关联的人物。你总该知道苏东坡那首流传千古的《饮湖上初晴后雨》吧?”
  葛蓓儿点点头,随后吟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就是这个。”陆飞说,“‘浓妆淡抹总相宜’,这句诗虽然千古传唱,但却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苏轼的心思。浓妆淡抹其实并不是在说西湖,而是在暗指苏轼的小妾王朝云,一位美若春园,目若晨曦的女子。”
  “王朝云?”葛蓓儿皱了一下眉头。
  “她本是一个歌舞伎。苏轼与友人同游杭州,宴饮时招来王朝云所在的班底歌舞助兴。作为领舞的王朝云婀娜多姿,妩媚绰约,看得苏轼瞠目结舌。歌舞声毕,王朝云洗尽脂粉后落座陪饮,却像刹那间换了个人似的,又显得清新秀雅。苏轼随即提笔有感而发,作了这首《饮湖上初晴后雨》。诗里明写西湖,却是在暗指王朝云。自此之后,王朝云便作了苏轼的侍妾。”
  葛蓓儿听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么说,密信里‘西子一解禅’中的‘西子’,就来源于此,暗指王朝云了?”
  “嗯。”陆飞点点下巴,“苏轼晚年,只有王朝云陪伴身边,苏轼作诗称,凡是他与王朝云所到之处均是西湖。”
  “那么‘解禅’又在暗示什么呢?”
  “苏轼曾有众多侍妾,但信佛的王朝云是其中最善解人意的一个。苏东坡喜读《维摩诘经》,所以经常把自己和朝云一起比作维摩和天女,于是就作了咏侍妾王朝云的诗,称‘天女维摩总解禅’。”
  原来如此,葛蓓儿恍然大悟。密信里最后一个线索,居然是在暗指一位大人物身边善解人意的小女子!
  “那么,这一站是哪里?与‘西子一解禅’对应的地点在哪儿?”
  “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陆飞摊开手摇摇头说,“虽然我知道‘西子一解禅’的来历和典故,但密信里这句话并没有说清楚它的具体含义,一个人?一句话?还是某个地方?”
  葛蓓儿拿起面前的橙汁饮料杯,又慢慢放下,“也就是说,密信里面五个提示,我们猜到了三个,还有两个不能确定。”她歪头思忖道,“按这首诗中提及的顺序,我们的第一站应该是王维的辋川。喏,这里。”她在桌上顿了顿那杯橙汁,用它代表辋川,接着又将吃了一半的珍宝三角摆在橙汁的右侧,代表南京。“第二站是南京金粟庵,这里。第三站是……”她说着又拉过来已经空了的薯条包,“‘佛眼仙人冢’,这里暂时还是个问号。”
  陆飞一口吸干杯中的可乐,将空杯子在桌面上顿了一下,盯着葛蓓儿接过了她的话:“这里是第四站,‘天女散花图’,也是我们目前的位置——北京。”
  只剩了一块的麦辣鸡翅成了葛蓓儿眼中最后一个道具,她拿过来摆在自己面前:“‘西子一解禅’,这里还是个问号。”说完,她抬眼瞟了一下陆飞。
  餐桌上的食物拼成了一幅寻宝图,橙汁、珍宝三角、薯条、可乐和麦辣鸡翅,代表了破解维摩诘秘密的寻宝路线:
  辋川—南京—?—北京—?
  三个地点,两个问号,陆飞望着餐桌上的“寻宝图”发呆。辋川—南京—?—北京—?他的视线逐一扫过那堆食物,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和葛蓓儿现在可能是唯一知道这条寻宝之路的人哪,这条路线几乎贯穿大半个中国……
  “喂,”葛蓓儿喝光杯子里的橙汁,朝他扬了扬下巴,“看样子,我们要环游中国了。挺刺激的,不是吗?”她忽闪着密实的睫毛。
  “这些地方,你真的都要去吗?”陆飞惊诧地睁大眼睛。
  “当然。”葛蓓儿口气断然,“追求真相是我的工作,哪怕只有一个线索也要查到底。               

再说,又没算计你的钱包,干吗这么紧张?”她换了温和的语气,同时朝他撇撇嘴。
  “没开玩笑吧?”陆飞还是不相信似的小声嘀咕着。
  “当然没有。”葛蓓儿将手伸过餐桌,在他肩膀上飞快地捏了一下,而后脸上荡开笑颜,“我来想办法。时间就是胜利,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扫荡这条路线。”
  陆飞吃惊地张大嘴巴,看着她站起身走到一旁,从芬迪包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手机没响几声,便接通了。陆飞听见葛蓓儿直奔主题,简要地说明佛牙的事情。对方似乎问题很多,葛蓓儿耐心地倾听着,但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飞,又往远处走了几步,陆飞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提高了嗓音,说话又急又快,好像是在争吵着什么。陆飞竖起了耳朵,可是马上就放弃了,因为她将语言换成了粤语。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有些事儿轮不到自己操心,陆飞提醒自己。不过,待会儿可得记得问她手机号码,这个要求总不算过分吧。
  陆飞还在沉思,葛蓓儿已经结束了通话,她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盖儿,转身过来干脆地说:“快,我们走吧。”
  “去哪儿?”陆飞还惦记着她的手机号码。
  葛蓓儿走到陆飞坐的那一侧,俯下身看着他:“我们的第一站——辋川。”
  “辋川?现在?”陆飞脱口叫道。
  葛蓓儿故作神秘地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到西山走一趟。”
  “西山?”陆飞更是一脸的茫然。
  “因为直升飞机不能降落在这里。”葛蓓儿抬手指了指他们头顶正上方。
  “直升机?”陆飞瞠目结舌,“你是说,我们要乘直升机去辋川?”
  “佛牙值这个。”葛蓓儿直起身,拾起桌上的宝丽莱快照放进芬迪包,眼睛没看陆飞,嘴上却催促道:“快点儿,我们得动身了,他们的行动可快得很呢。”
  “可是……”
  “没有可是,除非你想退出。”葛蓓儿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眼神却分明不容得他说“不”。
  坐直升机去寻找密信里的线索,这太出人意料了,陆飞梦里都没这么想过。可这既然是免费的午餐,又有美女记者相伴,试一下又有何妨呢?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自己说:“好吧,我只好奉陪了。”
  郊外的西山是个相当奇妙的地方,酷似香炉的钟乳石峰,云雾迷漫的绕顶香烟,以及入秋时满山遍野的黄栌红叶,都蕴满了大自然的秘密。尽管陆飞常来这里爬山,但今天却第一次注意到山脚下大片的停机坪。
  当载着他们的出租车赶到西山脚下的时候,机尾印着“第一卫视”圆轮状橙色标志的直升机已经严阵以待了。银灰色的机身,滑橇式起落架,陆飞一眼就认出,眼前的这架直升机               

是有名的“法国小松鼠”。
  他正看得入神,机舱门哗地一下子开了,里面跳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男人戴着苍蝇式墨镜,高个子,宽肩膀,走起路来大步流星。
  “他是我们的飞行员吗?”陆飞侧过脑袋,小声向葛蓓儿询问。
  “是我们的头儿。”葛蓓儿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嗨,Peter!”她向戴墨镜的男人大声打着招呼。
  “你好,97。”Peter伸出右手与她相握。
  97?陆飞愣了一下,忽然记起来,葛蓓儿记者证上的编号是097。
  “这是陆飞。”葛蓓儿从中介绍,接着又打了个手势说,“Peter,我们的头儿。”
  Peter的视线从陆飞的脸开始一直向下看,直到他的鞋子,然后再往上移,一个来回之后,才把右手伸过去。握手的时候,陆飞感觉到拇指与食指间的虎口被硬硬捏了一下,很疼。
  “你好,欢迎。”Peter张口道,声音简洁有力,不附带任何感情色彩。
  陆飞以最快的速度把手抽了回来,他抬头的时候注意到,对方咧开的阔嘴里,上齿有两颗很大的门牙。典型的活力型长相,陆飞在心里给Peter下了判断。具有这种特征的人,要么工作得十分出色,要么就会犯颠覆性的大错误。
  打过招呼后,Peter就把陆飞搁置一旁,转过身对葛蓓儿用严肃的口吻说:“97,你知道,这架凤凰号是为了保证我们能够第一时间转播报道而准备的。我们不仅是一家电视台,还是一家上市公司。我们要保证收视率,还要考虑股东的回报。凤凰号每天都有许多重要任务要执行,所以,你必须保证你的故事有五星级价值,我才能批准。明白吗?” Peter严肃的表情,活像骇客帝国里的基努李维斯。
  葛蓓儿蹙了蹙鼻梁:“那是当然,Peter。别忘了我是你手下最能干的记者。这将是一个非常有震撼力的独家新闻,我有十足的把握。”葛蓓儿将“独家新闻”四个字咬得很重,“想想看,著名的梵语大师猝死前在电话里对我提到一个秘密,不久之前,他收养的孤女证实这个秘密可能与释迦牟尼的佛牙有关。我和陆飞又在他的住所里意外发现了一间密室,密室指示了寻找秘密、也就是佛牙的线索。顺着那条线索,我们在博雅塔里找到一块藏有羊皮纸的空心砖,羊皮纸上的内容又指向了寻找佛牙的下一个线索——那居然是梵语大师本人的头颅。他的头顶刺有一首五言诗,诗里暗含了一连串地点,组合起来便是一张寻宝图。顺着这条路线,我们就能够找到几千年前佛祖释迦牟尼的一颗珍贵的牙齿。难道这些还配不上使用一次凤凰号吗?”葛蓓儿一口气说完,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Peter扬了扬眉毛,“释迦牟尼的牙齿?”
  “是乳牙。”陆飞插了一句。
  “这要么是一个轰动世界的爆炸新闻,要么就是一个大笑话。”Peter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像街头小报那样不负责任。”
  葛蓓儿听出他语气中的怀疑,于是端起挂在胸前的相机,朝他扬了扬,“要不要看看相机里的记录?”
  Peter瞟了一眼相机,又看了看葛蓓儿,葛蓓儿朝他扬了一下眉毛。Peter略一沉吟,抬手说:“不用了,我只要看看那个空心砖和羊皮纸就行了。”
  空心砖,羊皮纸。
  葛蓓儿和陆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那张羊皮纸不在我们这儿。”葛蓓儿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遗憾,“有人把它从我们手上抢走了。”
  “嗯?”Peter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是两个穿袈裟的人……”葛蓓儿把那两个忽然降临又倏而消失的神秘人物是如何将他们制服,又如何抢走羊皮纸的经历,前前后后详尽叙述了一遍。本来她已经差不多忘掉了后脖颈受的伤,可一提到那两个人,像条件反射似的,那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葛蓓儿不禁伸手轻轻揉搓着。
  “哦?”Peter似乎来了兴趣,他摘下墨镜开口道:“还有其他人也在找佛牙?这么说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了。不过,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抢佛牙?”
  葛蓓儿耸耸肩,做出一个无以作答的表情。
  Peter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多了那两个神秘人物,这个线索倒是更值得去追踪了。出于对新闻天生的敏感,他觉得这颗佛牙的背后似乎还应该隐藏着更深的东西,牵扯到了谁?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
  “哦,对了。”葛蓓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上又重新有了精神,“虽然那两个人抢走了羊皮纸,但他们肯定不会赶在我们之前找到佛牙。”
  “为什么?”Peter蹙眉问道。
  “因为羊皮纸的下一个线索是刺在普朔头顶的五言诗。我们在停尸房找到普朔的尸体,拉到一个理发店,剃掉他的头发,紧接着尸体就被送回医院去火化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光头上的密信,也就不可能知道里面暗含的寻宝路线。换句话说,他们的线索断了。”
2007-11-8 01: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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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蓓儿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还在暗自侥幸,如果自己和陆飞也晚一步的话,头皮上的寻宝图就会化成骨灰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佛牙也就会像许多珍贵的历史遗产一样,沉寂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从此杳无踪迹。
  “也就是说,在我们要去的这些地方不会再遇到那两个人了?”Peter说着慢慢沉下了脸,他念念不忘那两个神秘的人物,因为凭直觉,他觉得他们一旦出现,会让戏更好看。

  “但愿不会。”葛蓓儿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Peter转动眼球思索了片刻,而后不露声色地重新戴上墨镜,咧嘴露出两颗上齿,并用力在葛蓓儿肩头拍了一下:“好吧,97。凤凰号开始行动,这次由你负责!”说完,他手指用力啪地捻了一下。身后,直升机头顶的螺旋桨随即由慢到快旋转起来。
  到底还是我赢了,葛蓓儿心中得意。要知道换了平时,这个有点儿古怪的上司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说动的。
  Peter抬脚走向直升机,步子还没等迈出去又缩了回来,他的眼角瞥见了站在一旁的陆飞。Peter打了个手势把葛蓓儿叫到跟前,朝陆飞努努嘴,压低声音问道:“那根木桩怎么处置?”
  葛蓓儿撩了撩秀发,从一侧肩膀向后看过去,那个家伙的确站得像根木桩。她忍住笑,一脸严肃地附在Peter耳朵上低语:“他可是个关键人物,没有这根木桩,恐怕我们就解不开那些稀奇古怪的密码了。”
  Peter目光如炬,像要把陆飞看穿似的上下扫了一通:“你是说,我们必须要带上他啰?”
  葛蓓儿耸耸肩,没有说话。
  “那好吧。”Peter终于吐出三个字,而后又迈开了矫健的步子。
  葛蓓儿从陆飞面前走过,盯着他的眼睛飘过一句话:“别像根木桩似的。跟我来,我们要出发了!”
  木桩?陆飞看着葛蓓儿的背影挠挠头。什么意思?
  Peter熟练地跳进机舱,穿着高跟鞋的葛蓓儿紧随其后,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的犹豫。陆飞走在最后,他听见旁边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嘿,没什么大不了,放松点儿!”于是,他挺了挺胸脯,也想表现得像前面两个人一样若无其事。可就在登上旋梯台阶的那一刹那,陆飞突然感觉心脏嘭嘭跳得飞快。他深吸了一口气,但那种兴奋、激动,还夹杂着紧张的感觉,到底还是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将要踏上探险的征程了,他听见耳边另外一个声音在响:“嘿,我要坐直升机飞行了,简直就像成龙一样酷!”
  “你好!”驾驶员嚼着口香糖转过来向他们打招呼。
  陆飞朝他咧咧嘴。
  “我们去哪儿?”飞行员问道。
  “辋川。”葛蓓儿坐好之后说。
  “辋川是哪儿?”驾驶员疑惑地问。
  “在陕西蓝田,就是西安那个方向。”陆飞赶忙答道,他坐在葛蓓儿旁边。
  “先朝西安方向飞,我们搜寻定位,然后联系地面,确定降落地点。”Peter坐在驾驶员旁边一边迅速布置,一边打开操纵台上的定位系统,在这方面他很有经验。
  “明白!”驾驶员吐掉口香糖,大声回答。
  陆飞坐定后双眼四处打量着机舱,这架“法国小松鼠”的驾驶舱与坐舱相通,所以显得十分通透,飞行时前方的美景可以一览无遗。舱内共有六个座位,前排两个,坐了驾驶员和Peter;后排四个,陆飞靠窗和葛蓓儿并排坐着。黑色的真皮座椅,陆飞向后靠了靠,很是舒服。
  “来,系好安全带。”陆飞感觉到葛蓓儿一双柔软而温暖的手伸到座位底下,摸到安全带替他系上。黑亮的长发倾泻到他的大腿上,她用手撩了一下,然后朝他露出微笑。陆飞愣了一下,葛蓓儿的笑脸让他有种冲动,他真希望世界能在这个时候静止,没有佛牙和其他事情的困扰,只有他们两人存在。
  可惜机身瞬间的震动击碎了他的美梦,发动机转动了。
  陆飞回过神儿来,不由得叹了口气。他隔着玻璃向窗外望去,地面上的景物变得越来越小,直升机也越升越高,最后直冲云霄。
  “陕西蓝田县,找到了,在这里。”Peter盯着定位仪喊道,“距离西安东南35公里。”
  陆飞点点头,那是一个古城,因蓝田猿人和盛产美玉而得名。
  “但是辋川在哪里?电子地图上可没标那么详细。”Peter皱眉盯着定位仪来回搜索了几遍,试图确定目标,却始终没有结果。
  “到了蓝田,就到了辋川。”陆飞插嘴道,“辋川在它南面,距离蓝田县城只有不到5公里。”
  Peter和葛蓓儿齐刷刷转过头来看着陆飞,两人的目光都在问同一个问题:你能确定吗?
  陆飞被盯得很不自在,他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辋川志》载:辋川在蓝田县南骁山之口,水沧涟如车辋,故名。”
  四道目光收了回去。
  “西安东南35公里,再向南5公里。”Peter一边操纵定位仪,一边偏过头对旁边的驾驶员喊道。
  辋川,那是秦岭北麓一条美丽的川道。陆飞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浮云,云朵下面,是大片的树林和纵横交织的农田。
  陆飞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回目光,小心在座椅里挪动了一下,身体倾向一边,朝坐在身旁的葛蓓儿小声说:“嘿,能告诉我吗?”
  “什么?”葛蓓儿不解地问。
  陆飞向前看了一眼Peter,确信他没有注意之后,咳了一声才开口道:“你的电话号码。”
  葛蓓儿愣了一下,随后轻轻报出一组数字。陆飞掏出手机,认真地输进里面的电话号码               

簿,而后满意地朝葛蓓儿眨眨眼睛,坐直身子,继续看窗外远去的云朵。
  “喂——”不一会儿,陆飞又把头歪了过来。
  “什么?”葛蓓儿心里一阵好笑,看他这回还提些什么小要求。
  “我有种预感,这次飞行将会是一场浪漫之旅。”陆飞鼓起勇气,凑到葛蓓儿的耳边,悄悄说出这句话,眼睛却还向前看着Peter,不敢与她对视。
  葛蓓儿的嘴角慢慢、慢慢向上翘动,她没有看他,但心里却涌过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原来这根木桩也有开窍的时候啊。她突然没由头地想起在杂志上看过的一个统计,上面说男人一生中坠入爱河的平均次数是6次,并且有44%的男人曾经一见钟情。那么,身边这个男人又是怎样呢?
  “嘟——嘟——嘟嘟——”跟踪系统发出间歇不断的电子哨声。连生上师迅速抬起上眼皮,条件反射式地挺直了陷在藤椅里的上半身。他一直在闭目养神,预先设置的警报提示音惊醒了他。
  怎么回事儿?他满腹狐疑。警报提示怎么会响?是跟踪系统出了毛病,还是目标逃出了预定范围?
  上师身体前倾,凑近屏幕。代表目标的小红点正在移动,并且移动速度很快,系统只有自动调整尺寸,缩小图例比率才能完全显示目标的位移。红点周围的绿色方框内,一组数字不停闪动变化,数字代表的垂直高度和移动速度都让上师大吃一惊。
  目标现在距离地面3000米,每分钟位移80000米,方向——西南。
  上师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的那个红点。
  这怎么可能?目标竟然在天上飞!他坐了飞机吗?可飞行高度怎么如此之低?而且竟然会是在湿婆瑜伽馆附近起飞……
  他这是在继续寻找佛牙吗?难道他掌握了不为我知的线索?抑或这只是个偶然的巧合……
  上师恼火不已,一桩接一桩事件,就像是没经过训练的野马总是跑出预定的轨道。他用力按下控制台上一个紫色的按钮,屏幕瞬时切换,Loading字样闪烁了大约两秒钟,跟踪仪终端传感器返回的资料便在屏幕上形成了目标的影像。陆飞的立体造影出现在显示屏上。
  正面,侧面,背面,慢速转动,一行绿色的数字在转动中生成。陆飞的图像转了一圈又回到正面,而后静止、放大,目标的面孔渐渐充满了整个屏幕,直至最终定格。
  连生上师面色阴沉,十指交叉支成帐篷状抵在下巴颏上。他绷紧了脸上的肌肉,盯着屏幕上那张年轻、放松,甚至还在傻笑的脸庞,就像一只蹲在角落里的绿眼睛饿狼,虎视眈眈盯着不远处一只正在无忧无虑玩耍着的小羔羊。过了半晌,上师才放松了颧骨上方的肌肉,伸手按了绿色的退出键,数据自动保存,前方那只“小羔羊”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目标是个关键人物,上师的第六感在说话。
  不管他是谁,与佛牙有什么关系,都必须把他抓到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网一个。上师心里一边想着,手上一边启动了另外一套程序,那是一套类似于MSN的即时通讯对话系统。
  等待三秒钟后,一排头像出现在屏幕上,头像下方是个人编号和基本资料。又一排头像滚动出来,上师挨个审视着,这些都是皈依于他的密宗弟子,他们分布在天南海北各个角落,从事不同的职业行当,他们是他盯梢的鹰、叼肉的狼,也是他的忠实的狗。他们的个人电脑和通讯装置都与该系统捆绑,通过各种渠道与上师保持密切且畅通的联系。这套系统极为保密,通常只有上师单方面发布讯息指令,头像之间互不知晓,也无法对话。
  屏幕上的头像一些显示彩色,大部分则处于黑白状态,说明只有五分之一的头像目前正在线上,当他们开启电脑时,该程序就会自动启动。
  上师打开一个对话框,略微沉吟,在Print后面输入一串指令,然后又调出陆飞的资料,一并存入系统,点击Enter,指令和附件立即群发给了各个头像。无论他们是否在线,通过各种绑定设置,上师的指令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及时送达。几分钟后,头像依次闪动,对话框也不断地弹出,那是讯息已接收后的回复。
  渔网撒开了。
  连生上师的嘴角向上翘了翘,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将身体慢慢舒展后仰,重新陷进了宽大的背椅中。上师闭上眼睛继续养神,他突然想到汉人对此好像有种说法,那叫什么来着,是以静制动?守株待兔?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
  陆飞望着窗外漂浮的大块云朵,脑际里突然现出被那两个神秘人物抢走的羊皮纸,还有普朔那光秃秃的头皮。维摩诘家族的名单,不可思议的头顶刺青,扑朔迷离的五言诗……为了这个代代相传的使命,为了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人们究竟又制造了多少个秘密呢?

  一幅奇幻的画面像梦境般毫无准备地降落。誓用头颅,保存维摩诘古老的秘密。羊皮纸名单一点点拼出了佛牙的历史,使这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变得无比真切与清晰。陆飞似乎看到,一群印度人光脚跪在密室里举行一个古老的仪式,维摩诘家族的成年男子被剃光头发,上一代人将坚守了一辈子的秘密传给下一代。他们用梵语大声宣誓,在光秃秃的头皮上刺刻密信。他们精心设置密码链,小心隐藏上古的信物。历史的车轮吱吱呀呀传动了几千年,当这颗珍贵的佛牙流转到了中国的时候,羊皮纸上那些汉人也甘愿做这条密码链上的一环。因为他们生活在有神的世界里,他们对释迦佛祖充满了敬畏,他们向往辩才无阂、游戏神通的生存方式,他们也是维摩诘的后代。
  陆飞转过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机舱里现在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佛教徒,他突然惊讶地意识到这一点。三个无神论者居然掌握着维摩诘的秘密寻宝图,乘坐凤凰号跃跃欲试要去破译这条古老的密码链,这多少显得有些滑稽。我们已经不再去寺庙里向佛祖顶礼膜拜了,对于无神论者来说,佛祖的牙齿也不再具有至高无上的意义。我们此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获取独家新闻吗?
  不得而知。那么,那两个神秘人物追逐佛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也不得而知。
  陆飞下意识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葛蓓儿,她正在闭目养神,泛着红晕的双颊显示了无尽的青春活力。陆飞收回目光,他突然在想,她考虑过这些问题吗?她又会怎样解释?这个野心勃勃的女记者一准儿会眨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们要追求真相,追求一切事物的真相。
  啊,追求真相。那么,追求真相的背后又是什么呢?人的好奇心已经取代了虔诚之心,商业利益的驱动已经取代了对精神家园的渴求。陆飞脑袋昏沉沉的,他将头靠在高高的椅背上,拂去满脑子胡思乱想,也闭上了双眼。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曼陀被死死地捆在欢喜佛像上,绳索已经嵌入到了皮肉里,勒出一道道通红的印迹。她闭着眼睛,一串晶莹的泪珠从毛茸茸的睫毛下面簌簌地淌落下来,滑过面颊。曼陀并不在乎身体上这些伤痛,相反,她正被内心的痛楚反复煎熬。直到今天,她的身世才真相大白,十年前,父母并没有死于雪灾,那是连生上师设计的假象,目的是将自己骗到手,而现在自己却连他们的尸身都不知道葬在哪里。更让曼陀痛心的是,普朔也死了,那个掌握着佛牙秘密的老人,那个慈父般的智者,那个让曼陀从心底信赖的人。为了得到佛牙,上师害死了他,曼陀悔恨自己没有及早把连生上师的阴谋告诉他。上师派遣她执行这个任务,她不忍心下手,却没想到上师竟然这么快便亲自动了手。
  又一串泪珠滑落下来。
  上师现在并没有得到佛牙,这一点曼陀很清楚。
  曼陀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走进普朔那间神秘的维摩斗室时的情形。在那个仙境般的地方,她看到了奇妙的天女散花。当夜,普朔让她坐在火中莲花上,将一串项链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她。项链是一条红色的细绳,绳子上串着一朵拳头大小的青铜莲花。她听见普朔的声音缥缥缈缈传进自己的耳朵,告诉她这是一串神奇的项链,青铜莲花是一条密码链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开启一个古老秘密的钥匙。
  曼陀当时身子一震,她明白,这个古老的秘密指的一定是佛牙。她举着散发五彩之光的青铜莲花,睁大眼睛问老人:“为什么把项链交给我?”
  普朔嘴角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过了半晌,才悠悠开口道:“天女维摩总解禅。开启秘密的钥匙向来是由一位天女保管着。”
  曼陀戴上了青铜莲花,她成了维摩诘的天女。就从那一刻起,曼陀再也不忍心向普朔下手,她背叛了上师。
  曼陀将开启佛牙秘密的钥匙藏得十分仔细,连生上师虽然无所不察,却始终没能发现眼皮底下这个秘密。尽管如此,曼陀也知道,上师对自己早不再信任,一旦他达成双身修的圆满次第,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她现在是上师虎口中的一只小羊羔,其实早在十年前就注定是。
  曼陀并不惧怕死亡,可她现在手里握有青铜莲花。连生上师已经变成了她最大的仇敌,阻止他得到佛牙,保卫那条古老的密码链,现在是她必须要做的事。尽管曼陀自己并不知晓关于佛牙更多的事情,但她铁心绝不能让上师发现这把开启秘密的钥匙,更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必须逃走,曼陀心想。
  刚才她就差一点儿跑掉,可没想到上师又折了回来。现在煞迦守在门外,这又是个机会,不能再拖了。
  曼陀默念心法,开始控制腹部的呼吸。运气、行气,气息行走于皮脂、肌肉、骨骼,直至脏腑之间,这是瑜伽缩骨术的起始。其实瑜伽缩骨术,并非真的是将身体的一块块骨头缩小,而是调用内气,缩小了骨头与骨头之间的空隙,使全身骨骼紧密有序地叠排。空隙变小,密度变大,人的身体自然就缩小了。其实自然界的许多脊椎动物天生就具有这种能力,从热带雨林的蜥蜴到家养的猫,缩骨神功与生俱来。而印度瑜伽术也正是模仿各种动物的形态与特性创制出来的。
2007-11-8 01: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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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要想掌握这种缩骨术,则需要内炼与外炼共同配合。内要行气通达,外要全身柔若无骨,而曼陀正是精通这种缩骨功。行过气息后,她含胸凹腹,肩头一滑,背部一塌,使全身筋肉骨骼收拢重叠。身体缩小,刚才勒进皮肉的绳索纷纷滑落,曼陀轻松地跳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地上那摊绳子,然后重新运气,迅速将筋骨放松归位。
  长长呼出一口气后,她偷眼扫了一下门口,还没有动静。

  不要慌,她又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
  从右到左,一、二、三、四、五,曼陀轻声数着,第五尊欢喜佛像,秘密就藏在那里。她走过去,捏住欢喜佛的掌心,轻轻将佛像顺时针转动90度,佛像底座下便露出了方方正正一块洞隙。曼陀将手伸进去,摸到藏在里面的青铜莲花项链,轻轻拿出来戴在脖子上。
  她又偷瞄了一眼密室的大门,门外煞迦来来回回巡逻的脚步声一如既往。
  曼陀收回目光,又吸了口气,紧接着双手撑住地板,一纵身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那方洞隙。
  一切顺利。
  曼陀在洞隙里站稳,随即返身轻轻将地面上的佛像逆时针又转了回来。
  秘密通道。这个出入口与一个鲜为人知的地下通道相连。五年前,主持湿婆瑜伽馆的那个印度人私下里偷偷开凿了这方秘密的出入口,被曼陀无意中看在了眼里;五年后,想不到这个意外的发现竟然使她虎口脱险。
  忽然,直升机在云层里遇到湍流猛地顿了一下。陆飞条件反射式地坐直了身子,左右张望。
  “别担心,只是很常见的气流。”Peter扭过头来大声说。
  葛蓓儿伸过一只手按在陆飞的安全带上,漂亮的眼睛里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多么迷人的微笑啊,陆飞心想,可他现在却极不情愿葛蓓儿的手待在自己腹部的安全带上。因为他的小腹现在涨得难受,他想小便。都是那些加冰可乐惹的祸,真该死!
  陆飞在座椅里动了动身子,不好意思地低声问:“卫生间在哪儿?”
  “后面。”葛蓓儿马上把手拿开,指着机尾说。
  陆飞解开安全带站起身,从葛蓓儿的双腿旁边挤过去,走到机尾。
  真可笑,他站在卫生间门口心想,这个只有六个座位的直升机竟然设了两个卫生间,看来平时乘坐凤凰号的女士还真不少。
  “男左女右,左边的那个。”Peter见陆飞在卫生间门口迟疑,大声对他说。
  “我当然知道男左女右了。”陆飞小声嘀咕,他只是惊讶凤凰号里男女卫生间门上的标志是如此与众不同,又是如此精确地描述了“男左女右”这个概念。两个卫生间的门上各贴了一尊门神,男卫上是日神伏羲,女卫上是月神女娲。而传说中伏羲与女娲则分别是开天辟地那位盘古氏的双眼所化而成,日神伏羲是盘古的左眼,月神女娲是右眼,约定俗成的“男左女右”便是由此而来。陆飞摇着头推开贴着伏羲神的那扇门。
  Peter那双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一直跟随着陆飞,直到看着他走进卫生间的门才像弹簧一样收回目光。他朝坐在后排的葛蓓儿急切地低语:“快,97,快拿出来。”
  “拿什么?”葛蓓儿瞪了他一眼。
  “你知道的。快,抓紧时间!”Peter指了指葛蓓儿右胸口那朵百合花胸针,嗓音低沉。
  葛蓓儿低头瞧了一眼胸针,犹豫着。
  Peter再次催促,直至半真半假地发怒,葛蓓儿才不情愿地慢慢动手拉开芬迪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带天线的小盒子递给他。
  Peter一只手接过那盒子,另一只手则忙着打开副驾驶座前面的挡板。挡板下面露出一方精巧的液晶屏幕,一块触摸式键盘,还有不同型号的接口插槽以及有些凌乱的各色导线。Peter从中拎出两根导线,分别插在小盒子底部的两个圆形插孔上,小盒子上端天线旁边的绿色指示灯立即亮了起来。他拧了拧指示灯旁边的一个调节旋钮,液晶屏幕上随即出现了彩色的画面。Peter向身边的飞行员使了个眼色,飞行员点点头,按下控制台上一个黑色的按钮,一道屏风在两排座椅之间缓缓升起来,将驾驶舱隔离了。
  葛蓓儿盯着面前升起的屏风撇了撇嘴,她知道Peter实际上对佛牙的故事很有兴趣,要不然他就不会这么心急地看录像带了。她胸前的百合花胸针实际上是个伪装的毫米发射器,直径仅为1毫米的针孔镜头不仅带有红外灯,而且内置高灵敏无线话筒,这个小家伙早在不知不觉中将过去几个小时的行动尽收眼底了。而现在Peter手上那个带天线的小盒子,则是内置视频采集卡的后端接收器,只要将盒子底部的输出插孔与电脑相连,就可以观看或编辑发射器拍到的录像了。
  男左女右。陆飞一手扶住下面的家伙撒尿,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左伏羲和右女娲。其实,男左女右这个一直沿袭至今的习俗并不能够真正表示出男女生理上的差异。与之相反,从男女的性特征来看,成年男子的两个睾丸通常是右大左小,勃起时生殖器往往不是向上垂直,而是稍向左偏,就是睾丸右大左小导致的结果。而成年女子的两只乳房则普遍是左大右小,所以,从男女的这个生理性征来看,应该是“男右女左”,而不是“男左女右”才对。但男左女右的习俗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已经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很难逆转了。陆飞一边想着,一边将家伙晃了晃,甩掉上面的尿液,拉上拉链,出了伏羲之所。
  他晃悠悠地从葛蓓儿双腿前经过,坐回座椅,系好安全带。这下舒服了,陆飞舒了口气,却突然发觉四周似乎有些异样,这趟厕所上的时间是长了点儿,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呢?他圆睁着眼睛,满腹狐疑。什么地方变了?他将头后仰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面前竖起了一道屏风,隔离了前面的驾驶舱。陆飞张大了嘴,扭头去看坐在旁边的葛蓓儿,她一言不发,满腹心事的样子。陆飞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把问题咽回到肚子里,颓然陷入座椅中。唉,有些事情不该自己关心的,还是别去打探了,免得自讨无趣。

  直升机还在平稳地飞行,Peter已经按快进方式将录像来回浏览了两遍,图像还算清晰,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一手资料。他将画面定格在两个神秘人物出现的那一段,放大,再放大,直至充满整个液晶屏。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怪人到底是什么背景呢?Peter敲打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随后拉起操作台上的通话器,待线路与总部连通之后,望着前方窗外的浮云低声说:“请接Jessica。”
  Peter的空中呼叫被总台转到Jessica的分机上。Jessica是跟随Peter多年的助理,眼下,这位精明能干的女助理正一边歪头用肩膀夹住听筒,一边匆匆在拍纸簿上飞快地做记录。
  Peter的指示相当奇怪,口气却不容辩驳。Jessica一边点头,对电话另一端的上司重复两句话:“明白,明白,我马上去办。”
  放下听筒,女助理暂停了手上的工作。她盯着拍纸簿上的记录歪头琢磨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裙边,颇有些纳闷地向采编室走去。
  Peter要从凤凰号上向总台传输一段拍摄录像,Jessica的任务是负责查清录像中两个穿袈裟的人物的身份。到底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呢?公司的资料库里有没有呢?
  Peter的任务总是很有难度。Jessica这样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那道屏风终于缓缓降落下来,陆飞百无聊赖中精神一振。驾驶舱里刚才在捣些什么鬼,他嘀咕着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喂,坐好啰,年轻人!”不料Peter那张被墨镜遮掩了大半的脸猛地凑过来,露出两颗极亮极白的上齿,“我们马上就要到站了。”
  陆飞条件反射式地缩回了脖子。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机身开始小角度倾斜,缓缓地向下俯冲。
  陆飞向窗外望去,地面的景物越来越近,也更加真切了。秦岭的余脉,长长的峡谷,著名的川道。川水由两岸高山对峙的骁关口湍急流出,蜿蜒曲折。流经川道时,两岸山间又有无数条山溪汇流而下。
  “看来,我们真的到了辋川了。”陆飞兴奋地脱口而出。
  直升机还在向下俯冲,驾驶员大声喊:“我们应该在哪儿降落?”
  “前面,那边。”Peter挥着手大声指挥。
  依山崖,沿河道。直升机又掠过几个若隐若现的村寨,弯弯转转,在辋水岸边一块平坦的地方,凤凰号旋转着头顶的螺旋桨终于稳稳降落了。
  三人从旋梯上迅速跳下来,眯起眼睛适应辋川的空气与阳光。
  真是个避世的好地方。陆飞心想。放眼望去,只见一条河流,两岸青山,河床里滚动着白水,寂静得无声无息。于是他大发感叹:“与世隔绝,如此之静。我现在终于知道王维为什么把这里叫做‘空山’了。”
  “可是,”葛蓓儿也在望着四周连绵高耸的山峰,她看到满眼葱翠,碧树连天,但这却恰恰使她颇为犯难,“到处都是茂密的青山树林,密信里的‘空山辋川木’,指的究竟是哪儿啊?”她的眼睛望着陆飞。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陆飞伸出手指朝她晃了晃,“王维曾在这里买下了宋之问的庄园,建了一个辋川别墅,‘空山辋川木’应该指的就是那里。”
  “辋川别墅?”葛蓓儿和Peter同时惊声诧异地重复道。
  “对。辋川别墅,那是王维建的世外桃源。有人考证说……”
  话还没说完,陆飞突然发觉原本晴朗的天空在说话间变了脸,大块阴云不知什么时候遮住了太阳,天际线低矮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得到。峡谷中散开雾气,天色变得更暗了,一阵风从隘口席卷着刮过来,三人纷纷打了一阵寒战。
  “这是怎么回事?”陆飞惊诧地喊道。
  “什么鬼天气!”Peter摘下墨镜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
  “哦,瞧,快看那里!”葛蓓儿一脸惊奇地指着远处低矮的天际线。
  陆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他张大嘴巴发现,前方远处赫然出现了一片楼台城郭,在雾气中忽暗忽亮。
  “那是什么?”Peter大声问,他也看到了天边那奇迹般的景物。
  “真不可思议,”陆飞如梦呓般喃喃道,“莫非那就是王维的辋川别墅?”
  “真的就是辋川别墅?”葛蓓儿惊叫起来,清脆的声音在沉寂的山谷中回荡。
  “走,我们过去看看。”Peter重新戴上墨镜。
  三人逆着河道向上走,去追远处那片朦胧隐现的城郭。陆飞边走边望,那城郭和书里描写的辋川别墅仿佛如出一辙——从山口进去,迎面是孟城坳,在残存的古城边,王维建了辋口庄,于是有“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的诗句。越过山冈,到了“南岭与北湖,前看复回顾”的胜处,王维在这里建了文杏馆,于是有诗“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缘溪的另一区,建了木兰柴,诗里说“秋山敛夕照,飞鸟逐前侣”。溪流之源的山冈,王维题名茱萸泮,有诗“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登上冈岭,人迹稀少的深处,就是著名的鹿柴,那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山冈下,有北垞与南垞,欹湖与临湖亭,柳浪与栾家濑,金屑泉与白石滩,还有漆园、椒园与辛夷坞……
  三人走了一会儿,却发觉前方的城郭仍在遥远的地方。Peter感觉不大对劲,停住脚步眺望,“嘿,咱们大概是弄错了!”他向两个同伴喊道。
  “弄错什么?”葛蓓儿也停住了脚步。
  “你看那里——”Peter伸手指向前方。

  他说得没错。原先雾中的城郭上下现在被一道道彩色的光束所笼罩。
  “咱们永远也走不到那片城郭,而且过一会儿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Peter说。
  “你说辋川别墅是海市蜃楼?”葛蓓儿又惊叫起来。
  陆飞定睛再看,没错,的确是蜃景。此刻,它亦真亦幻,渐渐露出了虚无缥缈的面目。如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所记:“登州海中时有云气,为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
  “可是,不是只有在沙漠和海上才会出现海市蜃楼的吗?”葛蓓儿将手搭在眼前,一脸遗憾地说。
  陆飞耸耸肩,无法解释眼前这片奇迹。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葛蓓儿问道。
  陆飞望着渐渐淡下去的蜃景,摇摇头叹了口气。曾经赛江南的烟雨图景,曾经满是诗意的园林,难道说早已在千年的历史中湮没殆尽,只剩下蜃楼般的幻境?
  “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Peter正说着,突然声调提高了一倍,“说不定会碰上好运气。你们看那边!”他摘下墨镜,手指前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葛蓓儿发现了奥秘。不远处的路边突兀地立着一块一人高、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头。
  “不会又是海市蜃楼吧?”她叫了起来,黑眸子里闪着亮光。
  “哦,这次不会了。”陆飞也兴奋地低呼,他看见那块大石头上写着四个大字——王维真迹。
  雾气依旧很大,三人赶到石头跟前。朝里面望去,陆飞看见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四周围着几道稀疏的篱笆墙,墙里墙外皆种着青翠的竹子。鹅卵石路的尽头是一扇竹条门,门上悬了一块匾额写着“辋川高隐”,两旁还贴了一副手写的对联。
  三人凝视着对联。“辋川高隐”、“王维真迹”,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葛蓓儿踏着鹅卵石走进去。路尽头那扇竹条门是虚掩着的,她吱呀一声轻轻推开,里面又现出一道厚重的大铁门。葛蓓儿正想抬手砸门,那扇大铁门突然哗啦啦向里开了。门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浓眉大眼,脸蛋红扑扑的。
  “呀,真的有人来哦!”看见面前站了三位不速之客,姑娘惊讶地睁大眼睛,“大哥真是料事如神哪!”她自言自语地说。
  三人面面相觑,都被姑娘的话搞糊涂了。
  “请问这里是——”葛蓓儿试探着开口问道。
  “王维纪念馆啊。”那姑娘呵呵一笑,“接连好久没人来过了,可大哥早上一起床便说今天肯定有人来,我不信,他就跟我打了赌。没想到真的有人来,我家大哥真是料事如神哪。”
  “这里真的是王维纪念馆?”陆飞趁姑娘说话的间隙,插嘴问道。
  “是哦。”姑娘一瞪眼,“你们不是来参观的吗?可惜今天天气不好啊,哦,进来呀。”她说着让开大门,领着三个人走进屋里。
  王维纪念馆与辋川别墅的蜃景相去甚远。陆飞踱步绕了一圈,当作展厅的房间里摆放着《辋川集》的石刻拓片、王维的生平介绍、历代咏辋川的诗画,还有角落里的一尊佛龛和菩萨,显得满满当当。只是,作为王维纪念馆的这间屋子却多少有些奇怪,像是个大车间,高大宽敞,屋顶还悬着一段天车的轨道。陆飞满腹疑问。
  年轻姑娘倒是个出色的导游,她热情地张罗着,不等客人开口,两片薄薄的嘴唇便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这里原来是空军部队的厂房,姑娘仰头指着高高的屋顶说,还是六十年代的时候,响应领袖“深挖洞”的号召,有几万战士钻到这个山沟沟里来,建了厂房、围墙,还有铁丝网。那个时候可热闹,驻扎的都是荷枪实弹的军队呢。二十年后,政策变了,大家又一股脑儿地搬出了山沟,留下这里一片片厂房和楼屋,都是空着,没用了。这么一折腾,王维的别墅和坟墓全被压毁在了地下,一位当地的画家不忍心,就租用了这里几间厂房,用自己的积蓄办起了这个王维纪念馆。这位画家就是姑娘先前提到的料事如神的大哥。
  原来如此,陆飞“哦”了一声。用厂房改造纪念馆,真是独一无二,不知王维在天有知,会作何感想呢?
  三人环顾左右,各怀心事。
  Peter心想,这个纪念馆藏在如此隐蔽的山沟里,恐怕那两个穿袈裟的神秘人物找不到这里来了。
  陆飞则琢磨,王维当年的别墅已经全被压毁在了地下,我们现在去哪里找密信里的“空山辋川木”?那段木头是不是已经腐烂在了地下呢?
  葛蓓儿无心观赏,她拉着姑娘的手直奔主题:“你们这里有没有一段木头?与王维有关的木头。”
  “木头?”姑娘一愣,下意识重复了一句。
  “对,木头。”葛蓓儿点点头。
  “我们这个王维纪念馆里到处是木头,除了军队留下来的厂房,剩下的房子都是用木头建的,还有外面……”年轻姑娘快言快语,她有些不明白,面前这位小姐看上去时髦漂亮,可说起话来却稀奇古怪。
2007-11-8 01: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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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仔细想想,是与王维有关的一段木头。”葛蓓儿耐心地追问。  “与王维有关——”姑娘又重复道,她转了转眼睛,像是在仔细思量。
  三个人注视着她,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与王维有关的木头……”姑娘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了,于是开口道,“你们指的会不会是一棵树呢?”
  “一棵树?”三人对视。
  “对,树也是木头呀。”姑娘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活泼了,“我们这里有一棵银杏古树,到辋川来不看银杏树,就差不多等于你没来过。它是王维亲手栽种的,至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了,树干粗得哟……”
  姑娘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葛蓓儿急着叫道:“它在哪儿?快,快带我们去看那棵银杏树!”
  郭鼎年从保湿箱里轻轻拿出一根威利牌甜味小雪茄,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用裁刀熟练地裁开雪茄一端,在Zippo火机上点燃了叼进嘴里。随后他半躺在宽大的水床上,惬意地吐出一串小烟圈。
  其实他刚才更想拿一根又粗又大的高希霸牌古巴雪茄,那是他的最爱。但高希霸的味道太重了,女人一般不大喜欢,倘若她因为嘴巴里的味道太呛而不愿跟自己亲热的话,那就有               

点儿得不偿失了。
  那可是个难得的美人。郭鼎年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高希霸,换上一根味道比较淡的威利。这种小雪茄不但没有臭味,而且还有一丝香草的甜香,和香奈尔一样,会令女人着迷。
  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的混血女人,甩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缓缓走出来。女人是个模特,身材高挑,皮肤微棕色,不到二十岁却妖娆妩媚,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无不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味道。女人知道自己很有魅力,但要想在模特这个行当里闯出些名气来,除了天生的好资质,还需要下更大的工夫。她想找一架能帮她上位的梯子,郭鼎年就是这样一架梯子。虽然他身材臃肿、皮肤松弛,年纪大得足可以做自己父亲,但他是一架理想的梯子。所以,她就必须哄他开心,在他身上下足工夫。
  女人迈着猫步走到床前,轻轻趴到郭鼎年身旁,向他抛了两个媚眼。郭鼎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很享受地又吸了两口雪茄。女人见状,忽地抬起一只手,冷不丁将那根小雪茄从男人嘴里拔了出来,而后张开两片嘴唇,充满引诱地将雪茄叼了进去。她吸上一口,也吐出一串小烟圈,随后划了个弧线,把半截雪茄扔进了床头的烟缸里。
  郭鼎年笑了,他喜欢这种年轻又充满野性的女人,他不用费力气,只需等着享受就行了。于是他舒展身体平躺在床上。女人会意了,马上趴了上去,很有挑逗意味地在他胸口轻轻抚摸。女人觉得不过瘾,便想动手扯开男人身上白色的睡袍。她的手指触到郭鼎年右胸口袋里垂下来的一条金闪闪的链子,便顺势扯了出来,那是一块有盖子的、做工很精致的小怀表。女人举在手中看了看,用娇嗔的语气问:“是纯金的吗?送给我好了。”她的话音未落,手掌上的怀表突然像手机一样震动起来。女人着实吓了一跳,娇滴滴的声音有些颤抖:“它……这是在报时吗?”她想打开怀表盖子看个究竟。
  郭鼎年也不由一怔。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从女人手中夺下怀表,粗声粗气地说:“给我,别碰它。”
  女人被推到一边,郭鼎年下了床,走到房间另一头的角落里,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怀表盖子。
  上师的指令。郭鼎年看着表盘心想。上师终于来了指令,但没想到会如此突然。他手中这块怀表实际上是个伪装的接收器,与一个呼叫系统绑定相连,上师通过呼叫系统发布指令,指令传到各个头像的终端,如果他不在终端跟前,这块怀表就会震动提示。
  郭鼎年又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液晶屏幕,上师还传过来了更多的讯息,任务紧急,必须立即行动。郭鼎年合上表盖,从衣架上取下西装,迅速穿好。
  女人躺在床上,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梯子”拿了放在床头柜上的车钥匙,换上皮鞋,急匆匆走向门口。她有些气恼地叫了一声:“哎,郭先生——”
  “梯子”却头也不回,只在关门之前扔下一句话:“明天,明晚再约时间。”
  和上师的任务比起来,女人不值一毫。如果没有上师的恩赐,就算有再多的女人,自己也是无福享用。郭鼎年发动了停在楼下的沃尔沃轿车,飞速驶回办公室。
  郭鼎年是第一卫视的董事,也是公司的资深合伙人,第一卫视是他最冒险,也是最为成功的一项投资。他亲手运作了公司股票发行上市,随着近几年业务的蒸蒸日上,郭鼎年手里的原始股不知不觉已经翻了十几倍,每年的红利收入更是可观。在外人看来,他成功、富有,在传媒界享有很高的威望和地位;可在郭鼎年心底,他却越来越讨厌这个如鱼得水的圈子,越来越厌恶这个给他带来巨大财富的行业。过去的历史在深深地折磨他,那是一段见不得阳光的历史。每当他出席各种名流派对,或是站在镁光灯下接受名目繁多的荣誉奖项时,郭鼎年得体的社交笑容背后,则隐藏着自己的往昔历史会在某一天被骤然揭穿的深深惧怕。
  第一卫视初创时期,为了吸引眼球迅速提高收视率,他们费尽了心机,竟然自己策划制造各种具有爆炸效应的事件,而后在第一时间进行报道。踩踏着恶意的中伤和许多肮脏的阴谋,第一卫视成功地在传媒界的激烈竞争中占得了一席之地。几年过去了,虽然第一卫视早已告别了当初的不法和血淋淋,可郭鼎年却一直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来,反而被它越缠越紧,越陷越深。不知不觉间,他成了消息最灵通的人士,每天都耳闻目睹大量的阴谋和内幕。但是迫于种种压力,他不能把真相公诸于世,甚至不能告诉第二个人。他每天都在说谎,他是看见国王头上长着兔耳朵的那个理发师,却无法在地上挖个大洞,把谎言统统埋葬。
  更为烦恼的是,郭鼎年渐渐发现自己不行了。尽管周围时常莺歌燕舞、美女如云,但无论如何,他就是无法像过去那样伟岸雄壮。郭鼎年私下里尝试过很多办法,求医问药将近一年,却都无功而返。他苦恼、孤独、彷徨、无助。他渐渐发觉周围的世界陌生而虚幻,他欺骗了世界,也被世界所欺骗。痛苦如影随行,难有解脱之时。
  就在郭鼎年几近崩溃的时候,他遇到了连生上师,密宗让他有了倾诉的对象,让心灵找到了皈依之所。不仅如此,上师赐予的神油甘露,更是让自己重新焕发了青春。在那神奇液体的滋润下,自己又能亲近女人了。多么美妙的滋味啊!于是,郭鼎年对连生上师五体投地,他坚信上师即是活佛。密宗成了他的信仰,成为支撑他生活的信念,成为他的新世界。
  密宗弟子一直都有向上师进贡的传统,但连生上师却极少接纳弟子的捐赠财物。郭鼎年               

虔诚进献,却总是投报无门。上师传话给他,让他耐心等待,会有差他效劳的那一天。为了得到上师更多的指点和赐赏,为了即身成佛实现自我解脱,郭鼎年一直盼望着这一天能够早些到来。
  现在,上师终于传来了讯息,让他寻找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是谁?他有什么能耐,手里掌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才能让上师如此之急迫呢?郭鼎年在第一卫视大厦的门口停稳了车,带着满腹的疑问和急于为上师效劳的心情,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王维栽种的银杏树挺立在浓雾过后的河岸,树皮满是裂纹,主干却粗壮得几个人都合搂不过来。它在辋川已经生长了千年之久,应该有一千二百多道年轮了。辋川别墅和王维墓都已在时光中消失,这里果然只剩下了“空山”和这棵“辋川木”。
  “空山辋川木”,就是这棵银杏树。
  天气渐渐放晴,葛蓓儿举起相机在远处拍了照。这棵银杏年迈而伟岸,仰望才可以看到它的全貌;葱茏的叶子小而圆,生长在苍老的枝头上,摇曳着生命的顽强。
  “我们找到了‘空山辋川木’,可它到底要告诉我们些什么呢?”葛蓓儿拍着粗壮的树干问道。
  陆飞绕着大树转了一圈,眯着眼睛仔细审察,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发现树的一侧有个碗口大的洞,洞口发黑,并且群集着几十只黄色的小蜜蜂,嗡嗡嘤嘤扇着翅膀。线索不会藏在这个洞里吧,我可不敢去捅蜂窝,陆飞心想,这比给死尸剃光头皮还要可怕几倍呢。他转到另一侧,这里有个蚂蚁洞,比蜜蜂洞要小,一排排小蚂蚁衔着比自身大得多的食物在洞口出出进进。在小生物如此活跃的地方,线索不易经久保存,应该不大可能。陆飞摇摇头。
  Peter透过墨镜仰望着银杏树,如此高大的树木,根系也一定繁茂发达。他一向没有多少猜谜语的细胞,死活也想不出这棵大树会和他们找的佛牙之间有什么联系。
  纪念馆的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很纳闷,以往也有很多游客对这棵千年古树感兴趣,但是都没有达到今天这三位的痴迷程度。她一指方向,他们几乎是飞奔过来,自己只能小跑着跟在后面,真不可思议。
  “喂,你们怎么跑得这么快!”她真是个出奇活泼的姑娘,气还没喘匀,又倒豆子似的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算你们走运啦。换做前几年,这棵大树周围都用铁栏杆围着,旁边有人端着枪站岗,根本就不许靠近,连拍照都不让。瞧,那边还有以前的栏杆呢。”姑娘说着,指了指银杏树周围只剩了四分之一的栏杆。
  Peter和陆飞各自瞥了一下,都没有在意。只有葛蓓儿探着头,顺着姑娘手指的方向仔细多看了几眼。
  “嘿,你们过来看!”葛蓓儿突然兴奋地大喊,她走过去,在那里蹲了下来。Peter和陆飞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闻声围了过去。
  让葛蓓儿如此激动的不是铁栏杆,而是栏杆旁边一个扁圆形石墩,它就像是从圆明园遗址里跑出来的东西,但比那里的年代还要久远得多,它以前的用途应该是支撑辋川别墅里的某根石柱子。看来这里穿过层层岁月保留下来的不止“空山”和“辋川木”,还有“辋川木”旁边这个不引人注意,但却完整无缺的石墩。
  “快看!”
  陆飞弯下腰看到第一眼,就立即明白葛蓓儿为什么惊叫了,这个长满湿漉漉青苔的石墩上竟然用刀刻着一朵很大的莲花。这朵莲花显然是后来刻上去的,纹路很深,还没有被青苔所覆盖。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朵莲花图案看上去是那么的眼熟,它与普朔头皮上那朵刺青莲花的图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不差!
  线索就在这里,陆飞凭直觉立即得出结论。他与葛蓓儿对望一眼,目光相触,便立即明白了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搬开它!
  葛蓓儿歪头向Peter耳语解释了一番,Peter向上推了推墨镜立即叫道:“搬开它!现在就干!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纪念馆的姑娘越来越认定今天的这三位游客有点儿不太正常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而且要费那么大的力气与那个破石墩过不去呢?天知道他们在辋川还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石墩被搬开了,露出一圈扁圆的印迹,里面的土是半湿的。陆飞用手去扒,没扒几下,手指便触到一小片坚硬的金属。陆飞心里一喜,改用两只手一起上。土质很松软,没用多大力气,一个埋在地下的正方形铁盒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来。陆飞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加快了,他屏住一口气,小心翼翼将这方长满红锈的铁盒拿了出来,盯着盒子上的花纹,口气断然地说:“这是盛放佛祖身骨舍利的铁函。”
  葛蓓儿凑过来,她不眨眼地盯着这个刚出土的家伙。铁盒锈迹斑斑,样子就像缩微的棺材,果然是盛放佛祖身骨的舍利宝函。
2007-11-8 01: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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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盛舍利的铁函,那佛牙就是在里面吗?”Peter摘下墨镜问道。  “没那么简单!”陆飞和葛蓓儿异口同声地说。他俩已经习惯了这种欲现还休式的捉迷藏,至于找到佛牙,恐怕这才刚上路呢。
  纪念馆的姑娘眼睁睁看着这三位不速之客奇迹般地从石墩下面挖出了个铁盒子,她认定               

那是个文物,因为二十年里,这里也曾经出土过不少有关王维的古物。这些都属于辋川,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带走!姑娘想到这里,上前一步,凑到三人跟前,瞪大了眼睛,摆出山村姑娘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大声说:“喂,把它给我!”
  全神贯注研究铁函的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不能拿走,把它给我!”姑娘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它属于辋川!这里出土的东西,都要留在王维纪念馆!”
  “可它并不是王维的遗物……”陆飞转过身来向姑娘解释。还没等说完,他手中的舍利铁函便被葛蓓儿一把抢了过去。
  “别多说,快走!”葛蓓儿附在他的耳边低语。
  陆飞扭回头,看见她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怎么可能留在这里呢。她抱着舍利铁函和Peter已经在朝凤凰号的方向跑去,陆飞欲言又止,耸耸肩,回头看了看,也只好随他们而去。
  纪念馆的姑娘气恼地跺着脚,沿着辋水河岸边喊边追。
  郭鼎年乘坐直达电梯升到大厦顶层的办公室,他将房间里的百叶窗全部拉合之后,才打开了办公桌上的个人电脑。顶层高管的办公室都和这个房间一样宽敞气派,并且私密性良好。这里每周都要进行全方位的反窃听检查,以确保不会出现监听设备,普通员工未经允许也不能随便上到这一层。这是无奈之举,商业间谍无处不在,竞争对手狡猾异常,这些把戏郭鼎年都曾用过,他害怕对手以牙还牙,反过来用这些招数再来对付自己。
  系统下载了上师传来的数据。郭鼎年点上一支高希霸雪茄,审视着依次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几帧不同角度的人像。一个年轻人,郭鼎年吐了一口烟圈心想,不知道第一卫视的资料库里能不能查到这个人,如果碰巧能的话,可就帮了上师的一个大忙。郭鼎年一边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桌面一边琢磨,让计算机去干这个像大海捞针一样的活吧。
  他放下雪茄,拿起听筒,按了1号键。电话空响了几声,无人应答。郭鼎年这才想起来,他的秘书——那个30多岁的老姑娘——前天请假到澳门度蜜月去了,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嫁了出去。郭鼎年按了闪断键,却一下子再也想不出差谁去办这件事了。电话还在空响,他干脆将听筒放下挂掉。
  还真少不了那个结婚狂似的老姑娘,郭鼎年心里想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拾起雪茄放进嘴里,踱出了办公室。心诚则灵,今天他决心要亲自替上师查到这个年轻人。
  第一卫视的采编室设在五层,如果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宽大的能开交谊舞派对的大厅,肯定会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这里仅操作台就有300平方米之大,大大小小的屏幕和各种用途的设备遍布每一个角落。一天24小时之内的任何时刻,这里都穿梭着忙碌的身影,记者、编导、制片,还有主持人混杂在一起,鼎沸嘈杂。咖啡、汉堡、快餐盒随处散落,它们和录像带一样,是这里消耗最快最多的物品。这里是个巨大的加工厂,每天的电视画面便是从这个加工厂里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通过卫星信号传输到千家万户。
  第一卫视的资料库也设在采编大厅内,那里不但拥有最先进的通讯系统,而且还拥有第一卫视自主开发的一款功能强大的数字资料查询终端——First Find(FF),这里的人都管它叫“狒狒”。“狒狒”终端所连接的数据库不但海量齐全、翔实可靠,而且与BBC、CNN实现了高速互联,是第一卫视资讯报道的一大利器。
  作为公司高管,郭鼎年平时并不亲自插手具体节目的制作,也很少光临五层这个巨大的加工厂,好多雇员只是在公司年报上见过这位董事的照片。因此,当郭鼎年今天出现在采编室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老员工认出了这位高管,略有些惊讶地向他打着招呼。
  郭鼎年手中夹着雪茄烟,一路微微颔首,眼睛瞥向嵌入墙壁的一排排屏幕。财经、访谈、新闻、综艺,不同类型的节目画面,有的已经剪辑好了,有的正在采编。第一卫视近几年规模扩张得很快,后辈新人不但优秀而且敬业,节目制作的水准也日渐精良,郭鼎年看着录像画面满意地想。这个世界需要含氧的新鲜血液,不像自己,已经是循环剩下的静脉血了,夹带着代谢后的废弃物。
  他一路巡视,从门口走到资料室。这里全部是开放式办公,与采编大厅只隔着半人高的隔板。资料室里很空,前面几台彭博终端机都黑着屏,处于待机状态。郭鼎年心想,但愿里面的那台“狒狒”也没人在使用。
  穿过隔板,他发现自己错了。“狒狒”终端面前坐着一个女人,越过她的背影,可以看到“狒狒”的绿色指示灯一明一暗地闪烁着,表示它正在高速运行之中。郭鼎年站在几米远处吸了一口雪茄心想,不急,反正“狒狒”的速度快得很,普通的搜索查询任务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儿,还是等她干完活走人,这里清净了,自己再来安心执行上师的任务吧。
 雪茄烟快燃到尽头了,郭鼎年急着要找个烟灰缸,这里到处是电源导线,烟屁股可不能随便乱丢。他左右看了一圈,一眼瞟见操作台上有个一次性纸杯,他踱过去拿那个纸杯,同时向坐在“狒狒”面前的女人说了声“对不起”。女人抬起头,像是被人从昏沉沉的午睡中叫醒的样子,有点儿受惊似的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男人。
  郭鼎年左手握住纸杯,还没等拿起来,那只手便一下子僵住了,人也瞬间如同雕塑一般               

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他睁大眼睛愣愣地盯着“狒狒”的液晶屏,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他竟然在屏幕上看见了连生上师! 郭鼎年擦擦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在上师旁边还有一张牛头似的脸,那是他忠心耿耿的随从。连生上师,郭鼎年顶礼膜拜的活佛,平日总是神神秘秘来去无影踪,今天却居然出现在自己公司的查询系统上,成了他手下员工开足马力锁定查询的目标!我的老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雪茄烟烧到了郭鼎年的手指,他激灵了一下,忙把烟头扔进纸杯里,甩了甩那只手,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了神。
  女人迟疑地叫了他一声:“郭董。”之后,便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
  郭鼎年的视线下移,盯在女人胸前的工作卡上——Jessica,021号。他记了起来,Jessica,她是资讯频道负责人Peter的助理。总是喜欢戴着一副苍蝇式墨镜的Peter是第一卫视资格最老的员工之一,曾为公司立下过汗马功劳。
  “狒狒”还在高速运行着,郭鼎年瞥了一眼,很快恢复了往日那副作为高管的严肃面孔,“你在做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指着屏幕发问。
  “Peter给了我一份录像带,让我查查里面这两个人。”Jessica回答。她有些奇怪,公司高层平日并不干涉下属的工作内容,甚至都很少来顶层以下的办公室,今天他是怎么了?
  “什么内容的录像带?”郭鼎年的视线瞥到“狒狒”主机上一个驱动插口旁边的指示灯亮着。毫无疑问,里面插有一盘关于上师的录像带。
  “不大清楚。”Jessica耸耸肩,“这是一份拷贝,是Peter从凤凰号上传输过来的,他只叫我负责查查这两个穿袈裟的人的背景。”虽然Peter要求她保密,但面对公司高管的询问,她也只好实话实说。
  “凤凰号?”郭鼎年皱了皱眉,他对凤凰号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在决定是否购买直升机的那次董事会上,他投了反对票。购买它就意味着公司要从本年度的盈利当中支出一大笔钱,这样留存利润就会减少,作为股东,他的红利收入也会相应的摊薄。而那一年,郭鼎年一直计划要在上海多购置几套高档公寓,那里楼盘的升值潜力已经凸显,但无奈,那次会议他是少数派。不过今天,凤凰号倒有可能帮他一个忙。
  郭鼎年跨过一大步,按下驱动插口旁边的弹出键,把弹出来的拷贝抓在手里。
  “郭董,您——”Jessica惊愕地看着他。
  “我先借用一下。”郭鼎年扬了扬手中的影带,“另外,你告诉Peter,影带上这两个人暂时先不用查了,我也不允许这盘录像带出现在第一卫视的任何一个节目上。”他说完,啪的一声按了键盘上的退出键,“狒狒”立即中止了运行,同时弹出一个对话框:“是否取消本次查询任务?”
  郭鼎年双眼盯着女人,Jessica只好在他的注视下,迟疑着伸出手指,按下“YES”键。


  纪念馆的姑娘一路追到辋水岸边,她仰头望着面前一个越升越高的大家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这三个偷东西的游客竟然有架飞机!他们就像天外来客一样突然降落到她的家,从一个不起眼的石墩下面挖出来个铁盒子,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飞走了。真是不可思议!姑娘揉了揉眼睛,这一切发生在辋川雾气刚刚消散的傍晚,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打赌,如果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喝酒回来的大哥的话,他一准儿会摇着头哈哈大笑,骂她是个乱讲话的笨丫头。是啊,这种事情无论换了谁,若非亲眼所见,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可               

是,辋水岸边还留着他们三人奔跑的脚印,银杏树旁的石墩下还留着挖出铁盒子的洞呢!
  “可怜的小尾巴。”陆飞将脑袋贴在舷窗上,看着站在辋水岸边的姑娘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我们这一路是不是有点儿做过了头?他在想。先是从医院里抢来了普朔的尸体,现在又从这个姑娘眼皮底下拿走了埋在辋川的舍利宝函……
  “总算没有空手而归。”
  陆飞正想着,忽然听到身旁葛蓓儿兴奋地喘着气说。看来这个野心勃勃的女记者要比自己贪婪狠心得多,瞧她那紧紧抱着铁函不撒手、两眼放亮光的样子。
  “嘿,我们现在应该是往南京飞吧?”Peter正在给驾驶员画路线图,他转过身向坐在后排的两人求证。
  “没错。南京,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葛蓓儿应道,“‘虎头金粟影’——密信里的第二句。Peter,你听说过顾恺之给维摩诘像点睛的故事吗?那个寺庙叫什么?”她的眼睛问向陆飞。
  “瓦棺寺。”陆飞接口道。他虽然没有亲身去过,但南京瓦棺寺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唐宋诗集里咏维摩诘像的诗词已经泛滥成灾了。
  “对,瓦棺寺。”葛蓓儿拍拍头,也记了起来。
  “南京,瓦棺寺。”Peter在画好的路线图上用笔重重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抬地说,“我对故事不感兴趣,97。我感兴趣的是,你怀里那个铁函到底装了什么宝贝,我想咱们也应该打开看看了吧。”
  “你说了我的心里话,我早就想把它打开了。”葛蓓儿用手拍了拍那铁函说。
  高空中,六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棺材状的铁盒。葛蓓儿握住铁函上面的盖子,指尖在微微颤抖。她停了一下,用力向上提。这个铁盒没有上锁,只是因为有些生锈,所以需要花点儿力气。不过还好,她最终还是把它拉开了。
  “哇——”
  随着铁函盖子的开启,葛蓓儿叫出了声,纤细的手指伸进铁函里,摸索着夹出一卷暗黄色的羊皮纸。
  “又是羊皮纸,”她嘟囔着将那物件举起来,“直到现在,我们找到的东西除了羊皮纸,还是羊皮纸。”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卷羊皮纸和空心砖里的那张明显不同。相比起来,铁函里的这卷要袖珍得多,卷在一起有几层厚,展开则成了长长的羊皮纸条。而且奇怪的是,暗黄色羊皮纸朝外的那一面写有黑色的阿拉伯数字。
  陆飞将纸卷从她手里接过来,慢慢展开。纸卷很长,但他只展开了一半,手便不再动了。葛蓓儿偏着头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扭着身子不甘心地说:“快呀,全部展开,说不定谜底留在最后呢!”
  陆飞的手又动起来,纸条最终被展平了,但葛蓓儿的目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Peter坐在前排,很不舒服地扭着身子,他看见两人脸上的异样神色,急忙问道:“上面都写了什么?”
  陆飞递给他:“你自己看吧,这回是真正的密码。”
  Peter不相信似的接过羊皮纸,展开三分之一,瞟了一眼,便马上意识到他们遇上了麻烦——里面完全是空白。Peter将纸条翻过来,盯着另一面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阿拉伯数字,不相信似的说:“难道,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些数字吗?”
  陆飞点点头,尽管他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但事实就是如此。羊皮纸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朝外的那一面写了长长一行斜体阿拉伯数字。
  “该死!”Peter在心里骂了一句,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找到了一串数字。
  “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好。”葛蓓儿耸耸肩,看得出她也很失望。
  “我们有可能破译它吗?”Peter语气游移着问,他把羊皮纸又递还给了陆飞。
  “也许我们应该找个密码专家来。”葛蓓儿插话道。
  “可是,”陆飞盯着有数字的那一面,皱着眉头说,“如果这就是密码的话,它应该有特定的含义。不可能太复杂,因为这不是普朔的风格。他虽然热衷于密码,但关于数学,他懂得并不多,甚至连电脑都不大会用。”
  “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来负责吧。”葛蓓儿眨眨眼睛说。
  “那还不如给我一个支点,让我把地球撬起来呢。”陆飞苦笑着回应。
  嗡——嗡——驾驶舱操作台上的蜂鸣器突然响了。Peter嘘了一声,两人停止说笑,看着他拿起听筒。
  “凤凰,凤凰,这里是总台!Jessica要和Peter先生通话。”
  “我是,接过来吧。”Peter答道,看来Jessica查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握住听筒,同时眼睛瞥向陆飞:“嘿,老兄,你需要再上一次厕所吗?”
2007-11-8 01: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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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飞不明就里地瞪着他,摇了摇头。  “我看你最好还是去一趟吧。”
  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陆飞这回明白了,Peter想让他暂时回避。他想起了先前那道屏风。该死!陆飞双臂抱在胸前,身子往后一仰,挑衅似的盯着Peter。

  Peter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这回他再也没有时间顾得上了,听筒里Jessica的声音又急又快,她的话让Peter着实大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Peter吼了一声。
  陆飞和葛蓓儿交换了一下目光。
  “没错,是郭董,他拿走了拷贝,而且警告我不要再查下去了。”Jessica的声音在说。
  “郭董?”Peter脑子里闪过郭鼎年叼着雪茄的样子。奇怪,他怎么会对这盘录像带感兴趣呢?他拿走了拷贝,而且还干涉我们的调查,如此之反常……难道说录像带与他有什么关系吗?
  “他关闭了‘狒狒’,不允许录像带公开,还禁止第一卫视的任何节目里播出相关内容。”
  “那么,他说过要停止凤凰号的行动吗?”
  “没有。”
  Peter沉吟了一下,接着问:“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只有一条。”Jessica在电话另一端念道,“是BBC的短消息,他们有张照片,我用电脑分析过了,与录像带上那个穿袈裟的矮个子基本吻合,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内容是什么?”
  “短消息说,4月18日,高原上一位密宗大师举行火供护摩仪式。经过近一个小时的作法,大师身上神奇地出现了数朵五彩莲花,密宗弟子认为这是祖师莲华生转世现身的征兆。当日场面壮观,参加此仪式的弟子达千人之多。嗯,消息是英文的,我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很好,Jessica,把BBC的图片传过来。”Peter放下听筒,一言不发。那个矮个子居然是密宗大师,我的天哪!突然间,他像打了个激灵一般,头脑里赫然闪过那些曾被自己当做笑话的外界传言。一份不入流的花边小报曾历数了一些名人的宗教信仰,上面爆料说歌坛天后梅艳芳、王菲……还有第一卫视董事郭鼎年都是密宗皈依者。因为是些八卦文章,那家报社又臭名昭著,所以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理睬。
  莫非流言属实?莫非郭鼎年与录像带上穿黑衣的密宗大师真的有什么关联?要不然怎么……
  4月18日,Peter记了起来,他对公司政治还算敏感。4月18日,就在上个星期,那是公司召开董事会要公布年报的日子,郭鼎年却在这样重要的日子缺席了。那天他路过电梯拐角,碰巧听见董事会秘书正在询问“结婚狂”,那个老姑娘战战兢兢地狠命摇头,只报告说前一天郭鼎年让她订了飞去高原的头等舱机票……
  难道这么多偶然都是巧合?
  Peter有些疑惑了。
  倘若那个穿袈裟的矮个子果真是密宗大师的话,那这个对手可就不好对付了。倘若郭鼎年果真是那人的弟子的话,就出现了两个对立的阵营,很难说究竟是谁会抢先拿到佛牙。虽然我们行动领先了一步,但他们有那份录像拷贝,完全掌握了我们的行踪路线。况且郭又是自己的上司,可以随意调遣凤凰号,而我们对他们的行动和意图却毫不知情。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怎么办?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要和他们周旋下去吗?Peter打了个寒战,他预感到从现在开始,凤凰号已经变成了危险之舟,有一只黑手正慢慢地、慢慢地在向这里插进来……
  Peter阴晴不定的表情真是让人搞不懂,陆飞纳闷。不过相比较起来,手上的羊皮纸则更加匪夷所思。首先数字写在朝外面的那一面,而向里的这一面却是空白,这不大符合常理;另外,如果这串阿拉伯数字就是普朔要告诉我们的密码的话,那么这串密码是干什么用的呢?它代表了什么?这一串毫无头绪,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字,要说有规律的话,倒是有一点值得注意,这些数字都是1-5之内最简单的一位数,但就是这些最简单的数字,组合在一起却让人头痛不已:
  5-1-3-2-1-3-4-1-5-3-4-2-5-1-1-5-3-5-1-1-1-5-3-4-3-5-1-5
  陆飞数了一下,一共28个数字,难道是什么数列吗?他想起了畅销书《达·芬奇密码》里开篇就登场的斐波那契数列。可惜羊皮纸上的这个不是斐波那契数列,是哪一个呢?陆飞绞尽脑汁,翻肠倒肚在记忆里搜刮了一通,最终也没有想出来有哪个数列长达28位,而且组成它的数字却如此简单。
  罗伯特·兰登比我要幸运,陆飞心想。
  郭鼎年坐在顶层办公室里一口气放完了录像带。为了保密起见,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门窗都被他关得死死的,像个冲洗照片的暗室。影带放完了,屋子里唯一的光亮只剩下他手指间一明一暗闪烁的烟头。
  那只夹雪茄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轻叩着,郭鼎年大脑里的神经也在紧张跳跃。这盘录像拷贝让事情的始末一清二楚,连生上师想要的东西是佛牙,但他不是唯一一个在寻找佛牙的人,那个叫陆飞的年轻后生,甚至比上师的动作还要快,怪不得上师如此急迫要找到他。然而巧合的是,陆飞现在却和自己的人在一起,Peter和97拍下了他们的整个行踪……
  真是天赐良机!郭鼎年不由激动万分。他做梦都想有朝一日能为连生上师效力,没想到天大的机会自己送上了门。
 他明白佛牙对上师意味着什么。多年以来,在佛教的显密之争中,密宗总是难以占据主流。密宗派宣称自己的创始人莲华生大士是释迦牟尼转世,而显宗派却对此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只有显宗才是释迦牟尼小乘佛教的嫡祖真传。  密宗派若要反驳,显宗派总会振振有词——口说无凭,拿出证据来呀!他们所谓的证据指的便是释迦佛的信物。确实,几乎所有释迦牟尼的印信遗物都掌握在显宗派手中,血舍利               

、灵光寺的佛牙、法门寺的佛指……
  连生上师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符号。现在上师距离那个符号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拥有了佛牙,便足以召示佛界,震慑显宗。郭鼎年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兴奋,他感到一股快感正在脉搏中跳动。这次自己要为上师立上一大功!
  电脑屏幕左上方一个圆形的小标志闪了几下,音箱里同时发出“滴——滴——”的提示声。上师要和我通话了。郭鼎年掐灭雪茄,紧了紧领带,点开视频通话器。早些时候,他已将录影拷贝转成了数字格式传送到连生上师那一端,现在终于又盼来了指令。心诚则灵,我是多么的幸运啊,在上师众多的密宗弟子中,只有自己作出了如此重大且及时的贡献,这次一定让上师另眼相待了。郭鼎年有点沾沾自喜,他跃跃欲试,决心要为上师效忠到底。
  屏幕上出现了连生上师的头像,他穿着录影带里的那身袈裟,表情阴沉而又严峻:“我看过了录像带。”沙哑的低语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活佛的心思从来不让人轻易猜到,郭鼎年已经习惯了。他咽了口唾沫,点点头,静候下面的指示。
  “那个年轻人和你的人在一起,对吗?”
  “是的,他们乘坐了我们公司的直升机,我在总部可以查看到它的飞行状况,随时向您汇报……”
  “不用了。”上师一抬手,打住了他的话,“这些我都知道。”
  郭鼎年闭上嘴,他不明白上师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人一共有几个?”
  “两个,一个女记者,她拍下了录像。还有一个我手下的一员干将,是他把拷贝传回了公司。我接到指示就回到公司,正巧看到录像带,就截了下来……”郭鼎年抓住机会极力想表现自己,却再一次被上师的手势打断了。
  “这两个人,他们听你的话吗?”
  郭鼎年迟疑了一下,虽然自己是上司,但却不敢保证能完全控制Peter和97,在这方面,他比连生上师可差远了。
  片刻的迟疑被上师看在眼里,他向前倾着身子,一直看到对方的眼睛深处,“不听话的孩子就会耍花招。耍花招,你懂吗?”他低吼着。
  郭鼎年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下,他感觉到上师的瞳孔深不可测。
  “盯紧他们,不要让他们耍花招!”上师用阴沉而又带命令式的口气说。
  “是。”郭鼎年连忙点头。
  “恐怕你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上师的身子又向前倾了倾。
  郭鼎年吸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他突然很想吸一口雪茄。
  “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踪,现在重要的是,要让这些小羊羔安心地干下去,不能有丝毫怀疑……”
  “我懂了。放长线,钓大鱼,坐收渔利。”郭鼎年舔舔嘴唇说,他明白了上师的意思。
  “嗯。”上师点点头,身子终于向后仰完全靠在了椅背上,“记住,他们现在还有利用价值。要安抚他们,想办法让他们按原计划走下去。一旦小羊羔回到北京,我们就收网……”
  郭鼎年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随时向我汇报。”上师最后留下一句话,仿佛风云卷过,屏幕上的图像瞬间消失了。
  郭鼎年对着空白的屏幕愣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上师已经离开,他连忙燃上一根雪茄,直至吐出了第一口烟圈,这才感觉到刚才紧绷着的筋骨一阵惬意和放松。
  安抚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刚才的对话还在耳边萦绕。上师说得对,郭鼎年眼前闪过了Peter那双多疑的眼睛。不能让他们起疑心,郭鼎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陆飞被羊皮纸上那个28位数列搞得心烦意乱。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远处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正在被慢慢地染成墨色,天空骤然变得深邃而神秘,一如手中未解开的难题。陆飞收回目光,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王小丫主持的那个《开心辞典》节目,里面的问题古怪又刁钻,但每当考生答不上来的时候,可以面临三种选择:一是去掉一个错误答案;二是求助于现场观众;三是打个限时求助电话。陆飞叩着下巴想,假如我现在就是那个考生,显然前两种方案都走不通,看来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选择向外人求助了。他       

不想打电话,他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我们在这里能上网吗?”陆飞捅了捅葛蓓儿问。
  “当然可以。不过,为什么要上网?”她好奇地问道。
  “太好了!”陆飞喜上眉梢,“不为什么,只是想给咱们找个出路。”他向她眨眨眼睛。
  求助于互联网,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个明智之举。利用网络,说不定碰巧能解决我们的疑问呢,看来,他总是有办法的。
  葛蓓儿弯下腰打开座位底下一个暗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电脑包,里面装有IBM黑色手提电脑、与之配套的电源,还有上网卡。葛蓓儿熟练地将电源插在座位底下弹出的暗板上,竖起笔记本左侧一根红色小天线,这款电脑利用GPRS无线上网。接下来是开机,等待,一切就绪,直到出现了设置为空白的首页网站。
  “嗯,很稳定,网速不慢,这回看你的了。”葛蓓儿将电脑递给他。
  陆飞知道一个叫“嗨,算盘!”的网站,是一些数学狂人建立的网上乐园,他们在这个网站上灌水,欢迎一切关于数字的讨论。水车们年龄都不大,但其中不乏一些得过华罗庚数学奖或是奥林匹克数学奖的网友。
  算盘是数学家心中的雅典娜,埃及沙算盘、欧洲线算盘、罗马沟算盘,还有中国的珠算,这些古老的发明无不演绎了数字的精妙,所以这帮人给这个网站取名叫做“嗨,算盘!”
  陆飞输入网址登陆上去,发现这里的气氛的确不同于他经常登陆的那些梵语论坛,这里没有佛法经纶,却不停滚动着数学狂人的壮志豪言:
  数字统治宇宙!(毕达哥拉斯)
  哪里有数字,哪里就有美!
  上帝乃算学家!(雅可比)
  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希尔伯特)
  …………
  当然,在这些对数字和算学的溢美之词后面,陆飞还发现了一句观点迥异的言论:“算术的不同分支——野心、困惑、丑化和嘲弄。”这句话居然出自《爱丽斯梦游仙境》。
  论坛很热闹,斐波那契兔子问题、费马猜想、阿基米德群牛问题,都是这里跟帖最多的主题,当然还少不了对哥德巴赫猜想的讨论。但愿他们能帮上我的忙,陆飞心里想着,对照羊皮纸将28个数字的数列敲进电脑:
  5-1-3-2-1-3-4-1-5-3-4-2-5-1-1-5-3-5-1-1-1-5-3-4-3-5-1-5
  陆飞给帖子加了个标题叫做“羊皮纸的困惑”,最后他还在主题前面打上一个“紧急求助”的红色标志。多几个臭皮匠,说不定就成了诸葛亮,陆飞点击发表主题的按键,心里期待着。
  “嘿,这样能成吗?”葛蓓儿歪过头来问。
  “但愿吧,过一会儿咱们刷新看看。”陆飞最小化了“嗨,算盘!”的网页。
  “辋川只是个开始,密信里还有四个地方呢!要是再挖出四张同样写满密码的羊皮纸的话,我就该从凤凰号上跳下去了!”葛蓓儿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说,在她的从业经历中,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筹莫展过。
  “那真可惜,地球上就此消失了一道美丽的风景。”陆飞作出很惋惜的样子。
  “我又没说是凤凰号在天上飞的时候跳下去。”葛蓓儿白了他一眼。
  陆飞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了起来:“大记者,没想到你也这么幽默。不过,倒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他敛住了笑容,“说不定,最后我们找到的,真的就是五只铁函和五张羊皮纸呢。”
  “那将会是普朔跟我们开的一个最大的玩笑!”葛蓓儿苦笑着耸耸肩。
  “不过——”陆飞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
  “你想出那些数字的含义了吗?”葛蓓儿小心地问。
  “还没有。”陆飞老实作答,“不过,我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密信上那首五言诗里的第三句话,就是当初我们没有破译的那句?”
  葛蓓儿不禁抑扬顿挫地背诵道:
  空山辋川木,虎头金粟影。
  佛眼仙人冢,天女散花图。
  西子一解禅,佛宝知其处。
  “是‘佛眼仙人冢’吧?”葛蓓儿背诵完,脱口而出道。
  “对,就是那句‘佛眼仙人冢’,当时我没猜出来到底指的是哪里。”
  “你现在知道答案了?”葛蓓儿问。
  “还没有。”陆飞眨眨眼睛,一指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不过我们可以让它再帮一次忙,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
  他边说边打开一个搜索引擎,输入“佛眼仙人冢”五个字,敲了回车键。不到两秒钟结果便出来了,陆飞一条一条向下翻看,可是不凑巧,查到的结果有仙人洞、仙人掌、仙人岩、仙人脚印……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内容,说明“佛眼仙人冢”这个查询组合搜索不到有效信息。
2007-11-8 01: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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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飞想了一下,在搜索栏里去掉后边三个字,分开查询“佛眼”和“仙人冢”。这回稍微幸运了些,查到了对“佛眼”的解释:佛学词典说,佛眼是智能与慈悲的代表,能看透人间一切非理非法之事。陆飞连续往下翻了三页,脸色更加凝重了,没有更有用的内容。
  “让我来试试!”葛蓓儿将电脑转向自己,她在“佛眼”二字后面又敲入三个字:“维摩诘”。

  陆飞拍了一下脑袋,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佛眼仙人冢”,我们要找的本来就是与维摩诘有关的人啊,维摩诘的一位Fans。仙人冢,则是他的坟墓。
  结果出来,陆飞瞥见搜索到的第一条信息,便闪电般明白“佛眼仙人冢”指的是谁了——
  佛教常用青莲来比喻佛眼,这一说法最初见于《维摩诘经》:“佛祖目净广修如青莲。”青莲是印度出产的一种青色莲花。
  佛眼——青莲——仙人——仙人冢。没错,肯定是他了!这么著名的人物,怎么到现在才记起来呢?
  葛蓓儿看见陆飞黑亮亮的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急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佛眼仙人冢’,这个人是李白。”
  “李白?”葛蓓儿不无惊异地叫嚷。
  “是这样。你看,佛教用青莲比喻佛眼,佛眼即是青莲,而李白的字号正是青莲居士。至于后面的仙人冢,就更能说得通了。李白被后人尊称为诗仙,他的坟墓不就是仙人冢了吗?”
  “李白——”葛蓓儿暗忖着,自言自语道:“那么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陆飞接过她的话,“你要问的肯定是李白与维摩诘的关系了。青莲居士曾经写过一首很有意思的诗,他路过湖州地界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湖州司马,司马问所来何人?李白随口吟了一首诗回答他:
  青莲居士谪仙人,
  酒肆藏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
  金粟如来是后身。
  金粟如来就是维摩诘。事实上,不单单在这首诗里,在其他很多时候李白都把自己比作维摩诘再世,是他的超级大Fans,这是因为……”
  “因为维摩诘辩才无阂,游戏神通。”这次轮到葛蓓儿抢过他的话头了。
  “你也学会了。”陆飞笑着说,“不过,诗仙李白是众所周知的放浪形骸、半人半仙,和维摩诘倒也真是像到骨子里了。”
  “那么,仙人冢又是在哪里呢?”葛蓓儿问。
  “安徽,采石矶。白居易有诗曰: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陆飞答道。朦胧间,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雄踞长江南北之险、扼守东西咽喉之川的津梁渡口,那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但采石矶之所以名震四方,千百年来声誉不衰,更是因为它与李白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就像辋川之于王维一样,李白有多达几十首诗词咏颂采石矶,并最终下葬在那里。虽然关于青莲居士的死因是个千古之谜,但李白墓公认是在采石矶,那里至少是个衣冠冢。
  “采石矶。”葛蓓儿重复了一遍,“看来我们得调整路线了,瓦棺寺—采石矶—北京。”她低头看了看表,19点43分。“不知道8小时内我们能否顺利完成这些任务。”她自言自语。
  “什么?”陆飞惊得差点儿从座椅里跳起来,是安全带束住了他,“8小时内?也就是说,我们今晚无眠,要马不停蹄连夜绕中国飞上大半圈了?”
  “当然,凤凰号明天上午还有其他任务,所以……”
  “你知道我们要去的是些什么地方吗?”陆飞提醒她,“采石矶地势险峻,况且我们还不知道那里都藏着些什么鬼东西!”
  “凤凰号曾经到过神农架、罗布泊、泸沽湖,甚至雅鲁藏布大峡谷,所以,我认为它没有问题。”葛蓓儿自信地说。
  “有问题的是我们,如果是半夜……”陆飞的声音低了下去,咕哝着说,“我可不喜欢半夜里工作。”他发觉葛蓓儿在盯着自己,也许颠倒晨昏的生活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可陆飞却曾经有过一段可怕的失眠经历,医生告诫他要注意睡眠规律,他可不想再当回半夜数羊、窘迫无助的不眠人。
  “哦,拜托,就一个晚上。你一个大男人还怕熬夜?”葛蓓儿取笑他。
  陆飞的视线落在葛蓓儿那张俏脸上,停了半晌,最后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漂亮的女记者,和她一起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倒还划算,况且想想羊皮纸上令人头痛的密码,估计就算有时间睡觉,恐怕进入梦乡也不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了。
  “好吧,看来你们第一卫视的人都是工作狂。”他叹了口气。
  “不是工作狂,是超级工作狂!”葛蓓儿大笑着说。
  Peter并非没有听见后座两个人的说笑,他只是不想参与,不想理会,这本是他的性格,也是当前的情势。如果知道了郭鼎年插手进来,这两个人就不会笑得这么轻松了,Peter心想,现在不仅仅是寻宝和解密这么简单,它正在升级为一场战争,一场不小心就会踩到地雷的战争。
  嗡——嗡——机舱里响起熟悉的声音,是蜂鸣呼叫器又一次在大叫。Peter皱着眉拉起了听筒,还是Jessica的声音。
  “Peter,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2007-11-8 14: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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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
  “还是郭董,他刚才来过我的办公室,把那份录影拷贝还给了我。”
  “嗯?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看错了人,看错了那两个穿袈裟的人。”
  “看错了人?什么意思?”Peter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陆飞和葛蓓儿,用手捂住了听筒。
  “是这样。”还是Jessica 的声音,“他说看到我正在使用‘狒狒’查询的那两个人,一眼看上去他们很像是国际刑警正在通缉中的××爆炸案的逃犯,所以才封锁了那盘录像带。”
  “那场爆炸案发生在东南亚,是上个星期全亚洲媒体的头条事件,一场宗教恐怖分子的恶意破坏,死伤数十人,当日恒生指数由此狂泄200多点,至今仍在低位徘徊振荡。Peter作为资讯报道的制片,这些事当然最清楚不过了。事发之后,真正的元凶至今尚未找到,国际刑警也介入了调查,这些Peter也知道。
  “郭董说国际刑警曾向一些媒体发出过可疑逃犯的照片,要求协助调查。录像带上那两个穿袈裟的人与国际刑警发来的照片很是相似,所以他刚才差点儿弄混。”Jessica道。
  国际刑警的确曾经要求媒体协助调查,但这些是由公司的机密部门负责,至于细节,Peter并不知晓。不过郭鼎年是公司高层,向来消息灵通。可是,他这个说法可信吗?还是在掩盖些什么?Peter猜度着。
  “还有,忘了告诉你。”Jessica道,“郭董最后说,那盘录像带上的内容很有意义,他希望你们继续查下去,可以作为下一期的特别策划专题。”
  Peter挂上听筒,更加惶惑了。是真还是假?怎么证明他的话?国际刑警的通缉照片,这用“狒狒”根本查不到。是自己多疑了吗?只是一场巧合的误会?抑或,还有更大的圈套?Peter的脑子有点儿乱了。不管他,按计划先查下去再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郭鼎年站在监控台前注视着Peter的一举一动。他看见目标摘下了大苍蝇式的墨镜,正在擦着头上的汗。他叼着雪茄哼了一声,但愿目标不要抬头往机舱顶上看。如果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凤凰号顶棚的吸烟器已经悄悄打开了。那也是个伪装设计,里面藏有可以360度旋转拍摄的袖珍监控器,这个秘密只有董事会里极少几个成员知道。正像大部分重要且秘密的设施一样,后端监控台设在第一卫视大厦的地下室里。
  我又说了一次谎,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为了连生上师,所以不应该有罪恶感。郭鼎年听见自己说。
  连生上师踱着步子站起来,不用他劳神,弟子们正在监视着一切。他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小羊羔们回到这里后一并收网,把他们一路上的发现抢到手。上师相信,这是找到佛牙最简单快捷的一条路。
  上师背着手慢慢踱出房间,穿过回廊,走到煞迦严加守卫的密室门前。
  “打开它。”上师朝煞迦递了个眼神。
  煞迦跨出一大步,吱扭一声将沉厚的枫木门向里推开。
  上师踱步迈进屋,一眼见到欢喜佛像前的地板上摊着一团绳索,马上咆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一直守在这儿吗?她去了哪儿?”上师的眼睛像在喷火。
  黑铁塔般的煞迦嗫嚅着说不出话,只是摇头,上师的声音让他战栗不停,但更多的还是惶惑。太不可思议了,他肯定自己守卫的那道门连只苍蝇都不曾飞出去过,何况是个大活人呢?莫非那女人会妖法隐身?
  曼陀知道很多事,连生上师眯着眼睛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在密室里转来转去。今天是怎么了?每件事情都出了差错,就连藏养了十年的莲花女竟然都从手指缝里溜掉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用对付普朔的办法置曼陀于死地,他清楚她的能量源,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消耗太多的功力和时间,况且今晚是下弦月,事倍功半,并不是作法的好日子……
  又是个不听话的女人,等拿到了佛牙,看我怎么对付你!上师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曼陀在秘密通道里奔跑,她脖颈上的青铜莲花正随着心脏一起跳动。曼陀并不知道佛牙藏在哪里,但她手中却握着打开那道秘密的钥匙。她要竭尽全力保护这把钥匙。
  但愿连生上师不会追到这里来,曼陀在心里默默祈祷。
  “如果无路可走,就到这里来,这里是你永远的避难所。”她的耳边又响起了普朔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但现在听起来却仿佛来自天际一般,遥远而空明。
  就到那里去,在那里,至少可以得到精神的慰藉。曼陀拭去脸颊上的一道泪水,加快了步伐。
  “嘿,我们下面就是南京了。”飞行员扭过头来,朝后座吹了个口哨。
  陆飞闻声朝窗外望去,一片隐约闪烁的灯光浮出地面,光亮勾画出城市的轮廓,梦幻而温馨,让人不免产生立即投身其中的冲动。
  “我们还是在老地方降落。降落后你就负责加油,加完油就在原地待命。”Peter偏着头               

对飞行员说。看来凤凰号曾不止一次飞抵这座城市了。
  禄口国际机场亮如白昼。看到这里繁忙的航班和川流不息的各国旅客,很难想象土地就是曾经的六朝古都。
  凤凰号稳稳地停在地面,Peter戴上墨镜,首先跳了下去。葛蓓儿理了理短裙,接着打开芬迪包,清点一下里面的工具,用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动作扭开百合花胸针上的摄像头,然后才弓着身小心钻出舱门。陆飞低头解开安全带,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羊皮纸条上,摩挲着略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它卷起来,塞进上衣口袋里面,一起带下了直升机。
  机场内等活儿的黄色出租车排成了长队。
  “我们去瓦棺寺。”葛蓓儿俯下身,对摇下车窗的司机大喊。
  那个司机摇摇头咕哝了一句南京话,见葛蓓儿一脸不解,司机皱皱眉用普通话又说了一遍:“不知道。”说完便摇上车窗,一溜烟开走了。
  “瓦棺寺,砖瓦的瓦,棺材的棺,瓦棺寺。”葛蓓儿对排在下面的第二个司机解释。司机摆摆手,用同样的一句南京话回答她。第三辆、第四辆,一共五辆出租车从他们面前驶过,却都不知道瓦棺寺在何处。
  不应该啊,陆飞心想,瓦棺寺大名鼎鼎,即便是交通极不发达的古代,慕瓦棺寺之名而来的人也数不胜数,如今当地人怎么倒不知道这个名胜呢?
  “我们该买张地图,亲自指给这些白痴司机看。”Peter四处张望着说。
  “或许还有更简单的办法。”葛蓓儿指了指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的一队游客,领头的姑娘打着“古城旅游团”的小旗。
  “当地的导游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她说完眨眨眼睛,上前拦住了打旗的导游。
  “瓦棺寺?你们在找瓦棺寺?”年轻导游的普通话很标准,她开朗热情,嗓音甜而脆。
  葛蓓儿点点头。
  “你们是找不到了。”年轻导游抱歉地咧了一下嘴,带着一脸惋惜的表情向他们解释:“会昌五年,唐武宗下诏全国灭佛焚经,毁寺减僧,在那场灭佛运动中,瓦棺寺不幸也被毁掉了。”
  原来如此。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瓦棺寺已经无处可寻了,怪不得那些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呢。可是,“虎头金粟影”,又该怎么办呢?陆飞蹙紧了眉头,难道自己猜错了吗?可是他们已经在辋川发现了铁函,这说明解密的思路并没有错。这句“虎头金粟影”原本是先前最有把握的推断,“虎头”指的是东晋大画家顾恺之,“金粟影”是瓦棺寺里顾氏所画的维摩诘像。如果不是瓦棺寺,那还会是哪儿呢?
  年轻导游招呼完后面的旅游团,转身见他们还垂头丧气地待在原地,又折了回来,猜测三个陌生人的来意:“你们要找瓦棺寺一定是为了看顾恺之画的维摩诘像吧?”
  葛蓓儿点点头。
  导游会意地笑了一下,继续说:“瓦棺寺虽然被毁掉了,但南京还有个金粟庵,你们不妨去那里看看,后天上午,我们的旅游团也要去那里参观。”
  “金粟庵?”三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没错。金粟庵在原瓦棺寺遗址旁边,是当年顾恺之闭门作画的小屋,因为维摩诘又名金粟如来,所以叫做金粟庵。规模虽小,但名气很大……”
  “快告诉我们,它在哪里?”没等导游说完,葛蓓儿就抓住她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
  “在市区,集庆路。”导游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金粟庵嘛,那里几乎是整个南京最小的一座寺庙,这三个游客为什么要如此激动呢?况且天色已经晚了,那里恐怕早就关了门。
  柳暗花明,陆飞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没有瓦棺寺,还有金粟庵。“虎头金粟影”的正确解释原来是金粟庵里的维摩像。第六辆出租车载着南京的三个陌生来客,飞一般地驶进市区。
  出租车一路颠簸着转过南京大大小小的街巷,直奔这座城市里比较繁华的集庆路,在街拐角的转弯路口处戛然而止。
  闹市中,夜幕的笼罩下,一片尖顶八角的古式亭屋,伫立在婆娑的树影间。
  就是这里,金粟庵。陆飞透过车窗一眼瞥见扇面门额上三个镏金大字。庵门很小,是拱顶式的,两扇门板紧闭着,里面寂然无声,仿佛隔离了外界的喧嚣。
  葛蓓儿上前叩门。过了半晌,门吱扭一下开了一道缝儿,一个穿灰袍的小和尚探出头来,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三个访客。
  “我们……”葛蓓儿刚吐出两个字,便被小和尚不耐烦地打断了,“太晚了,我们要念晚经。上早香不上晚香,烧香拜佛明天再来。”说着便要关上庵门。
  陆飞急忙上前一把拦住,作了个揖说:“小师父,我们不是来烧香拜佛的,我们有急事儿想借贵庵里的维摩像一看。”
  小和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本庵的宝贝,你们要看,就更得等到明天了。”说着又要合上门。
  陆飞侧着身,用身体挤住眼看要闭上的门缝儿,一脸恳切地说:“小师父,我们确实有急事儿,请问你们住持在吗?”
  “谁在庵外喧哗?”随着一声高喊,一位须发皆白的黄袍老者捻着佛珠踱出来。
  小和尚一躬身,叫了声:“师父!”

  老者身体瘦削,但精神矍铄;颧骨微塌,但目光炯炯;行若风,站若松,声若洪钟:“老衲是这里的住持。”
  陆飞一拱手,开口道:“住持,抱歉打扰。我们远道而来是有要紧的事儿,需要借贵庵里的维摩像一看。”
  住持的目光扫过三个陌生来客,的确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而且也不像有什么歹意,他们远道而来会有何事?住持捻动佛珠,沉吟了一下,说:“维摩像是本庵的镇庵之宝……”
  “住持,我们保证绝不久留,最多只要十几分钟。”葛蓓儿抢着说。
  老者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这么晚了,施主们为何非要看本庵的维摩像?”
  葛蓓儿有些为难,扭头瞥了一眼陆飞,看到他向她轻轻点了点头,才掂量着开口:“事由复杂,恐怕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我们要找一个线索,而贵庵的维摩像可能会对我们有所帮助。”直到最后,她才咬咬牙说出来意。
  听到面前这个女人谨慎而有保留的话,住持的眉角不经意向上挑了挑,随手捻动了几下佛珠,沉吟片刻之后发话道:“六朝古都,百家寺院,远道来的施主却只看中了小庵,听方才的话,似乎本庵与施主还有些渊源,难得,也是造化。”说着,他闪身让出大门,“老僧虽不才,但无拒绝人于门外之理,几位施主里面请!”
  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相视而笑,随着住持迈进庵门。
  金粟庵确实小,一进一院,仅有百余平方米。庵里弥漫着佛门大悲咒的唱经,祥和安宁。众人穿过回廊,迎面的门楣上书着“虎头余绪”四个大字。
  住持在一旁解释说:“瓦棺寺不存在了,南京顾恺之的遗迹只有此处可寻,所以题名‘虎头余绪’。”
  葛蓓儿点点头,继而目光四下搜寻:“这里的维摩像在哪儿呢?”
  住持瞟了她一眼,捻着佛珠飘然而语:“随我这边来。”
  走进庵堂,老者将三人带到院西侧的一个钟亭跟前,指着悬于亭内的大铜钟说:“喏,这座钟上所铸的便是维摩像,乃是本庵的镇庵之宝。造化弄人,当年顾恺之在瓦棺寺影壁上所画的维摩像名震八方,被誉为佛门三绝之一,隋唐建造敦煌石窟时便临摹了去,刻在石窟内壁。可惜瓦棺寺被毁,‘虎头余绪’只能再从敦煌壁画上临摹回来,铸于本庵的铜钟上。晨暮鸣钟,也算见证了这件本属于古都的佛门瑰宝。阿弥陀佛!”
  陆飞走进钟亭,不无崇敬地抚摸着铜钟上的维摩像。顾恺之描绘出了维摩诘的“清羸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陆飞与维摩诘那深如潭水、神采焕发的眸子默默对视着,盯得久了,维摩诘似乎像是要走下来,又似乎是要将陆飞拖进他那辩才无阂、游戏人生的世界里。
  “善才,”住持招呼小和尚,“天色晚了,给施主们挑个灯笼来。”小和尚应声而去。
  “我们要找的会是什么东西?”葛蓓儿围着铜钟绕了一圈,这座钟上除了铸有维摩像之外,并无其他独特之处。她满腹狐疑。
  “不知道。”陆飞摇摇头,他也还没有主意,只是瞪着铜钟发呆。不知怎么,钟上的维摩诘让他想起了普朔的自画像——面容同样清癯而神秘。
  Peter走到铜钟背面,用余光瞟着住持,趁住持不注意的时候向葛蓓儿和陆飞低声询问:“嘿,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恐怕我们又被难住了。”葛蓓儿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看样子,发现新的线索越来越不容易。”
  该死!Peter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真是伤脑筋。
  “施主们,敲个平安钟吧,敲一下,一生平安;敲两下,两全其美……”小和尚提着椭圆形的红纸灯笼走过来说。
  “善才,这几位施主不是来敲钟拜佛的。”住持喝住小和尚,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小和尚住了口,但嘴巴撅得老高,挑着灯笼晃来晃去。
  陆飞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么晚来打扰应该施几个钱。他对住持说:“我们要敲的,金粟庵的平安钟当然要敲了。”
  提灯笼的小和尚听了,方才撅着的嘴巴高兴地咧开了:“那是当然!来我们这儿敲钟的人排成队,香火旺得很呢,不信你到庵堂里……”
  “善才——”住持又一次制止了他。
  小和尚不说话了,只是向陆飞努努嘴,陆飞看见了那个悬在半空中敲钟用的木杵。木杵有碗口粗,朝向铜钟的一头包了红布。
  陆飞走过去,抓住木杵向前撞了一下。他懂得敲古钟的诀窍,敲时要逐步加力,敲完应逐步减力,顺应惯性,可使钟声洪亮悠远。咚——钟声果然绵远悠长,余音绕梁。
  “敲钟一声,一生平安!”小和尚在回声中唱和。
  “轮到你了。”陆飞转头对葛蓓儿说。
  “我们到这儿不是来敲钟的。”她走过陆飞身边时偏着头对他低语。
  “拜托,别那么认真,就这一次嘛。”陆飞笑着用刚才她嘲讽他的话来回敬。
2007-11-8 14: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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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蓓儿瞪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抓起木杵也撞了一下。
  “敲钟两声,两全其美!”小和尚又唱。
  “也来试一下怎么样,头儿?” 葛蓓儿将木杵推给不苟言笑的上司。

  Peter有些不情愿,他一向不喜欢凑热闹,本想张口回绝,可转念一想,只敲一下钟并不浪费多少时间,而且说不定这金粟庵的钟声或许会给今晚带来些运气。Peter心里想着,胳膊摆好架势,将木杵向后拉开很远,透过衬衫可以隐约看见鼓突突的肱二头肌在用力,那是在健身房长期训练的结果。
  木杵脱手而出,然而就在包红布的那端与钟身相碰的一刹那,葛蓓儿突然大声叫起来:“等等——Peter!”
  铜钟响了,浑厚的余音回荡在庵堂里,小和尚却被葛蓓儿刚才那声叫喊,吓得一时间忘掉了唱词。
  “等一等,”女记者的眼睛里闪着亮光,“看哪!”她走过去,上前抓住木杵朝外没包红布的那一端展示给大家,木杵的横截面上赫然印刻着一朵莲花!
  莲花。
  陆飞激动起来,他明白这朵莲花图案意味着什么。空心砖里的羊皮纸、普朔的头皮、辋川的石墩,凡是他们找到线索的地方都带有这个标志!他感觉到周身的血液在加快涌动。
  “阿弥陀佛,”住持双手合十走过来,“这位女施主真是细心,这朵莲花图案镌刻在这里有几个年头了,你是第一个注意它的人。”
  “几个年头?这么说,它有什么来历吗?”葛蓓儿机敏地抓住住持的话。
  “不错。”住持捻动佛珠,“实不相瞒,几年来,这朵莲花一直是萦绕在老衲心头的一个谜。”他捋了捋白须,眯着眼睛将莲花图案的来历娓娓道来。
  “数年前,一位施主,也是远道而来,他慷慨慈悲,给本庵捐了很多钱物。老衲心里感激,便邀他小酌。席间,那位施主提出一个古怪的请求,他希望能在这根敲钟用的老木杵上雕刻一朵莲花。老衲十分好奇,因为其他施主捐了钱物后,多是希望在庵里立块碑铸块牌刻上自己的名字,像他这样的要求却闻所未闻。老衲出于好奇,贸然询问原因,那位施主也没有隐瞒,他交代说莲花图案是个密码链的标志,几年,也许是十几年之后,自会有人来寻这个标志,寻到一个,也就相应能解开一重密码。不怕笑话,老衲这大半生也曾有幸开眼读过一些佛门秘笈,却实在想不出这普通的莲花图案有何精妙之处。所以当那位施主临别告辞之时,老衲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他告诉老衲说,刻了莲花的那根敲钟木杵是一个解密工具,老衲还是不解,他却已经笑着离去。不过最后还是留下一句话说,尺寸,它的尺寸很重要。虽然那位施主的话琢磨不透,但自此之后,我便令庵里好生养护这根木杵,以待有朝一日有人能解开这个谜团。”
  木杵、尺寸、解密,陆飞像迎门猛然遭了一击。几年前留下莲花图案的施主毫无疑问就是普朔,如果真如他所说,敲钟木杵是个解密工具的话,那就意味着什么东西被加了密。到底是什么被加密了呢?难道是……他的指尖触到装在上衣口袋里的羊皮纸条。
  尺寸,尺寸很重要。普朔的话在耳边萦绕。木杵、尺寸、加密、解密,陆飞的大脑在飞速旋转。有一种可能,莫非他使用了那种古老的密码传递方法?
  陆飞心里想着,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团成一卷的羊皮纸条,目光停留在朝外的那一面,那一面写着28个令人头疼的阿拉伯数字。陆飞又重新端详了一遍,没错,就是它了!密码写在外面,是采用这种加密方法的一个通用标志。古代斯巴达人甚至把它写在皮带上盘于腰间,大摇大摆地去送信而不怕被敌人发现,因为敌方不知道尺寸,也就得不到真正的情报。
  正如普朔所说:尺寸很重要。密码的关键就是尺寸。
  这种加密术是聪明的斯巴达人的杰作。加密需要两件东西的配合——一根木头和一张羊皮纸条。斯巴达人的做法是将羊皮纸缠在特定直径的木头上,写好文字后一解开,纸上的字就顿时变得歪七扭八,谁也不认识了,所以叫做“天书”。这根木头被称做skytale,是世界上最早的加密器械,而那张羊皮纸条则被称为 “天书”。解密的时候只需再找根同样粗细的木头,缠绕在上面,便能读出真正的信息。如果不知道直径的尺寸,羊皮纸上的文字就是“天书”。
  陆飞啪地捻了一下手指,他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门道。在他面前正巧有两样东西——木杵和羊皮纸条,还有普朔留给住持的那句话——尺寸很重要。刻有莲花图案的木杵就是skytale,而现在这张羊皮纸条上的数字还是乱码,只有将它缠绕在木杵上才能知道正确的排列顺序!
  陆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个同伴。
  “天哪!太不可思议了。”葛蓓儿听完后立即叫了起来,眼睛瞪成了铜铃。
  “可就算重新排列之后,它同样还是一堆数字。含义呢?我要的是中文或者英文,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字都可以,可是不想还停留在排列组合的数字游戏上!”Peter皱起了眉,他显然对陆飞这个发现并不满意。
  “如果得不到正确的排列顺序,我们就永远别想知道羊皮纸真正的含义。”陆飞提醒他,“别忘了,这是条长长的密码链,有多重加密,发现一朵莲花,只能解开其中一重密码。”
 “我们还等什么呢?快看看数字真正的排列顺序吧,说不定这回是个有规律的数列呢。”葛蓓儿眉毛一挑,制止住了两人的争吵,她可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陆飞将羊皮纸条仔细地卷在木杵上,一共绕了四圈。就着灯笼发出的光亮,从上到下,一排一排竖着读出数字的顺序,葛蓓儿在记事本上记下了重新排列后的密码:

  5-1-1-5-1-5-5-3-3-3-3-4-2-4-5-3-1-2-1-5-3-5-1-1-4-1-1-5
  “看,我说的没错吧。”Peter偏着头瞥见这行数字,还是一样的眼花缭乱,更让人头疼了。
  “只是暂时看不出规律而已。”陆飞争辩道。虽然使用skytale解密之后还是天书,但他相信,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普朔会留给他更多提示的。
  “阿弥陀佛——”住持一躬身,他目睹了整个经过,“原来施主们便是解密之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也算了却老衲的一桩心事。老僧在这庵里待了几十年,每天进香的人络绎不绝,金粟庵不知承载了多少人的心愿,夙愿能圆,密书可译,这也是造化。我主慈悲!”
  陆飞转身还礼道:“还要多谢住持的帮助,如果今晚被金粟庵拒之门外的话,我们也求救无门了。实在太打扰,我们还要赶去另外的地方寻找下一朵莲花。”
  住持又一合掌:“阿弥陀佛,那就不久留施主们了。”说完他唤来小和尚挑着灯笼将三人送出了庵堂,两扇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
  “我们在南京的使命完成了。”葛蓓儿轻松地说。
  “下一个地点是?”Peter抬手看了看表。
  葛蓓儿已经将刺在普朔头上的密信背得烂熟:
  空山辋川木,虎头金粟影。
  佛眼仙人冢,天女散花图。
  西子一解禅,佛宝知其处。
  “‘佛眼仙人冢’,下一个地点是安徽采石矶的李白墓。”她用手揉揉后颈说,“青莲居士是我最喜欢的诗人了,采石矶又是两江交汇的天险,看来我们要夜游采石矶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亮光。
  “真是两个铁人。”陆飞摇摇头,他直了直背,一丝疲倦从受了伤的腰椎骨处弥漫开来。他很想打个呵欠,但这种感觉刚刚萌芽,那些头顶问号、摇着尾巴的数字马上跳出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像跳波尔卡舞一样不断变换着排列顺序。唉,陆飞打了个激灵。旅程刚过半,还不是偷懒的时候。他擦了擦眼睛,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曼陀独自置身于秘密通道的潮湿与黑暗之中。她不得不时而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然后再小心地摸索着穿过通道的狭窄地带。秘密隧道一片死寂,只有当她的双脚轮流拍打地面的时候,才会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曼陀呼吸着地下潮湿发霉的空气,凭借记忆绕过岔路和拐角,并在心里默默数着转弯的次数,一步一步向那个指引她心灵的避难所挨近。那里是秘密通道的众多出口之中,最特别的一个。
  从南京到位于皖南的采石矶,这样的距离对于凤凰号来讲虽然称不上长途跋涉,但由于是夜间飞行,所以需要格外小心,陆飞明显感觉到直升机的飞行速度慢了许多。饱餐之后,他想起了在“嗨,算盘!”上面的求助发帖。应该有人回复了吧,陆飞心里想着,激活了原本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刷新页面。
  “我们应该把最新发现贴上去,告诉他们数字排列的真正顺序。”葛蓓儿提醒道。

  “别急,先看看他们都有什么高见再说。”陆飞凝视着液晶屏幕,主题帖子下面已经有十几条跟帖了,他拖动滚动条向下翻看。
  这28个数字肯定不是数学史上某个有意义的著名数列,一个名叫“亚里士多德”的网友率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几位名字分别叫“高斯与数论”、“毕达哥拉斯”和“印第安纳州的圆周率”的网友则吵成一片,他们试图找出28个数字排列的规律。不过结果有点儿令人沮丧,就是这些整天和数字打交道、见多识广的人们,最终也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他们的一致结论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数列,太奇怪了,组成它的数字只有1至5。
  这些我也知道,问题就出在这儿嘛。陆飞在心里念叨,求求你们,总得发现点儿别的什么吧。他点击鼠标翻到下一页。
  网络有些不稳定,过了几分钟,页面才下载成功。陆飞瞧见最顶端的那个回复帖字数很多,他一阵欣喜,因为里面谈到了解码。一个名叫“日晷”的回帖人说,数字1-5组成了这个数列,这是羊皮纸数列最明显不过的一个规律。但1、2、3、4、5,不仅仅是最简单的自然数,而且还是太极数列的基本数。太极数列来源于《周易》和《老子》。它的逻辑即为老子所谓的“道生一、一生二”,而构成太极数列的则是“五行生数”,也就是1、2、3、4、5,这五个数字,分别代表水、火、木、金、土。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奇数为天数,偶数为地数。由五行生数演绎太极数列,可至无穷尽。“日晷”最后说,有没有可能,羊皮纸数列中的自然数1-5是借用了五行生数的替代法呢?是否有更多的线索和提示?文字最后是一个头顶问号的QQ表情。
  “五行生数?”葛蓓儿第一次看到这个说法,“原来1、2、3、4、5在《老子》里还代表了水、火、木、金、土哪。那么这数列应该是:土—水—水—土—水—土—土—木……”她掰着手指摇摇头,渐渐有些数乱了。
  “陆飞,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呢?”她将问询的目光投向他。
  陆飞用手指一下一下叩击着下巴颏儿,他在想,这倒是一个比较新鲜的想法。解密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因为巧妙的加密往往都是最大胆的创意。1、2、3、4、5,代表五行生数,虽然这个说法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仔细琢磨,明文和暗码倒是很能对应。
  “古人真是太聪明了,用五行生数演绎太极数列,而且竟然出现在两千多年前的《老子》里。”葛蓓儿盯着屏幕又扫了一遍回帖,不由得赞叹中国人的古老智慧。
  《老子》,陆飞蓦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周易》和《老子》都是道教典籍,而造密码的普朔则是一个忠实于释迦牟尼和维摩诘的佛教徒!佛教与道教,虽然很多人常常混淆不清,但对于佛、道各派弟子来说,这中间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要不然,就不会有信了道教的唐武帝下诏举国灭佛的运动,也不会有金庸的武侠小说里牛鼻子老道和秃驴和尚见面就火拼的场面了。一个佛教徒是肯定不会用道教的太极数列来制作密码,作为寻找佛祖释迦牟尼的牙齿的线索的。陆飞将他的想法讲给葛蓓儿听。
  “啊!竟然是这样。” 葛蓓儿听罢叫了起来,失望使她的眼神暗淡下去。原来五行生数行不通,她原本以为已经摸到些门道了呢,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间又熄灭了。
  陆飞抱歉地耸耸肩膀。
  “1、2、3、4、5,如果不是道家的水、火、木、金、土,会不会是佛家的什么东西呢?比如说菩萨啊,罗汉之类的。”葛蓓儿依旧不甘心地猜测。
  陆飞摇摇头,佛教没有像道家那样致力于研究由卜筮衍生出来的八卦、爻坎、太极数列之类与预测有关的东西,佛家讲的是普度众生的哲学。唉,看来猜透一个人的心思真是不容易。除非普朔从天而降,亲口面授机宜,否则的话……
  陆飞感到一阵气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回到液晶屏幕上。页面被自动刷新了,原来又有人回了帖子,但信息很少,只有几十个字节。陆飞随手点开内容,懒懒地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突然,他认真起来。这个叫“我爱笛卡尔”的回帖人提供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解密思路,一个来自西方的办法,一个巧妙的联想,总而言之,是个非常有价值的信息。虽然帖子只有一句话:试试Polybius方表。
  “什么是Polybius方表?”葛蓓儿迷惑不解。
  “它可是个纯粹的密码问题。”陆飞激动起来,“Polybius方表是自动加密机的原理和雏形。Polybius先生把英文字母序列数字化,从而实现了加密,因为数字排列组合起来更加简便。”
  “可它与我们的羊皮纸数列之间有什么关系呢?”葛蓓儿还是一头雾水。
  “别急,听我说。”陆飞耐心解释道,“Polybius方表是用数字来代替字母,它有一套巧妙的替代方法,而这套方法就与我们的羊皮纸数列有关系了,同时也正解释了它为什么叫做‘方表’的原因。”
2007-11-8 14: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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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Polybius方表是一种特殊的排列。”陆飞扯过一张纸画起来,“它是这个样子的。”只见陆飞写道:
  12345

  1abcde
  2fghik
  3lmnop
  4qrstu
  5vwxyz
  “五横五纵,其中i与j占据同一个位置,26个字母就可以用5×5的方表来表示了。比如说字母m,先横后纵,就可以记录成3-2,这样一篇有意义的字母明文,就可以用1-5的数字表示成无意义的数列了。”
  “真够绝的。”葛蓓儿扬起了眉毛,“我明白了,用Polybius方表加密,无论明文的内容是什么,加密之后,都变成了由1、2、3、4、5组合排列的数字密码。”她突然停下来怔怔地望着他,“陆飞,我有种预感,可能我们真的会用上这个方表。”
  “你们找到眉目了吗?”Peter也转身凑了过来。
  “让我来试试看吧。” 葛蓓儿眨眨眼睛说。
  羊皮纸密码:5-1-1-5-1-5-5-3-3-3-3-4-2-4-5-3-1-2-1-5-3-5-1-1-4-1-1-5
  28个数字,每两个数字代表一个字母,解密后就是14个字母。根据Polybius方表,陆飞在纸上写出来:
  v-e-e-x-n-o-i(j)-x-b-e-p-a-q-e
  三颗脑袋挤在一起,眯起六只眼睛,端详着由数列转换成的字母。不是单词,不成句子,没有规律,依旧还是天书。
  “换换横纵轴的顺序怎样?”葛蓓儿提议道,“或许字母表示的坐标是先纵后横呢。”
  陆飞马上表示赞同,重新写下了如下字母序列:
  e-v-v-p-n-s-r-p-f-v-x-a-d-v
  同样的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意义。
  唉!葛蓓儿颓然倒在座椅上,又是山穷水尽,类似的一幕今天已然反复了多次,只是内容不同罢了。
  “我们总算有些进步了嘛。”陆飞朝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笑容,“毕竟,研究字母比研究数字要舒服得多,而且,密码的数目还少了一半呢。”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嗯?”Peter在说话。
  葛蓓儿听罢,下意识地盯着两个男人的脸,一个是顽固的悲观主义者,一个是天生的乐天派。如果有半瓶牛奶,Peter肯定会咆哮着说,怎么瓶子空了一半?而陆飞却肯定会笑呵呵地说,噢,还剩了大半瓶呢!
  陆飞正在冥思苦想数字与字母之间的互换关系。说实话,Polybius方表是个绝顶聪明的发明,它因巧妙而实用,甚至一度风靡欧美大大小小的监狱。那些关押在不同牢房里的犯人,要想在不让看守发觉的情况下传递信息,就会使用由Polybius方表衍化而成的“敲墙密码”,只不过他们用敲墙来代替数字。1-5,5个最简单的自然数,可以实现一切思想的加密和地下传递。
  加密、解密、排列、组合,数字的游戏……陆飞感到一阵眩晕,头都快要炸开了。明文与暗文之间好像隔了一条白浪滔天的大河,可到哪儿去找那艘渡河的乌篷船呢?
  与此同时,葛蓓儿的脑际也徘徊着同样的感觉。她好像快要抓住了什么东西,可那东西却看不见、摸不着,轻飘飘地在指缝儿中游弋。“也许只有等我们找到下一朵莲花的时候,才能发现更多的规律。”葛蓓儿叹了口气说,她伸出手像拂苍蝇那样在空中挥了一下,想挥去这种感觉。
  是啊,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陆飞暗想,但恐怕没有几个人像普朔的秘密这样复杂得叹为观止。他还有多少花招呢?
  “嘿,我倒有个想法。”Peter开口打破了凝固在空气中的沉寂。后座的两个人下意识地抬起头,齐齐望向他的脸。
  “我想起了以前听说的一种加密方法,历史频道里一个节目当中介绍过。”Peter拿起记事本,那上面有刚才他们根据Polybius方表翻译过来的两行字母,“欧洲人经常应用,就是将单词的字母向前移,或者向后移动两位变成乱码,以此加密。”
  “替代密码法。”陆飞意识到Peter在说什么,马上接了过去,“将每个字母向前或向后移动几位,变成加密电文,恺撒大帝和玛丽女王都曾采用过这种方法来传递情报。”
  “替代密码法?”葛蓓儿重复了一遍,好像还是不大明白。
  “是这样。”陆飞比画着给她举了个例子,“比如说,love这个单词,将每个字母向后移动两位,变成nqxg,就没人认得了。”
  “嗯,那么也就是说,解密的时候,应该把每个字母向前移动两位。”葛蓓儿这回完全懂了。
  “没错。”陆飞点点头。
  “我们的密码有没有可能也用了这种方法加了密呢?”Peter将目光落到两行字母上。
  “我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啊!”葛蓓儿叫道,她打起了精神,仿佛又能抓得住指缝里那些飘来飘去的东西了。
  “不过问题是,替代字母,我们怎么知道它移了几位?向前还是向后移了呢?”Peter追问道。
  “我们可以用计算机来穷举。”葛蓓儿提议。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办法。”陆飞敲着太阳穴说,“应用字母概率来破译。因为英文中每个字母出现的频率是不一样的,字母e出现的次数最多,大多数单词都包含它,其次是a。所以在密文中,我们只要看看哪个字母出现的次数最多,就可以断定它是e。依据它与e之间的排列顺序,便可以知道加密文字到底是向前还是向后移了几位。”

  “好办法,真是妙啊!”葛蓓儿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她将视线落到记事本上刚才写下的两行字母上,“我们来看看,究竟哪个字母是e……”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她看到的两行字母是:
  v-e-e-x-n-o-i(j)-x-b-e-p-a-q-e

  e-v-v-p-n-s-r-p-f-v-x-a-d-v
  第一行的14个字母中,e出现了4次,是频率最高的字母,e就是e,没有被替换。陆飞和Peter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我们来试试第二行。”陆飞说着拿起了纸笔。在这个排列中,v出现的次数最多,解密需要将v替换成e,由此找到其他字母的对应顺序。三人写出字母表,一一对应。5分钟后,他们忙出了结果,替代后的顺序是:
  n-e-e-y-w-b-a-y-o-e-g-j-m-e
  “哦,别这样!”葛蓓儿扫了一眼,最后一丝希望顿时也破灭了。依旧没有意义,虽然这个排列看上去辅音、元音的顺序好像稍稍合理了些。
  该死!Peter转回身,陷在座椅里喘着气,前方无边的夜空像不见底的黑洞在吞噬着他们。
  “我们只有祈祷,在下一个地点能找到莲花更多的提示了。”葛蓓儿喃喃地说,她感觉指缝儿间那些轻飘飘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但愿如此。”陆飞自言自语地嘟囔。这场数字游戏的规则究竟是什么呢?他颓然看着纸上最后一排字母。它们不能告诉他任何有用的东西,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失败是成功之母,可它的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降生呢?他拿起笔想将字母涂掉,当笔尖接触纸面的那一刻,他的手腕突然停住了,这14个字母居然可以戏剧性地组成一句话:
  We be gay,enjoy me!(享受吧,我们是同性恋!)
  真是个讽刺,陆飞苦笑着摇摇头,决定闭口不提这个发现。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凝望着窗外的黑夜,等待下一站考验的来临。
  已是深夜,郭鼎年一个人待在监视屏幕前,冷眼旁观凤凰号里发生的一切。羊皮纸,密码,数列,原来寻找佛牙竟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探究的目光在三张脸上来回移动,小羊羔,他在心里念叨道,慢慢地找吧,如果找不到,你们还可以多吸几口新鲜空气,等一旦解开了密码,或许距离上西天的时辰就不远了。连生上师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佛门圣物需要鲜血来祭奠,至少密宗向来如此。
  郭鼎年又吸了一口雪茄,他需要时刻保持清醒。上师的任务不能出半点儿差错,他要做好一只盯梢的鹰。
  前方将是最后一个转弯了,根据心里默记的数字,曼陀提醒自己。转弯过后的那段通道将是个狭窄的斜坡,斜坡尽头会有一段水泥铸的台阶,那是通向出口的最后一段路程。曼陀双手按住胸前的青铜莲花,轻轻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抬脚一级一级踏了上去。她将和青铜莲花一起守候那个惊天的秘密。
  凤凰号飞过了苏皖交界处。
  陆飞精神一振,他们马上将要迎来下一站考验——“佛眼仙人冢”,采石矶的李白墓。
  Peter变戏法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索尼超薄银灰色手提电脑,屏幕只有12英寸,厚度不超过3厘米。

  “这次我们可得提高点儿效率。”他一边说,一边启动电脑桌面上一个带小飞鸟标志的程序,“全息电子导游图。” Peter解释道。
  “是旅游频道开发的那款软件吗?”葛蓓儿问。
  “没错。这是试用版,只收录了500个旅游景点。”Peter道,“不过很幸运,里面恰好有我们这一站的目的地——采石矶。”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看到全景演示图了?”葛蓓儿叫起来。
  “应用它,能提前部署行动方案,我们到时候只需按图索骥就行了。”Peter说。
  陆飞也将脑袋凑过去。真是好运气,他想,凤凰号上的所有人都未曾到过采石矶,如果没有全息电子导游图的帮助,要想在深更半夜快速地找准“佛眼仙人冢”的位置,恐怕会颇费一番周折。要知道,这个天设的门户,可是周瑜、陆逊筑防屯兵之处,是朱元璋、常遇春三次鏖战之所呢。
  小飞鸟标志进入采石矶风景区的全息演示图,屏幕上出现了一排选项:太白楼、李白墓园、广济寺、怀谢亭、三元洞、三台阁。Peter挪动鼠标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第二项——李白墓园。
  盯着小巧的屏幕,一个疑问突然间从陆飞脑子里冒了出来:“佛眼仙人冢”,他在想,到底哪里才算是诗仙真正的坟冢呢?李白墓吗?据说那里只是个衣冠冢;恐怕采石矶的江水和明月才是他的最终归宿。《唐摭言》有载:“李白着宫锦袍,夜游采石江中,傲然自得,旁若无人,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想到这儿,陆飞摇了摇头,笑怪自己多虑。如果密信上的仙人冢指的是长江的话,除非采石矶下有座水晶宫了。
  电子全息图显示李白墓园将近百亩,分前、中、后三个区域。Peter移动鼠标,他们从大门进入了虚拟墓园。踏上甬道,两旁是十二块黑色壁画,组成一幅叙述李白传奇生平的连环画;过了甬道,进入第二道门,门的正对面是刻有浮雕的汉白玉照壁,浮雕的内容便是李白迎风立于江边采石矶上,准备下水捉月的情景。照壁前是一块面积开阔的平台,大小与篮球场相仿。Peter指着平台说:“待会儿就不用吵醒售票员了,我们直接降落在这里。”
  驾驶员为降落地点定了位,大声喊:“明白!”
  绕过照壁是太白碑林,百余块石碑包括了李白几乎所有的传世之作。穿过中区的太白祠、揽胜亭到了后区,又途经几廊、几房、几亭,直至过了最后一道门,李白墓就藏在墓园的最深处。
  Peter选中坟冢图像,点击工具栏上的放大镜功能,将比例放大两倍观看。仙人冢是南方传统的坟墓造型,基部用青石垒起一米多高的墓圈,上部封土呈馒头状,墓上芳草萋萋,墓前正前方树立了一块石碑,上书“唐名贤李太白之墓”。Peter将坟冢旋转了360度,两侧、背面皆无特别之处。
  “这个坟墓设计得也太简洁了。”Peter说。
  “别忘了它只是个衣冠冢。”陆飞插嘴道。
  葛蓓儿抢过鼠标又仔细查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从全息图像上看,可找不到我们想要的莲花图案。”
  “也许我们得到实地看过之后才能断言。”
  “有没有可能我们要找的东西?在坟冢里面呢?”Peter试探着问。
  “你是说墓室里?”陆飞脱口叫了起来,他从没想过这一点。
  “我也怀疑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葛蓓儿蹙了蹙鼻梁说。
  “但愿不会。”陆飞吸了口气,嘀咕着。他想起唐代关于盗墓的刑律:发墓而未及棺椁者,役放;发及棺椁者,绞刑。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下一朵莲花图案真的出现在墓室的棺木里……
  “如果真的是在墓室,甚至棺材里的话,”陆飞听见Peter正把自己脑子里的疑虑说出口,“那我们又该从哪儿进去呢?这个坟墓封闭得如此完整。”
  “可普朔也不是土拨鼠啊!”葛蓓儿叫道,“我们进不了墓室,他也照样无法把莲花刻进里面去。所以Peter,我觉得基本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我们要找的线索不可能和尸棺在一起。”
  “那么你说,97,我们应该在哪儿才能找到线索?”Peter把脸转向葛蓓儿,“你也看到了,墓的外表光滑得连个花纹都没有。”
  “鬼才知道。”她嘟囔了一句。话音刚落,葛蓓儿突然掩口意识到她正在对着墓地的图景说鬼。她打了个寒战,但这与鬼怪无关,因为半夜里机舱的气温比白天至少低了十多度。不过,怎么会有鬼怪呢,我们要前往的是李白墓地,如果真有什么魂魄灵异出现的话,那也只会是太白诗仙了。葛蓓儿望着屏幕上的坟冢,呆呆地想。
  “喂,准备好!我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飞行员提醒大家。话音刚落,只见他压下操纵杆,凤凰号开始急速下坠,黑幽幽的大地迎面扑来。
  “我们是在俯冲吗?”陆飞大喊,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座椅架。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胃里一阵翻腾,一股酸液不停向上涌。
2007-11-8 14: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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